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装着事的时候我总会醒的特别早。隔天清晨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网络上搜索关于精神分裂症诊断的标准。无论检索几条对于精神鉴定都是有着一整套严格的程序。从生理指标的检查到病理的种种症状的定义。如果真像千寻所说那个精神科医生诊断的过程是如此草率,这种做法无异于草菅人命。通过伤害自身的身体减轻精神的痛苦,这种心情,我想我是能够理解的。但这种行为和精神分裂症无疑有着本质的区别。
千寻大概在八点上线,我对照着精神分裂症诊断标准逐条询问她。
“有没有经常有隐形人在耳边说话,或是平时听的见实际不存在的声音?”我问她。
“没有啊,没有的事,和我说话最多的就是你,但我又似乎觉着你不是真实存在的人。莫非你其实是我的幻听症状?”千寻说。
“你真行,我一个大活人转眼让你成为你的症状了。你妈联合医生对你进行误诊的事不会就是你的被害妄想吧?平时有没有觉着有人在监视你,迫害你?”
“那个医生确实是没怎么诊断就下了结论啊。至于监视我的人,你总不会是被派来监视我的人吧?”千寻发了个捂着嘴笑的表情。
我有点泄气,觉着眼下这样的问话真是荒唐又滑稽,似乎也无法从中得出什么确定无疑的结论。
诊断标准里还有一项是意志力的衰退和行为障碍。可是千寻在工作和创作里表现出的热情和努力比我还有干劲。她的意志力可是比我还要强。关于这一点也可以排除。还有最后一点诊断标准是认知功能障碍,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这病会让人变笨?可千寻又是如此聪明的姑娘。
“说话条理清晰,头头是道,怎么可能是精神分裂?我倒是觉着自己说话常常倒是颠三倒四的。”我暗自嘀咕“又没有各种幻觉,没有被害妄想。”
“我天天在脑子里构思插画和童话故事,这不算是妄想吧?”千寻问。
“这怎么能算呢?如果这也算是妄想的话,所有的艺术家都是精神病患者了。”
“对啊。”
“所以经过我的诊断,我确定你没有精神分裂症。”最后我对千寻说。
“可惜你不是医生啊。”千寻说。
“要不要和你妈再说说,让她带你重新去诊断下。这药真的不能再吃了。”
“我妈异常固执,她不会听我的,我只有偷偷吐掉。”
“总不能这样一直吃下去。”
“没事,我有办法的。”
我对于真相探究的努力就这样无果而终。奇怪的是,在这次对话之后,我对于千寻是否是精分患者没有再一步深入考虑过。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我从一开始就对千寻是精分患者这种可能性持严重怀疑状态。她是如此聪明,智商起码比我要聪明好几个等级。艺术创作方面的聪明是其一,生活方面她同样是非常善于和人沟通交往,并且有着独立清晰富有逻辑的世界观。我自己十有八九不是精神分裂患者,那她更不可能是了。这样的逻辑多少有点奇怪,但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千寻不再提起,我对她吃药这件事也就渐渐选择性遗忘。
会所平面方案出来之后,我进一步开始构思包厢和大厅具体的装修方案。仔细推敲每一个细节,去除烦琐的样式,简化传统元素,用多种材质把抽离出的中式元素揉入进去用现代美学构成方式表现出来。考虑成熟后我在三维软件里制作出每一个包厢和大厅的效果图。这段时间基本每天都是从早到晚在电脑前忙忙碌碌。这部分的工作又用去了我半个月的时间。
在这期间千寻偶尔也会给我建议。比如壁纸的花色,水景的形式,家具的样式。她有着独到的眼光,往往提出的建议会大大提升我的方案水准。
千寻每天陪伴着我,慰藉着我的心。千寻的存在不知不觉中如同千百条无形的蛇,这些蛇交集,缠绕钻入我的皮肤,钻入我的肌肉,血管,骨髓之中。成为我新的血肉,灵魂的一部分。我如落在蜘蛛网上的蝴蝶,越挣扎束缚越紧,难以自拔。迷恋上千寻又像是吸食了******,明知道这东西是一杯毒酒,但是又无法摆脱和她相处时无比甘美的脱离凡庸生活梦幻般的感觉。我饮鸩止渴。
每天和千寻交流成为我的习惯,同样每天清晨带着噗噗去散步渐渐也成为我一个新习惯。在春季的清晨在小区内散步尤其让人心情愉快。春日明媚阳光照射下的万物呈现出勃勃生机,犹如世界诞生之初,粉嫩嫩,白生生,感觉就像一大罐刚刚酿好的酸奶。柔软,冰爽,美味。
噗噗的活力四射,似乎是春天无限生命力的一部分,它甩着舌头在我的身前身后癫狂地来回跑。穿过嫩叶的照射下来的阳光光斑在它身上不断闪烁。
晨练结束后,我将噗噗送回屋内准备再次出门。它就在门口眼巴巴的看着我。这家伙对于出去玩有种近乎病态的狂热,我站在门口系鞋带的时候,它知道不会再带它出去了,长叹一口气,趴在我的拖鞋上翻着白眼珠瞧着我。
我乘公交车去了纸中城邦。这是一个书城的名字。我要找两本千寻想看的书送给她。我在二楼的美术画册区翻看最近出版的油画和国画,接着又看了看摄影的教程和关于设计类的专业书籍。但没发现有特别想要购买的。在文学区来回巡游了两圈,给自己买了本《在细雨中呼喊》。在女店员的指引下,在一楼的人文社科区我找到了千寻想要看的《德拉克罗瓦日记》和《梵高传》。
午后,我将牵引绳套到噗噗的脖子上。带着它顺着热闹的街市一路走到街角小小的邮局。我将买给千寻的书籍装进纸盒内,照着千寻发过来的地址在柜台俯身认真填好包裹单。噗噗蹲在柜台下仰头看我忙碌。它搞不懂我在做什么。邮局工作人员用胶带封了纸盒。
“大概一个星期就会到。”他说。
我想了想千寻收到这个礼物时的情形,心情忽然非常愉悦。
回家的路上在一家超市门前有个小孩在吃鸡腿。噗噗蹲到小孩的前面专心致志看着人家吃,生拉硬拽死活就是不肯走。走过的路人看着这一幕都在笑。它莫非是看我目前心情好,所以蹬鼻子上脸?我只得去店里给它买了只小奶糕蹲在路边喂给它吃。
“给你买的书发出去了,估计过一周就能收到了。”回去后我对千寻说。
“怎么还没收到你的书啊?今天该到了吧?”从这之后千寻每天都这样问我。
“可能它们乘坐的是绿皮的特慢列车。”我说。
“下次你要记的送航空快递。”
在忙碌了一周后会所的包厢方案基本完成,在经过一天的调整后,正式渲染出图。一个个马赛克的像素点一点点变为高清的图像。渲染时间大致需要三个小时,在这段时间可以稍稍休息一下。
我找了个最舒适的姿势躺在沙发上,拿起手机,打开QQ,这个时候大概是七点多钟的样子。我看到千寻的头像是亮着的。
“你寄来的书,下午收到了”千寻说。“我现在开始看梵高传,等晚些时候和你讨论。”我能感觉到她的兴奋。
“给你看看我今天拍的照片。”千寻说。
今天她发过来的自拍照是眉笔画了达利式的向上卷曲的小胡子。可爱俏皮,眼神有点微微挑逗的感觉。我不禁微笑起来,胸口有股热流涌过。在这之前看到她的新的充满奇思妙想的作品的时候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你的脑子里似乎每天都是在想着怎么变着花样玩。”我说。
“对啊。你吃过了吗?我今天吃的是米饭,洋葱,鸡蛋,粥
”她依每天的惯例汇报她所吃的饭菜。“现在正在看网络上翘着兰花指炫富的那个墨镜女的视频。”
“哦,这事啊,最近闹的鸡飞狗跳。”
“人大都喜欢以各种优越感凸显自己特别的存在。其实恰恰相反,这种张扬炫富的人没什么信仰,是自卑感的另一种表现。这是很可悲的。”千寻说。
“哪你的信仰是什么?”
“艺术和爱情。”
“恩,说起优越感,那作为上海人是不是也有种优越感?”
“可能很多上海人是这样,不过我倒没觉着有什么可感到优越的,我的优越感来自于我自己的才能。”
“酷!这可是炫耀优越感的最高形式,”我笑道。“书看的怎么样了?”
“刚才吃晚饭去外面转了一下,书看了十几页。”十几分钟后千寻回道。
“《梵高传》?”
“对啊。”
“对他有副作品印象很深,画的是星空。看这幅画的时候总会会想起童年的夜晚观看令人眩晕的星空的感觉。不过现在城里的人再难看到那么美的星空了。”
“这画我有印象,正因为如此所以叫印象派吧?梵高有他弟弟的支持才能创作出那么多的作品。很多真正的艺术家都是很艰难的,都是过世后自己的价值才被世人认可。非常不容易。”千寻说。“艺术界同样也充满各种酒囊饭袋的恶心家伙。那些故意留着小胡子,不修边幅。看上去很像艺术家的人还真能糊弄人啊。我可是不会被这样的假象糊弄住的。”
“没错,包括写《银河铁道之夜》的作家也是过世后才被认可。”
“《银河铁道之夜》?没读过。”
“哦,是一个不错的童话作家。”
“以后看看,话说回来,梵高追求女孩子的方式太糟糕了,他把自己的耳朵割下来送给女孩子对方肯定会被吓坏的啊,其实梵高那么有才华,想办法,完全可能有女孩子喜欢他的。看看他年轻时候的自画像,也算不的丑。”
“是吗,我怎么觉的有点丑。”我笑着说。
“如果我是梵高,没什么钱,就会把心爱的女人带到风景美丽的地方,亲手为她编个花冠为她戴上,再用白色小野花和蔓藤编对情侣戒指为彼此戴上,再为她画幅画把她画得美美的。”千寻又开始发挥她的幻想。
“只怕那女人说,我还是比较喜欢钻戒多一点。”
“并不是所有女人都是这样的。”
“那倒也是。说起来希特勒这家伙居然也是个艺术爱好者,难以置信。我无论如何也很难把这个战争狂魔和艺术家联系到一起。如果他有机会进入艺术院校,世界的历史是不是也将大大的不同?想必奥斯维辛那些数百万犹太冤魂的命运也会不同。世界的荒诞由此见一斑。”
“这个我倒是头回听说,”千寻说。“我以前不是太喜欢看书,觉的很麻烦,但现在我觉的必须养成每天阅读的习惯,这样做完全是处于自觉,要想在专业上有所提高,还是需要不断的积累,丰富的内心和深刻的思想更有利于创作。
“没错,不过有时候创造力是无法从书籍中获得的,相反读书的方式不对反而会成为禁锢创造力的牢笼。其实我对于你如何拥有这么大的热情创作玩偶和插画倒是挺好奇的。”
“我喜欢做玩偶和画插画的原因就是想永远活在童话里。似乎有些自欺欺人是吧?但是每个人都向往着童话里幸福的生活,不是吗?我们活在现实里,但追逐着美好。当美丽的事物呈现在眼前,你能说这不是一种幸福吗?设计制作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或者通过画来表达思想和情感,就这样找到了快乐,其实快乐也是那么简单;正是创作给平淡的生活带来的乐趣和成就感,你能理解吗?”
“是这样,虽说我所做的工作算不上艺术创作,但是琐碎的忙碌之后自己的设计方案成为现实之物时也会有乐趣和小小的成就感。”
“恩,我继续去看书了。”
“好啊,那我也去看一会。”
“你在看什么书?”
“一本关于朝鲜战争的。”
“我们同时看书的感觉很不错呢,仿佛我就在你的隔壁,可隔窗相望,还共享着同一轮明月。”千寻说。
随着书中一行行文字扫描进大脑,我进入到几十年前严冬朝鲜半岛那无比残酷的战场之中。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枪炮声和喊杀声。长手套的战役结束后我放下了书本,我看了下手机,有千寻的消息。
“刚才看书的时候我在想,我们最好保持一些距离。”千寻说。
“怎么突然这么说,几千公里的距离还不够?”
“我不是这个意思。”千寻说。
“我了解,你是说心的距离。不过为什么这么说?”
“我怕我们都会陷进去。”
“了解。我们可能将自身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不过对我来说,从认识你的那一刻,这种危险已经难以避免了。”
千寻在那头沉默,我在这头沉默。
“喂,怎么不说话了。”十多秒后我发问。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顺其自然吧。”千寻说,“这样的感觉也不坏。”
三天后我去遛狗的时候不小心把噗噗给弄丢了。我在小区超市买东西,挑选东西完后结账后,才发现噗噗不见了。刚刚它还在跟一只小狗在门口玩耍。我找遍了整个小区,又去到外面的街道去找寻,但都不见它的踪影。我一无所获回到家。千寻发来短信,问我怎么没在线。我将噗噗丢了的事告诉了她。
片刻后她就将电话打了过来,仔细问了噗噗丢失的过程。
“也别太着急,明天再去找找,可以去查查小区的监控。”千寻说。
隔天我又找寻了一天,还是一无所获。
第三天的清晨,我在睡梦中醒来,听的窗外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我想,如果噗噗还在,它肯定会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玻璃上流下的雨滴发呆。
我似乎听到了噗噗低低的呜咽声。或许这是对噗噗过于执着的念想产生的幻听。但噗噗的声音依然在耳旁响着,还有挠门的声音。我跳起来穿着短裤就去开门。噗噗真的蹲在门外,被雨水弄的脏污的毛贴在身上。脖子上系着的是一个陌生的牵引绳。看情形果然是被人给拐跑了,它是趁着诱拐者不注意,逃了回来。
它向我用力晃着尾巴,无比欢快,但委屈的眼神里又有点胆怯,似乎是怕我责怪它。我将它抱在怀里。这家伙弄了我一身泥水。
我拉它去卫生间给它好好洗了个澡,然后拨了电话给千寻,告诉它噗噗已经自己跑了回来。
“太好了,”千寻说,“终于不用担心了。以后你可要看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