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到她读书的学校去找她,她告诉过我,她在“工经二班”。
秋天的一个下午,我怀着不安与羞涩,走进了廖云舒读书的那座大楼。那一年的我,谁见了都夸长得好,每到人群中,总能引来异性的目光,每到那时,我总有些羞涩,眼睛不知道看哪里。薛宝钗说“珍重芳姿昼掩门”,说的一定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她的教室在第几层,也不想问,心里想碰不到就走。
一楼走廊上有很多学生,我不想过去,就径直上了楼,也不知是第二层还是第三层,走廊上没有人,好像都在上课。我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找不到“工经二班”的牌子,就随便向一间教室里看了一眼。上帝呀!我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正向走廊的窗外看,她看到了我,迅速走了出来。“你干吗来了?”她有些兴奋地问。“找你呗!”我装作很平静地答。“你先下楼等我,我进去收拾一下。”她转身进去了。我诧异在她面前我怎么就找不到平素那种从容与自信了呢!
她出来了,陪我走了不远,到了她家楼下,她让我等一会,跑回家去了。一会出来了,送给了我一支绿色的钢笔。上次我们分手时,我曾从口袋里摸出一支使用过的钢笔送给了她,说是留个纪念。现在她特意送给了我一支新的,我接受了。
“你找我干吗?”她突然问我。
我有些懊恼,心里想我找你干吗你不知道吗?我真不知道怎样回答她才显得有礼貌又得体。
她看到了我焦躁不安的样子,平静地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回去上课了。”
我自觉没趣,点了点头,放她走了。
回到厂里,李大姐叫我到她屋里坐一会。我去了,她说这些天在党校学习,班里有女青年,非常漂亮,是市织布厂的,又告诉了我那人叫什么,又说和那人还说不上话,让我找人去找她。我告诉李大姐,我认识那个人,是我一同学的表妹,我们见过。那女的个子太高,我站在她面前有压抑感。我和李大姐平时还算谈得来,就把同廖姑娘的事说给了她。她听后对我说:“还有人挑你呀!我去看看这是个什么人,咱这小伙还不行!”
我告诉她不要去,我刚从她学校回来,我见了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去了只能引起人家的反感。
李大姐接下来的话,让我觉得很有道理。“她正在读书,学校里有一大堆青年男女,她还没有感到寂寞,毕业后就不一样了,你等她毕业后再去找她,一定能行,千万不要等女人来找你,少女比少男更要面子。”
她来年夏天毕业,还有半年多一点的时间,谁知道这中间会发生什么事,我浪费时间不说,到时候就一定能行吗!人家可没让我等。
有一天厂组织科长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是他的远房亲戚,这人长得很像廖云舒,我看到她时就有亲切之感,几乎想同意了,同她沿辽河走了一趟之后,感到她缺少情趣,就告诉组织科长说“不行”。
这姑娘不久后给我写来一封信,内容有些隐晦,我能读懂,我知道她动了情,像我一样,我深怕这人的情感向下发展,连忙回信告诉她,“我有朋友了,虽然不大满意,也就这样了。”她没有再理我。组织科长告诉我“这些日子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她也不去看,还想着你”。如果是真的,我真是有罪,我深知那种滋味。为了不伤害别人,我从不轻易和谁走一趟,总是第一时间说“不行”。我知道这也是伤害,可这是小伤害,是人生路上不可避免的,如果在人家动了情的时候,再说“再会”,就是大伤害了。
经常有人劝我说:“你处几天看看,不行再说呗!”有的人我也想处处看,可一见她们那一脸清纯的神态,我就动摇了,我深怕一不小心,伤害了人家。
我一心想找一个让我一见倾心,怦然心动的人,我不怀疑这种人的存在,等吧!
十三号到了,这是我厂开工资的日子,这个月该我做东了,我拿出二十元钱(我那时每月四十八元钱),买了几个菜,到我厂附近赵大侠家喝了一下午。
生产科陈科长也来了,还有后酵的小涛。陈科长喜欢赵大侠,说这小子肯学肯干,不怕脏,不怕累,才学了几年徒,就能像他师傅那样抓着手锤木把的端部轮锤了,且砸得准确有力。
同这些人喝酒,就是喝酒,每次喝酒都喝到东倒西歪为止,这一次又喝了很多。
天黑了,小涛出去尿尿,王大侠也跟着出去了。一会儿王大侠回来了,笑着对我们说,小涛对着小树尿尿,尿完尿系裤带的时候,把小树也给系上了,他一走树一动,他以为我拽他呢,用手推小树说“别闹,别闹”。
逗得全场“哈哈”大笑。于大侠又讲了一回上一次喝多了,骑摩托过铁路道口,老婆被下落的横杆打掉的事,大伙又笑了一场。
欢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接下来又是漫长的少有激情的日子,想到廖云舒又添了一段青涩的感触。我越是想忘掉她,就越是忘不掉她,多少个夜半,我在毫无外力影响的情况下醒来,我这时才懂得人是不能战胜自我的。她的心思我猜不透,也不知道她父母反对这姻缘的决心有多大,想到她父母说我“油腔滑调”,我真有些心酸,我哪里是那种人哪!说我“不成熟”,这有可能。我自幼养成的老大性格使我说话、做事不大顾忌别人的感受,长大后又被人赞为品貌出众,有一些自负,但我自认是诚实、可信的。想到廖云舒她爸爸曾经到厂里来看我的事,我真希望她爸爸在某一天,突然推开我的门,同我谈一会,认识到我是个好青年,从而成全了这姻缘,可一天一天毫无声息地过去了,没有一点新奇和古怪。
这期间给我提亲的人很多,没有合适的。我这才知道先贤写在纸上的深情有多么厚重——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去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
半缘修道半缘君。
我知道这情结不健康,也知道人生的路还很长,我要尽快“撑出我的船去,可桨在哪里”?我有种被人误解与羞辱的感觉,不幸的是,这误解与羞辱来自我钟情的人。
我在极度的困惑中,终于拿起了笔,按照廖云舒告诉我的地址,给她父亲写了封信。我当时真不知道这信写得有无道理,脑子一热,就把信投进了信筒。
我想告诉他,我是认真的,你的女儿也是认真的,我们不是孩子,我还天真地告诉他,“如果您知道我们之间后来的事一定会同意的。”
几个星期过去了,没有回音,我知道不会有回音了。
这一年的冬天到了,还有几天就又是一年了。我心想不能把事拖进新一年,成不成要在年底有个了结。想了想,给廖云舒写了封信,邀她在十二月三十日午后老地方见。
年关交替的时候,是我市最冷的时节,这几天辽河会封冻,河水将在冰下流过,三个月后才会开化。
约定的时间到了,天上飘着不大不小的雪花,我顶风冒雪,沿着河岸走了十来里路,来到河岸那个只有我们俩知道的地方,一路上想着见到她以后要说的话。
我刚走到那地方,就见她来了,骑着自行车来了,她在我的面前停下,用急促又有点责备的口吻对我说:“怎么不约在明天呢?明天我没事?”我告诉她,明天是末日,不吉利。她听了,无声又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她接下来的一句话,令我心灰意冷,顷刻赶走了我对她的全部温情。
“快说,有什么事,我还有事。”
我主动邀她,本来就有些心虚,经她这冷漠的一问,不禁大失所望。心想这个人以前的态度都挺好,这次怎么突然变脸了?人怎么可以这样呢!
我对自己说,这姻缘结束了,不要找她了。我忍着失意与落寞,平静地告诉她:“没有事了,你走吧!”
她调转车头,向来的方向走了。
雪还在下,风很紧,从HB岸刮来,风把雪送进我的衣领里,我拽了拽衣领,尽量把脖子往衣领里缩,告诫自己忘掉她,再不要仰头看天边的云卷云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