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逸半躺在贵妃椅上，两眼晶亮，丝毫看不出醉意。
顾兮容缓缓松了一口气，刚刚她一定是听错了。她不由自主靠近了些，想要清楚地鉴定一下他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她伸出食指，大着胆子伸向云逸的脸颊，一边随时注意云逸的面部表情。揣着一肚子的紧张和玩闹，潜意识中，她隐隐有所期盼，期望看到，除去那样冷毅的表情，在冰层包裹之下的内心，云逸是不是还存在着其他人不知道的一面。
现在这样的一面即将在自己手中展现，还没看到效果，顾兮容已经开始激动得两眼冒光了。
“容容。”
顾兮容一惊，心脏不可遏制地噗通噗通跳动，对着云逸澄亮澄亮的眸子，怎么都下不去手。
“你，你叫我什么？”
云逸似乎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又重复了一遍：“水。”
顾兮容放下了指头，心想，可能真是醉了。
“我去给你倒水，等着啊。”
房间里的吧台上应有尽有，各种果汁，酒类，还有各种牌子的矿泉水，连水杯都排了整整一溜。
顾兮容随便倒了杯矿泉水，递到云逸面前。
云逸没有伸手，只是亮晶晶地看着她，目光定在顾兮容捏在玻璃杯的手指上。
不用多说，顾兮容立刻反应过来，这个人，连喝醉了都不忘记洁癖呢。
顾兮容只好回到吧台，用手巾把玻璃杯擦了又擦，放到托盘上，端到云逸眼前。
这下总好了吧？
云逸没有动，亮晶晶的眼睛垂下了半扇眼皮，看上去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顾兮容把托盘往旁边柜子上一放，皱了皱眉头。
“怎么又不喝了，我已经擦过了呀？”
一看顾兮容皱起眉，云逸竟然撇了撇嘴角，那一张刀刻的雕塑脸庞上出现这样违和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让帅哥受委屈，好像更加不可饶恕一样，顾兮容软下语气，好言安抚：“那你还要喝水吗？”
云逸听了，看着那杯水眨了眨眼，慢慢地摇了摇头。
顾兮容无奈。“那你要喝什么？”
云逸的目光毫无目的地在吧台上搜寻着，顾兮容想起来，以前顾妈妈给顾爸爸醒酒的时候，都是榨果汁，或者是直接让顾爸爸吃水果。
“果汁喝吗？”
也许是顾兮容的眼神太殷切，云逸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便看到她乐颠颠地跑过去，倒了一杯果汁。
果汁是大瓶装的，顾兮容没拿稳，洒了些在手上，等到放在托盘上端回来的时候，云逸又不喝了。
眼看顾兮容眉间就要剧烈碰撞，云逸立刻垂下了眼皮，看上去很是无辜。看他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顾兮容一瞬间反倒升起一股奇妙的荒诞念头，这样的云逸，谁能想得到啊！
顾兮容挪着步子，挨到了云逸边上。云逸先时还偷偷从眼皮子底下看了她一眼，结果发现她露出四颗雪白的牙齿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本能地警铃大作，摆正了脸色。
“快喝吧，杯子我都擦干净了。”
云逸艰难地把目光从杯子上移到顾兮容沾过果汁的手上。
顾兮容一愣，叫出声来：“我的手也要洗？”
果然看他点了点头。顾兮容无法，悻悻地去拿手巾擦手，顺带还拿了一包回来放在柜子上。
接着问：“现在可以喝了吗？”
就看见云逸动了动胳膊，伸出了双手。
顾兮容脸上控制不住地抽动，恨恨地压下心中快要喷薄的怒气，抓起手巾把住云逸的胳膊开始帮他擦手。
“你这习惯，到底是怎么养成的，云家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
只发现云逸像是听到了什么，胳膊一僵，就要挣脱她的手。顾兮容按住他，忽然福至心灵，问道。
“云逸，你能说说，当时在云家，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手上动作缓慢轻柔，随着说话的节奏慢慢擦拭，生怕惊醒了醉意中的云逸。
在等待了良久之后，云逸的呼吸声终于在头顶节奏地响起。
“十年。”
顾兮容屏住了呼吸，不敢说话。
“我待了十年。”
云逸缓慢坚决地收回了双手，在身前交握。
“容容。”
顾兮容头皮一麻，又是这个称呼。
“出来的时候，他们说，我父母去世了。”
云逸侧过脸，目光焦点在天花板某一处，陷入了沉思。
“他们说，他们会照顾好我父母。”
“我挺羡慕你的。”
他突然这么说，语气半是失落，半是回忆。
顾兮容想起来，很久以前，顾妈妈做好饭的时候，常常会留下替顾兮容担罪责的小云逸一起吃饭，过了半个小时，云逸的妈妈会准时在门前出现，用如今和云逸同样沉默的表情接走儿子。
她记得，在那时候昏暗的记忆里，只有一个永远梳着高高的头发的女人，面容素净，从来不苟言笑。有她在的时候，云逸脸上的笑容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完全抹去，变得安静异常。听大人们偶尔闲聊，云逸的妈妈对他非常严格，云逸从小不去学校上课，都是他的妈妈亲手教导，小时候，顾兮容都是下课后才能见到那个时候被批准出来放风的小云逸。
常常，左邻右舍会听见隔壁的小楼安静地像是没有人生活，但时不时的，会有悦耳动听的钢琴声从那幢小楼幽幽飘出。顾兮容和附近的小伙伴从来没有去那幢小楼看过，他们对那台能发出美妙乐声的钢琴充满了向往，然而云逸好像非常不愿意谈论这个，每次顾兮容表现出对钢琴的一点兴趣时，他总会岔开话题。
也许那个时候，童年对于他，确实充满了压抑和不快，然而直到十年后，从人间炼狱的黑楼出来的那一刹那，他还是会回想起，仍然保留了那一点温情的孤独小楼，和阵阵动听的钢琴声。
“容容。”
云逸对着天花板，像是喃喃自语。
“下来吧。”
顾兮容再看时，云逸闭上了双眼，呼吸微沉，已经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