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菱越野车刚刚停稳，她便一手提起微型冲锋枪一手打开车门迅速跳下车来。动作之简洁敏捷，让我这个正在想要先下去为她亲自开启车门，然后伸手轻轻地说声“请”，好好绅士一把的陪同大吃一惊。我顿时清醒了过来，今天来打靶的不是那拿到枪或听到枪声就会怪叫的普通老百姓家的小姐，而是一位出生于军人家庭现役多年的女军官。
负责靶场工作的排长早已列队等在停车场，见她下车便迅速整队跑过来向她敬礼报告：“首长同志，二号靶场已按通知要求准备好，是否马上实施，请指示！”穿着迷彩服的她不慌不忙还礼回答：“立即按计划进行！”“是！”战士们这就跑步各就各位，排长则径直跑过来向我敬礼并从我手里接过小口径步枪，然后又去与她握手。今天我特别带来了三种枪，手枪、微型冲锋枪和小口径步枪，要让她好好过一次枪瘾。
她是我军校时的同学。这次从北京的上级机关千里迢迢下到我们部队，是来搞一次关于部队管理工作方面的调研活动的。今天是星期天，我们单位的一号、二号首长问她想不想轻松一下，她说那求之不得呢，很长时间没有玩枪了，就打一次靶吧。于是我便成了这个轻松活动的导演和陪同她的最佳人选。
司机小王泊好车提着带来的那包子弹赶到我的身边，把嘴巴伸到我的耳旁轻声说：“北京来的这个女军官，不是说是个笔杆子吗？看她那敬礼的动作还挺像回事的。”我笑了笑，也用同样的动作对他说：“她的枪法肯定好不到哪里去，等会你、排长分别和她比上一把，让在大机关的她也见识一下我们基层官兵的厉害。”“好是好，要是她比输了不高兴那怎么办？”小王把子弹包换了一下手有所顾虑地说。“怕什么，有我在，你要是让她轻轻松松地赢了，说不定她才会不高兴呢。”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她在前面正和排长谈着什么，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在后面布置一次针对她的小型比武。
我快走几步赶上她和排长，有意对她说：“我们刘排长的枪法在我们单位是出了名的，是不是等一下来个男女声两重唱？”她偏过头来笑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刘排长：“真的呀，那太好了，正愁没有老师教呢。”“过奖了，我也就是个良好水平，不敢献丑。”排长一听要比试一下，顿时来了情绪，心想这算找对人了，我吃的就是这碗饭，刚好也正愁向来没碰到对手呢。“哦，应该是男女声三重唱，我们的小王司机也想参加。”我马上补充一句。“那你呢？”她问我。“我今天是总负责和总裁判，委屈大家一下，都得听从我的安排。”我扬了扬手做了个发令的动作。“没问题，一切行动听你的指挥！”她、排长和小王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100米胸环靶，先卧姿微型冲锋枪30发速射，后立姿50米手枪10发，最后小口径步枪10发。我这样安排当然不是很合理，目的是要故意增大难度。小王的枪法怎么样我不知道，但她和排长的情况还算多少了解一点。没想到她会对小口径步枪不感兴趣，她说小口径上有十字架（瞄准仪），太容易打了。于是我又立即补充说小口径10发为表演，不计成绩。经过一番谦让，确定出场次序为：先是她，后是排长，最后是小王。
“下令吧。”她站在靶位前有些严肃地说。我举起信号旗立即挥了挥，告之负责警戒和报靶的战士们射击就要开始。“卧姿装子弹——射击！”我用比平时高八度的声音下达了这个有所省略的口令。只见她右手提枪，左手立即向前平伸，左脚迅速向前迈出一步，“嘶”的一声果断地卧倒在地，又向左略侧过身子，“嚓”地卸下空弹匣，换上沉甸甸的实弹匣，然后双腿微微一弹叉开俯卧，肩和腿又挪了挪调整为最佳射击状态，持枪瞄准。她的动作不紧不慢，准确到位，一气呵成，决无拖泥带水之赘，显示出一位训练有素军人的老练与从容不迫。我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看排长和小王，他们俩全神贯注已完全被她的利索动作所吸引。说实话，她的动作有些男性化，没有半点别的女孩子那种忸怩与娇气，更无第一次走上靶位的新兵那种局促与不安，就连附带的几个小动作，也显得那样得体干净，让人看着舒服。
枪响了。开始她的射速并不算很快，可以说是军旅抒情式打法，但枪声节奏非常分明，两发两发的短点射，间隔均匀清晰如同那《一二三四歌》的鼓点。渐渐地她加快了速度，并把两发的短点射自然地过渡到了三发的短点射，每个点射间的间隔越来越小越来越急促，就像那军歌中最明快激昂的一句“向前向前向前”。再接下来便是万马奔腾蹄声紧，闪电雷鸣雨声急。整个弹匣里的30发子弹，就如一张乐谱里整齐排列着的30个跳跃强劲的音符，准确地随着指挥棒的节律秩序井然地从她的枪管这个特殊的乐器中流畅而出，形成了一首有着空弹壳蹦跳纷飞伴舞的扣人心弦而又气势如虹的劲歌。枪声一停，排长和小王便迫不及待地鼓起掌来：“太美了，太美了，真想不到冲锋枪在你手里还会唱歌！”可以假设，如果她是个男兵，他们一定会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去情不自禁地给她一拳。
打完冲锋枪立即换靶位接着打手枪，中间不休息。排长和小王也一样。最后成绩当然在意料之中，冲锋枪速射她30发无一跑靶全部命中，而且弹着点都密密麻麻地散布在8环大圆圈范围以内，尤其是那个直径为10厘米的白色10环区域，被她射成了一只似乎刚刚接受完烟火洗礼的黑色蜂窝。这样出色的成绩让我这个知道她曾在军区射击队待过的人也有些不敢相信，无奈没办法眼见为实。手枪别看它小其实很不好打，她打出了和排长一样的环数，当然也是远远超出了教材上评定优秀的标准。最后名次和我排的出场次序一样，于是我特意命令一个战士去山坡上采了一大束芬芳鲜艳的山花，作为最好奖品奖给了这次射击活动的冠军——她。
她高兴地左手抱着山花，一一与满脸写着佩服的靶场战士和排长握手告别，感谢他们的精心工作。司机小王更是情绪激昂，一边开车一边还与她说个不停。“什么叫山外有山？什么叫强中更有强中手？今天我总算遇上了，平时刘排长牛皮哄哄的，这次脸红了，走时他对我说：没想到大机关的一个笔杆子，枪会打得这么好，不但准而且枪声像唱歌，一首不服气还不行的歌！你们猜猜看，这首歌的歌名是什么？”我和她同时笑了，这个传闻一摸方向盘就不吭声的小王，也有例外的时候。于是故意说，不是《说句心里话》，便是《女兵，女兵》；不是《咱当兵的人》，那一定就是《打靶归来》。“不对不对不对！”小王头摇得像拨浪鼓，“应该是：谁说女子不如儿男！”
“北京下来了个女神枪手，冲锋枪在她手里会唱歌！”第二天，这个消息便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了我们部队的每一个角落，而且至今还余波
未平。
——写于郑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