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里,似乎慢慢地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式,那就是,从另一个角度,可以解读大陆上的万千道潮流。
那些被创造出来的不可思议的神奇,比如雪狮与骏马和睦相处,比如我与塔阳建立牢不可破的友谊,它们无视宿敌这个天命,一起友好地奔驰,我们忽略种族、身份、能力等这些让人之间形成差距的因素,变成惺惺相惜的旅伴勇闯天涯,成为彼此交心的朋友互换承诺。我仿佛看到了正在这片荒芜的原野上流淌着的两道潮流,它像是汇聚了彩虹光芒的河流,流光溢彩,它开始让荒原变得多姿多彩,情感丰富。当类同于此的万千道潮流,同时流淌在世界之都德翡纳的时候,那该是怎样一幅光芒璀璨的画面!我看向埃弗林国境的北方,远处温柔的夜辉倾洒而下,让我有一种刺眼的感觉。
在与塔阳结伴旅行的日子里,那些被搁置在九霄云外的初衷,现在像雪崩一样出现在眼前,然后在脑海中惊涛拍岸,飞沙走石。我知道不管我去哪儿,塔阳都会与我同行,但是他是与生俱来的流浪者,我不想看到他因为承诺而羁绊住了自己自由的脚步。
所以,我依然会征询他的意见。当我提出关于德翡纳的事情的时候,我看到了塔阳黯然的面孔上透着两处奇异而明亮的光。在我纯蓝如翡翠般的眼瞳里,出现了一丝灰白色的微瑕。
塔阳说:“自从脱离草原的部落之后,我已经独自漂泊了十年,当我以为对世界足够了解之后,我知道了被誉为‘世界之都’与‘光明之都’的德翡纳,在大陆的中心,有更多的未知等待着我去发现和了解。”
听着塔阳的叙述,我的眼睛变得明亮,仿佛是来自德翡纳的光芒照射进了我的眼里。它对我和我的朋友散发着强大的魅力,以不悔在那里经历过一段时光的诱惑,以深刻那些辉煌岁月在生命年轮里的方式,以拥有一段无与伦比的回忆作纪念的代价,吸引着我们,召唤着我们,收买着我们。这种感觉让我不自觉地想到了宿命,只是它的色彩不是伤春悲秋般的黯淡伤感,而是如花前月下似的五彩斑斓。
我们在夜下畅想谈论关于德翡纳的一切。显然,我们心甘情愿地被斑斓的宿命绑架。
我说:“若不是你突然闯入我们的队伍周围,可能这个时候,我已经到达了世界的首都德翡纳。和同伴们在酒馆里喝着透着光芒的美酒,然后走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占据的集市,被域面流光的恢弘建筑所震惊,最后进入首都伟大的图书馆里,在无穷无尽的知识海洋里畅游。”
似乎是被我所描绘的场景所感染,塔阳没有说话,他望着大陆北边的方向,眼神迷离,睫毛在他的眼皮上投下粗犷的暗影,如同精缩的剑戟一样,根根刺向他所眺望的方向,坚决得不可动摇。
塔阳倏而缓缓地说:“在这个缺乏温暖的冬季,让我们一起去感受来自光辉璀璨的德翡纳的温度吧!”
我露出了欢快而明亮的笑容,然后朝着塔阳点了点头。我们一起转过头,同时看向德翡纳所在的方向,我似乎感受到,那些璀璨的光芒正不远万里地来到这里,继而投射到我们的瞳孔里,然后绽放美丽而绚烂的花朵。
通往德翡纳的大道依然很宽阔,在野外的路段,看不到人工修凿的痕迹,这条千百年来用脚走出来的光芒大道,承载了多少人的向往与求索,寄托了多少人的离愁与乡思。
我和塔阳顺着大道追赶着我的护卫队伍。那些从马蹄掌里模出来的泥塑,在空气里被晾干,随意地横躺竖立在大道上,像是一件件漫不经心的艺术品。有青绿色的细草被马蹄一起蹂躏在泥塑里,若隐若现的那一抹绿意,好似琥珀里永远美丽的标本,在唯美地展现死亡凝固下的残忍。
我从很远处就看到了前面的那一截凹地路段,隆起的土丘挡住了我的视线,将极目之处的距离拉得很近。在我不好的感觉涌上来之前,我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腥味,这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气味,就像是带着许多密密麻麻细小的尖刺,不断地刺激着我的鼻腔和喉咙,最后让我的肺腑翻江倒海般的闹腾。那是浓烈的血腥味道。
我看见塔阳已经握紧了弓箭,箭在弦上,弦开半弓。我与塔阳对视一眼,然后分别绕到大道的两边,朝着那处凹地缓缓趋近。周遭的氛围是死一般的沉寂,那些啄食腐肉的秃鹫点缀着死亡阴影下的丑陋,飘不散的血色像是头顶化不开的灰云,一切复加一切的残酷,不断地在人的心上施加沉重,最后沉重至无以复加,便感觉心重若坠。
那是一片凄惨悲怆的死地。众多的尸首堆积,依旧填不满那个欲求不满的似坟墓般的凹地。埃弗林战士们的盔甲上,血迹已经深深嵌入凝固,血红沿着盔甲上的细微纹路,绽放着各种诡异的花纹。千奇百怪的、惨不忍睹的死亡姿态,呈现着残忍至极的场面。
那些刀剑无情地刺进战士们的胸膛,那些杖戟残忍地划过他们的颈项。曾经发生过的悲壮惨烈,依旧震撼着在风中瑟瑟的剑戟。它们脆弱的伫立姿态,像是见证战士们捍卫荣誉与尊严的墓碑。在这块发生过激烈战斗的地方,黑色的泥土被温热的鲜血浸泡过,满眼都是稀有滋养过糟粕的痕迹。一地血腥而残忍的华丽痕迹,勾勒出巨大的悲伤轮廓来,覆盖了这块凹地上的整片天空,于是,天空里也充满了悲凉伤感的情绪。
那辆高贵华丽的王室马车,倾覆在最远处,疮痍萧瑟掩盖不住它曾经拥有的繁华。一具身着王子尊贵服饰的无头尸体,倒在了距离马车不远处,从马车上一路滴向尸体的血迹,连成了一根慌乱曲折的线,像是注定逃不过死神的缰绳牵引。
在周围看不见的空气中,像是瞬时幻化出了无数根无形的针,同时刺向我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疼痛从细胞蔓延至骨骼,最后像潮水一样汹涌至心脏,是极其尖锐而悲怆的痛楚。渐渐地快要感知不到它的搏动,在那个心形的圆球上,此刻就像是经历着漫长而残忍的剜割。
誓死追随于我的侍从们、护卫们,尽管你们已经逝去,但是你们依旧不辱使命,你们终于向我兑现了许下过的誓言,也终于付出了你们依然年轻的生命。同我一样年轻的生命,枯萎凋谢,如落红一般无情地飘逝,最终化作春泥。
那颗不见了的头颅是被拎回去领赏去了吗?还是被那些恶毒的复仇者拿去诅咒,用作祭奠?抑或是用来发泄内心积压已久的愤怒去换取复仇成功的快感······但是你们没有得逞,你们只是拿到了一个已经向我兑现过的誓言。
埃弗林王室的黑色权力蔓延,像无生长止境的藤蔓一般将我层层包围,让我透不过气来,那些复仇的黑色触角沉重地痛击了我的心,可是依然没有杀死我。我在尸堆里寻找,始终没有发现赫本、查理克与盖拉德的身影。他们突围出去了,大不幸中的小小幸运让我感到些许慰藉。
曾几何时,同样颠沛流离的日子,同样是被萨米娜王后的势力追杀,只是曾经一起漂泊的亲情,现在已经成为了心中永远的怀念,而现在陪伴我面对这一切的,是搭在我肩膀上的友情。我从塔阳的手掌上,感受到他传达过来的安慰与鼓励。原来他以前一直在说谎,因为,随时随地,他都在为我挺身而出,不只是在我不方便的时候。
我们离开了充满危险的大道,回到感觉更加亲切的荒野上。我回头远远望去,望向那片血色笼罩下的战场,秃鹫发出因夺食而鸣叫出的嘶哑嗓音,沧桑了大地,悲凉了世界,气氛同时渲染着那些因为信仰而逝去的英灵们。天空里的云层美化了几只飞向苍穹的丑陋黑影,它们像是神圣而肃穆的引灵使者,将灵魂带往那个叫做天堂的美好地方。
天边的尽头下面,是一望无际的辽阔,我和塔阳循着德翡纳的方向,在荒原的路径上走向那片辽阔。我们的身后,留下只属于两个人的向往与求索。
夜晚,我们在荒野上那条飘满浮萍的河流边栖息,片片乡愁般的浮萍,勾起我心中的往事。我和塔阳一直沉默,最后沉默到一起爆发。
去往德翡纳的每个夜里,我们互诉着各自的过往。我将自己是埃弗林王储的身份告诉了塔阳,还有那些在我心中尘封多年的情仇往事。
塔阳也告诉了我关于那些影子刺客的事情。原来塔阳是为了坚持自己的生存信仰,不惜婉拒兽灵部落中号称“湖水之子”的卢汗玛拉的垂爱,从而得罪了自觉蒙羞的卢汗玛拉,于是多次派出刺客对塔阳进行刺杀。
当这些事情深埋在我们心底的时候,除了蒙尘别无它用,可是当这些往事,被我们分割成片片断断互相倾诉的时候,它就像那河流里漂流旋转的浮萍,随波逐流飘逝在了天涯各地。每当走过一段距离,我们都会回首那些夜下倾吐的地方,因为,那是我们难以启齿的不堪往事被释怀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