进入到十一月中旬,湘霖的天气逐渐转凉。安煜宁周五下午没有课,他本来打算这周回锦海一趟,整理些冬装带到学校,但是周四晚上方建文说明天有事找他,他就跟家里说下一周周末再回去。
方建文约他到学校东门的星巴克见,安煜宁觉得这不像是方建文的日常作风。星巴克的消费水准对学生来说奢侈了些,而方建文碰巧又是个对吃喝很马虎的人,一盒泡面就能顶一顿午饭,他突然出手大方起来,其中必有蹊跷。
果然不出安煜宁所料,他刚喝了一口焦糖玛奇朵,他的室友就开口相求了。
“室长,你说过咱们301的4个人要像自己家人一样对不对?那么自家人有事相求,你可不能不帮我。”相处时间久了,301的小伙子们都知道他们这位室长吃软不吃硬,所以方建文一上来就用太极绵力迫使安煜宁无法拒绝他。
“甭拐弯抹角的。”安煜宁说,“既然是自家人,何必吞吞吐吐的?有事直说。”
方建文喜上眉梢,问:“你是围棋社的教练对吗?听说你很厉害,打遍全校无敌手。”
他们学校要求每个学生至少加入一个社团,安煜宁理所当然地报了围棋社。以他业余4段的实力,区区一个大学围棋社里根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上个月围棋社按学院划分队伍举行擂台赛,结果他用二十连胜的方式帮助摄影学院轻松夺冠。从那之后他就不再是普通社员,在社长的委托下,他当起了教练,每周活动时专门负责讲解棋局,偶尔技痒才会和社员们下下让子棋。
安煜宁得意洋洋,佯装谦虚:“不敢当。”
“我也想入围棋社,可是现在过了社团报名期限。”
“这个不要紧,我跟社长说说,可以破例让你入社的。”
“那就好,那就好。”方建文又问,“可我对围棋是一窍不通,入社后我能拜你为师吗?”
安煜宁受宠若惊,忙说此话言重了,只要我每周辅导你半小时,你很快就能学会下围棋,一年下来保证你成为社里的高手。
方建文连声道谢,欣喜若狂之情溢于言表。
“你怎么会突然想学围棋的?”安煜宁问道。
“啊,你问这个啊。”方建文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看《棋魂》了,然后就很想学下围棋,可是我爸妈怕耽误学习就没让我学,拖着拖着就拖到现在了。”
很明显这是临时编造的谎话。安煜宁清清楚楚地记得方建文说过他最喜欢看的动画片是《灌篮高手》,他一个人在寝室里反复看了不下十遍,每逢樱木花道出洋相他总是笑得前仰后合。安煜宁自己恰好看过《棋魂》,就跟方建文聊了几句,结果发现他连《棋魂》的主角进藤光以塔矢亮为竞争对手这一至关重要的故事线索都不知道。
“说句良心话,你要是真想学围棋何必加入围棋社呀,入社还要交会费。我来教你不就得了。”安煜宁抛砖引玉,想看看方建文究竟有什么企图。
“围棋社是肯定要加入的。”方建文圆滑地说,“和不同的人切磋棋艺,还能结交新的朋友。”
“我说你啊,我一个人教你绰绰有余。”安煜宁笑着说,“我可是余4段,当年还拿过全省冠军。怎么,不相信我的实力?”
方建文推三阻四,就是不肯接受安煜宁的一对一名师辅导,惹得安煜宁迅速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有什么目的,说出来吧。”
“你要保证千万别告诉第三个人。”
“你觉得我是个多嘴的人吗?”
这话提醒了方建文,他们301的室长老实巴交,平日里不大喜欢交际,不过但凡和他交上朋友的,都对他推心置腹。于是他也就毫无保留地把他想入围棋社的缘由告诉了安煜宁。
安煜宁听了方建文的叙述后心里面老大的不高兴,这厮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入围棋社居然是为了泡妞的。
“那个女生叫什么?”
“黎可馨。”方建文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柔情无限,眼睛里都要冒出爱心来了。
安煜宁瞪大了眼睛,问:“是不是和咱们同届,播音与主持艺术系的那个?”
“咦,你和她很熟吗?”
“认识,要说熟还不至于。”
这个黎可馨他不陌生,他和她下过几次棋,而且她的棋力还不弱,曾经在让九子的情况下赢过他,成为全社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赢过他的人。所以方建文提到她的名字时,安煜宁立即有了印象,他依稀记得围棋社确实有个大美女。
安煜宁快速打量了一下方建文,忍住没有笑出来。方建文眼镜后面是一对常年眯着的小眼睛,满脸都是横肉,双耳招风,才十八岁就有了啤酒肚,即使穿着NikeAirJordan也不过一米七,实在找不到什么地方能够吸引黎可馨的。
“你和黎可馨不会有结果的。”安煜宁说,“忠言逆耳,但我还是要说,你死心吧。”
“我没说我要和她在一起。”方建文痴痴呆呆地说,“只要能经常看见她,和她下下棋,聊聊天我就知足了。”
在如今这个年代,况且身处艺校,方建文居然还坚守着柏拉图式恋爱的底线,实属难能可贵。安煜宁肃然起敬,答应下周就把他弄到围棋社。
周一他们上摄影史的时候,安煜宁把围棋社的入社申请表交给了方建文,告诉他本周六下午围棋社在艺术中心501活动。
方建文手捧着入社申请表,如同捧着刚出世的孩子,几乎热泪盈眶了。
“谢谢你,室长,真是感激不尽。”
“自家兄弟不言谢。”安煜宁淡淡地说。
“是是。”
“方建文!”
“嗯?”
“没什么。”
安煜宁其实想说“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想到方建文毕竟是同系的同学,又和自己住一间寝室,何必伤人家心呢?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围棋社里,因为爱慕黎可馨才入社的人远不止方建文一个。放到全校范围,黎可馨的追求者也不在少数。据说大三有个富二代学长,曾经开着阿斯顿?马丁Vanquish跑车,用上千朵玫瑰在黎可馨住的宿舍楼下摆出了ILoveULKX的字样表白。可惜都是,这位勇气可嘉的富二代没有俘获佳人芳心不说,反而被校领导发现,冠以“破坏学校形象,扰乱日常管理”等等罪名,档案上被重重记下了一个大过。这起“求爱门事件”轰动一时,校电视台、校报、甚至《湘霖日报》都报道了相关消息。
方建文是个不折不扣的痴情种子,他认为,只要能每个星期近距离看黎可馨几次,和她说几句话,偶尔下上一盘棋,此生也就无憾了。每周日晚上,他的人人网主页都会更新一条状态,除他本人外只有安煜宁一个人能看懂。比方说他这周的状态是:28、17、3。这三个数字分别代表他对黎可馨28句话,对方又跟他说了17句,两人对弈了3局棋。安煜宁常常开玩笑,论世间哪个男人最痴情,状元乃是金庸笔下的“百胜刀王”胡逸之,方建文位居榜眼之位。他说这话意在讽刺方建文,岂料后者十分满意他的评价,还拍胸膛说胡逸之是虚构人物,他方建文才是世间第一情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方建文以为自己暗恋黎可馨这件事被他和安煜宁掩盖得天衣无缝,可是天长日久难免露出蛛丝马迹。围棋社不少好事之徒自认为抓到了方建文的把柄,动辄就要挟他,捞点油水。
“方建文啊,你今天凌晨四点多怎么还看黎可馨的空间相册?”
“方建文啊,你手机解锁密码好像是黎可馨的生日吧?”
“方建文啊,你怎么每次活动只和黎可馨下棋啊?”
“方建文啊……”
俗话说得好,暗恋是成功的哑剧,说出来就成了悲剧。方建文为了杜绝悲剧发生,只得努力迁就这些人。好在他们大多也都是黎可馨的粉丝,和方建文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从来不会狮子大开口,方建文每次只要买点零食饮料就能应付他们。
人多口杂,终于有一天还是走漏了风声,而且在湘艺校园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湘艺的贴吧里有人写了篇题为《围棋社爱情故事之摄影系痴心汉与播音系女神二三事》的文章,大肆扯了一通方建文暗恋黎可馨的故事。虽然全文中的人名都是化名,但是根据吧友的回复,许多人都猜到了主角是方建文和黎可馨。这篇文章引发的争议不断,24小时内就有若干条匿名回复,如“女神是我的!”、“黎可馨是我家的,谁也抢不走!”、“今生只爱黎可馨”,甚至有个流氓询问黎可馨的胸围是C还是D。
方建文羞愤难当,向社长递交退社书。社长是个好好先生,他还不知道贴吧里发生的事情,他不赞成方建文退社,耐心地劝导,想挽留住他。
“方建文你考虑清楚,现在选择退社,等于白交了五十元入社费没有拿到学分,希望你即使退社也能等到下学年。”
“我心意已决。”
“能给我个充分的理由吗?”
方建文不知如何回答,难道对社长坦白,说我是喜欢黎可馨才入围棋社的?肯定不行。
“好吧,我也不难为你。在围棋社的这段日子你应该交了不少朋友,至少还是有收获的。”社长在方建文的退社书上面盖了章,“上午黎可馨来退社,下午你又来了。真不知道我们社团有什么不好的。”
方建文一惊,问:“黎可馨也退社了?为什么?”
“我问了她,她说得含糊其辞。”社长说,“天知道她怎么想的。”
愧疚感顿时袭上方建文心头,黎可馨确实是喜欢围棋的,从她每周都会向安煜宁请教布局、官子、死活题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她退社了,肯定是因为贴吧里的那些流言蜚语。
退社后方建文变得精神恍惚,经常从超市买酒带回寝室喝。在他第三次准备大醉方休的晚上,安煜宁于心不忍,把自己和叶瑾婷的故事讲给他听,以过来人的身份开导他。
“这么说,她一声不响就去了伦敦?”方建文问。
“是。”
“她现在怎么样了?”方建文追问道。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安煜宁笑笑,“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过得很好。”
“安煜宁,上大学都有一段时间了也不见你谈恋爱,湘艺这么多漂亮姑娘,你就没一个看上的?”
“那也得人家看上我才有戏呀。”
“你长得帅,家庭条件不错,人心地也好……”
“扯淡!”安煜宁笑着打断他,“我这种Diao丝怎么会有美女垂青?”
“少来,你是高富帅,我才是Diao丝。”
“有什么区别吗?到了情场,你我都是输家。”
“也对。”方建文沉默了一下说道。
第二天是周六,安煜宁尚在睡梦中就被方建文晃醒了。
“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安煜宁看了下手机,不到9点。方建文以往不到午饭时间不会起床的,今天不知何故居然反常了。
“你要干什么?”
“咱们去健身房办年卡吧,趁年轻多锻炼。”
安煜宁端详方建文一阵,问:“你释怀了?”
“释怀了。”方建文肥肥的脸蛋上绽放着笑容,一扫几天前的阴沉。
“那就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