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我刚刚入眠,冷不丁被人提起来,陆宗祁神清气爽浑身抖擞的瞅着我,叔可忍婶可忍不了啦!我恨不得一脚踹他去见冥王。他昨晚占着床,以神仙不用休眠为由让我躺地上闭目养神?“陆宗祁,你个没人性的!我好不容易睡着的!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就罢了,还五行缺德?”我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和水肿的大眼泡子一阵狮吼,他从容地正了正衣襟,毫不理亏的说:“我后来不是问你要不要到床上一起睡,你说了什么你不记得啦?”“就你这癖好,把自己剥的跟泥鳅似的溜光,别人还以为我非礼你!呵!昨天那姑娘就是来早了,迟一会来说不定你就是主动上板、任人宰割的小白肉了!”“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剥的精光?”他一脸暧昧,我扶墙而出。
“回来!”我衣领被他揪住,拽到了他眼巴前儿,狡黠的眼睛又鼓捣着什么坏主意。“大少爷,又是哪出啊?快带小的进宫吧您嘞!”陆宗祁微微一哂,目光探究,“这是你的真容么?”什么真容?他变话题的速度令本仙子措手不及。上次在湑州,我化作了男子,容貌用仙法障眼,凡人看不真切。这次下界不显身形就无需幻化容貌,于是我点了点头,“这就是本仙的原生形态,怎么样?我美不美呀?”我喜滋滋地准备听赞美,果不其然,陆宗祁撒开揪着我衣领的手,坐到了铜镜前,捧心长叹:“哎!修道的人真不容易,历经困苦好不容易升仙,看到的尽是你这样的仙女,岂不痛哉?难怪人家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就你这仙样,还不如回家抱自己身边的土鸳鸯。”“你……”我被他气的说不出话,虽然本仙脸皮厚,毕竟是女子,对容貌之事还是在意的。被他这么一呛,觉着伤了我的自尊。
我背对着他,站在窗户边上,边生气边想着还有什么法子能混进宫。陆宗祁不咸不淡的说“只有我能带你进去的,你找不到旁的人!”我剜了他一眼,不想说话。可能是意识到自己说的刻薄了,陆宗祁小碎步挪了过来,用手指戳了我一下,见我没反应又戳了好几下,“有事快说,有那个什么快放!”他别别扭扭的歪着脑袋眼带无邪的看着我,几个意思?大灰狼扮演小白兔呢?“真生气啦?我就开个玩笑嘛!”就这语气委屈的旁人以为是我欺负他。他身量高,弓着身子歪着脑袋视线正好与我平齐,我偏过身子不去看他,他屁颠屁颠地跟着我转,“起码你生气的样子很好看啊!”上邪!这货不做言官真是辱没了他!估计皇帝都无福消受!
“走吧!进宫!”我不想跟他废话,他见风使舵,恢复如常,疏淡冷清的眉眼又是高深莫测。“啪”的一下,一件物事被丢到了我怀中,我拿起来一看,是一套玉冠玉簪,姓陆的大喇喇端坐于梳妆台前,十分习以为常的说“与我束发!”,还真拿我当小的了?我自是十分不情愿,但是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
方才没留意,原来从早上起床他一直是散着头发的。我拢了拢他的头发,拿起篦子顺着头发一下一下的篦着,他舒服的闭上了眼睛。这么安静的陆宗祁可不常见,现下的他很温顺很放松。铜镜的三边棱架反射着五彩的氤氲光线,这幅画面居然让我产生了一种时光静好的错觉。陆宗祁有一把乌黑光泽的好头发,发丝粗而不砺,用手摩挲着很是舒服。陆宗祁睁开眼睛,非常严肃地盯着我,“百戏,你不能常生气。万年的王八就是因为不生气才活成了万年的王八!我已无语凝噎!
陆家乃本朝世家,由耕读传家至满门公卿,属清贵的士大夫阶层。到了陆宗祁的父亲则更盛,拔擢至当朝宰相。陆宗祁据说少小而能诗文,骑射剑术俱佳,(这说的是我认识的陆宗祁么?)只是在入仕的家风之下显得有些异端。他志不在庙堂,其他的兴趣倒是广泛,闲暇时游山涉水,遍访儒释道。与太子感情深厚,在朝廷里做个不咸不淡的校书郎。
这是别人描述的陆宗祁,我怎么都跟眼前这个人连不上?世家礼仪在他身上被狗吃了。“陆校书!”黄门内侍作了一揖,陆宗祁点点头,“太子殿下等候多时了。”“殿下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大殿议政?”“校书有所不知,皇上身体有恙,今明两日取消朝议。”我心知有异,催促陆宗祁询问梅喜禅的所在,偌大个皇宫,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内侍说梅喜禅在愍妃的宫里描像,陆宗祁打发小黄门走,“你且先去禀告太子,我随后就到。”他小心地四周观察了一下,轻声与我说:“宫眷的宫房都在那边,你自个儿好好寻寻,但凡能认字的就能找到。”我点头,示意他可以分开行动,他冲我挤挤眼,表示求之不得,自顾自地走开了。
在这个只能做到隐蔽身形的皇家禁地,我不外乎一间一间的找。离我五十步远的一间宫房人头攒动,宫娥内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近前细瞧,方知是御驾在此休养,照料起居的正是愍妃。听她们说,皇帝身体虽然抱恙,还是宣梅喜禅来画像,以慰劳爱妃,顺便也借此分散一下身体上的不适之感。这是一出幽静的院落,我随着一个宫女走进里间,见到了传说中的梅喜禅。
几日之后,宫中流言四起,说是那皇帝最疼爱的愍妃得了癔症,茶饭不思,口不能言,夜不见寐,毫无生气。姓陆的小子拱拱我,“喂!透露点内幕呗!”我百无聊赖地调戏着陆宗祁园子里的鹩哥,并不想言语,索性转过身子。他腆着脸凑了过来,扯了扯我的袖子问道“这个梅喜禅混哪条道的呀?”,我嫌弃地掸着他碰过的袖襟,“我说陆大校书,你就没一点正经事可以做?整天窝在家中烦我有意思么?没事就多发展发展你的喜好,什么憩芳院、居霞馆您倒是去呀!姑娘们可想的紧哟!”“我的地盘为什么我自己不能待?”我“哦”了一声,木然的起身。“诶…哪去呀?”陆宗祁赶忙问,“啊?我没去哪儿啊?我会去哪?”“那你站起来做甚?”我瞅了一眼我自己,“我也不知道诶!”陆宗祁狐疑的看着我,“莫非你也魔怔了?”,其时我在回想前几日白日里目睹的一切。
“陆宗祁”,陆校书可能无聊的厉害,听见我喊他,立马来了精神,很是期待我的下文。我一脸神秘,压低声音问他:“你会摄魂么?”他愣了一愣,随即大笑,“其他人的魂陆某人不会摄,但憩芳院姑娘们的魂我倒是摄了不少。还有……”“打住!这么腌臜的话你怎的好意思说出口!”“怎么腌臜了?男女之间的事哪里到得了腌臜,哦,我忘了,神仙是不懂个中妙趣的!”痴人诨语,我无意与他争口舌,“说正经的,你相信物件会摄魂么?”他略微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天公开物,大块自然。凡是自然之物与人一样内具灵气,设若恰逢其机,生出一番造化来也不是不可能。”“那非自然之物如何?”如是我问,“人工造物,物承其用而不得灵智,乃是死物,死物方能随意供人驱使。”
陆宗祁这番话说的颇得我心意,也引起了我的思考。死物不起波澜,既起造化,便不是死物,而是自然。我一下子想通了,高兴的直拍自己的脑袋,心下已经定了主意。陆宗祁看的莫名其妙,我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没想到关键时候你还是很有用的嘛!哈哈哈…”我大笑,这话说的没头没尾,陆宗祁一脸看疯子的神情,对我比了个鬼脸,还是跟着我一起笑开了。
上元前夕,钦州城疯传着一个消息——本朝敕封书画圣手梅喜禅宣布封笔,举国皆惊。百姓所不知道是,天子身体已然复康,愍妃等一干嫔妃亦异状不再,恢复如常,以为天祚,适逢佳节将至,与民同庆。他们还不知道的是,本朝的一些角落里生命重新在滋发。陆宗祁手中把玩着我从梅喜禅那里缴获的“赃物”,眼带不屑,嘴里挤出几个字:“就是这物事闹腾的?”我“嗯”了一声,不意一阵劈天盖地的大笑,陆宗祁笑的气不成声的说:“百戏,你想糊弄也不用这般不走心啊!未免太牵强了吧!”我半怒半疑,“谁说我糊弄了,这方砚台就是罪魁祸首!”“行啦行啦!又不是没偷过懒,我明白,大家都是交差的。”说完还冲我点点头以示心照不宣。
我陪着干笑了几声,你个凡人懂什么呀!随即白眼相加。有东西居然比我还生气,只见这方砚台豁开个口子,就像人张大了嘴,狠狠的咬了陆宗祁一口。“砚”先生嘴里还骂骂咧咧“没名没姓的臭小子!敢嘲笑本大爷!我咬死你!”
“对,对!咬他!使劲咬!”砚台听见我说话,立马又把枪口对准我。只看他化成了一个小石人,模样分明还是一个童子,正一脸怨愤的盯着我:“你这小妮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是好东西,难道你是啊?”我逗他,小人气鼓鼓地说“敢拘着爷的都不是好东西!”“那你之前干的那些勾当怎么算?你这叫不叫与虎谋皮,为虎作伥啊?”他气焰一下子就蔫了,嘴里嘟囔着:“那不是爷我一时贪吃没刹住吗?”
原来,这方砚台是太古时期留下的一块灵石,自本神纪肇始之****就存在,到现在年岁不知几万万了。天帝的宝座、凌霄殿的玉阶等都是这块巨大的灵石制作的。谁也不曾料到本神纪五百年之时,东海三仙岛面临陆沉之灾,山海动摇,灵石震动,缺了一角,几经辗转流落民间。这缺灵石通体莹润,条彩华光,不知怎么被梅喜禅占有。梅喜禅平日里就好奇诡异术,晓得是本具灵根的仙物,不知哪里寻来个游方术士,以生魂祭之开了灵识,靠吸食万物之魂灵为生。梅喜禅将它做成了一方砚台,作画时吸人生魂,拘禁于砚中,映照于画卷之上,所以他的画才特别有灵气特别生动。画山川吸食山水之灵,画人物就摄人魂魄。被吸食山灵的山头草木渐疏,入画之人则行尸走肉、听凭差遣。直到此次入宫作画,天威有慑,自有庇护,灵石莫能侵之,只是身体受了点影响。其余一众嫔妃莫不是被摄了魂魄。梅喜禅出宫那日,本仙亲切的问候了他,收回了那方砚,他的行为自有因果,毋需我插手。
我督促“砚”大爷吐出了所摄之魂,“砚”既籍此获生,不能离开此道而长,我打算带他回天宫咨询一下司命再做打算。此刻,“砚”大爷已经很虚弱,无力的趴在陆宗祁的手上,刚才那一咬耗费了些许精力。“别以为老子我做错事理亏你们就欺负我,化成人形鸟用都没有,还不如回去做一块石头!你想把我带到哪里去?”还挺硬气,“我要把你扔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炼化,最后渣都不剩!”别看“砚”大爷存世已久,仍是孩童心智,被我唬的一愣一愣的,吓得胆儿一颤一颤的,随后又做出很凶的样子说:“我讨厌你!坏人!”这形容十分可爱,两个总角跳跳的,我忍不住碰了碰又摸了摸,他摇头晃脑的想摆脱我的调戏,哀叹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谁是犬?你才是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