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柔和散漫的晨光给房间披了一件轻曼的羽纱，几只麻雀停在窗外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把睡梦中的木青吵醒了。
床正对面的墙上，一幅木青儿时的小照正可爱地瞅着她。写字台上一个木制像框里的炭笔画，是木青近日的习作，画面上，戴祖涵坚毅的嘴角叠成一线，深邃的双眸满是思索的光芒。而台灯下的那个小小的维纳斯雕像，仿佛在神秘地暗示着什么。木青很醉心自己房间的这种氛围，她通常早上醒来以后，就在这浸润着自己心灵的小天地里假寐，想想一些开心的事或者不开心的事。情绪好的时候，她的心底常常有溪水淙淙流过的声音响起的感觉。仿佛置身在静谧的山谷之中，微风撩拨着她的秀发，也撩拨着她的心绪。在清新的嫩荑所拽动的意蕴里，她把自己凝结成一滴透明的晨露……每当这时，木青感到的不是兴奋，而是宁静，是浓缩了山的峻峭、水的涟漪、云的空灵的宁静。
今天是星期天，约好要和戴祖涵一起到小放映室看内部电影。想到戴祖涵，木青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她被自己的笑声吓了一跳，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居然还不到六点！“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木青自言自语地嘟囔着，翻了一个身，她拉了拉被子想再睡一会儿。
木青再次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透过明净的窗子直射到床上，正好照在她的脸上。
在卫生间那半面墙大的镜子里，木青看见了自己。仍是女学生般一张清丽的脸，双眼却有种醉酒后才有的迷乱情态。木青从来没有在自己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那是小说中描写恋爱中女人的模样，有所期待，如花朵半开。她仿佛被吓了一跳，凝视自己片刻，赶忙用湿漉漉的手用力地捊着一头及膝的长发。
不经意间，戴祖涵的面孔又跳入木青脑海中捣乱，她从镜子中看见自己又笑了，双眸闪着晶亮的光彩。虽然对戴祖涵的感觉一如既往，但木青还是发现有些微的不同。例如他以前会当她是小孩子，过马路时会伸出食指让她握着，口袋中放着的糖果像是专门用来哄她的。现在，他时而会搂着她的肩头，气氛上感觉亲切了好多。这算不算是恋爱？木青托住双颊看着镜中的自己，映着一脸的不解。
洗漱好，木青到餐厅把琴姨准备好的早点消灭干净，然后，背起手风琴，心情愉快地走出了家门。
昨夜下过一点儿零星小雨，压住了空气中的粉尘，空气新鲜得就像刚刚洗过脸的清秀女孩，让人产生重重的贪恋之感。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又长长地吐出，木青的胸中顿时觉得非常舒畅。
从放映室出来，时间已是中午。木青和戴祖涵一起在小灶食堂吃了饭，又一起回到戴祖涵的宿舍。戴祖涵的手风琴拉得很好，歌声也很动听。《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山楂树》、《喀秋莎》等歌曲是他最喜欢的。他的嗓音柔和低沉，富于磁性，有很强的穿透力和感染力，令木青很是陶醉。每当戴祖涵坐在椅子上拉琴唱歌时，木青总是站在他的侧面，不仅因为她想回避戴祖涵的目光，更因为她可以从这个角度尽情地审视戴祖涵。现在，戴祖涵的脸是木青最喜欢翻阅的一本书。对于木青而言，太厚的书艰深难解；而太薄的书，只一眼就可以从封面看到封底，又没什么好读的；她喜欢读的是不很厚又可以反复翻阅的书，戴祖涵的脸就像这样一本书。他熟知天文地理，通晓诗词歌赋，既能弈棋抚琴，又会书法篆刻，可谓才情俱备。而且，他的成熟稳健中带着的几许沧桑，比俊朗更具魅力，更能打动人，也更耐人寻味。木青觉得，男人的经历有时可以构成某种财富——虽然那经历有时可能令人放心不下。
“喂，木青，你怎么走神儿了？”戴祖涵放下手风琴站起身，伸手揽住木青的肩。“是身体不舒服吗？”他边说边用手去摸木青的额头。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那一份温暖的感觉带给木青一种说不清的体验。
忽然，木青以一种少有的反应速度，迅速地摆脱戴祖涵的手掌。同时，她清楚地捕捉到了戴祖涵脸上一掠而过的惊讶。
木青的脸有点儿发烧，戴祖涵的脸也微微红了。
暮色四降，房间里没开灯。黑暗里，戴祖涵看不清木青的容颜，只有她的声音轻轻地响着……木青悠悠地讲起过往，关于童年，关于梦想，以及曾经难以释怀的小小心事。木青讲话的节奏变得很慢，不似平日的犀利，而且会时时停顿。戴祖涵也不着急，安静地点燃一支烟，并不吸，只是拿在手里，看着烟雾在自己的面前缭绕。文学、哲学、艺术、人生，他们无所不谈。戴祖涵很喜欢听木青说话，只是单纯地喜欢听她说话，声音轻柔又带点稚气，似乎从未碰到过挫折或磨难，真是令他羡慕，他实在已经遗忘了自己十八岁时的心境和理想……房间里显得特别安静。
如此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哪怕仅仅是听她说话，都觉得欢喜。在戴祖涵看来，木青代表了一种纯真，就像青春，和自己干净清白的曾经。如果可以，他愿意就这样坐着，一直坐下去，一辈子就这样听木青说话。
戴祖涵也给木青讲了许多从不曾向任何人提起的往事，甚至读大学时的种种恶作剧，引得木青满心羡慕。
“真是好有趣啊，那时候我才刚上幼儿园呢。”
戴祖涵伸手捏了捏木青的鼻子。“喂，木青，不要总是提醒我比你老很多，好吗？”浑然没注意到木青那双无比晶亮而充满了崇拜的眼眸！
“我又没有那个意思。”木青是由衷地觉得比她大十七岁的戴祖涵，深具男性魅力。
沉默。两人都有些尴尬。幸好，戴祖涵说话了，话语沉静柔和，充满了内在的感情：“夜色真好。木青，我们出去走走吧。”
深蓝色的夜空拥抱着皎洁明亮的月儿，极度的静寂使草甸子显得无限空旷。夜风送来恬淡舒爽的干草气息，诉不尽的醉人。
戴祖涵感到心旷神怡，觉得这一刻头顶上镶着明月的天空是属于自己的天空，脚底下铺着一层银色月光的草甸子是属于自己的草甸子，他甚至有些奇怪，来D油田已经两年多了，为什么今天才有这种感觉？看了看身边与他踏着同一节拍走在羊肠小路上的木青，戴祖涵不禁怦然心动。月光下，木青的脸被映照得更加柔和，一派天真的模样。戴祖涵伸出手，小心地去牵木青的手。“怎么不说话？”他轻声地问。
“你说话了吗？”木青仰起头来轻声反问。
俩人都笑了，笑声毫无遮拦地滚动在空旷的大草甸子上。
走在戴祖涵的身旁，木青感到踏实舒畅，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出：“空气真新鲜，大草甸子的夜色真美！”
“有这么感慨吗？”戴祖涵又问。
“我从来就没有在天黑以后来过草甸子，”木青认真地回答说，“爸爸说夜里草甸子有狼。”
“真是个孩子。”戴祖涵笑了笑说，“今天怎么敢来了？狼都放假了吗？”
“狼放没放假我不知道，可是我的理智放假了。”木青调皮地说，“再说，这不是有你陪着我嘛。”
沉默了一会儿，戴祖涵幽幽地说：“木青，说句实在话，是你陪着我，否则，我也不敢或者说没有心情到草甸子来。”
“真的？”
“当然！”戴祖涵心里很清楚，自己虽然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也曾经恋爱过。但那次感情经历留在他内心深处的痛楚，就像一个结了痂的伤口，稍一触碰还会渗出殷殷鲜血。因此，可以说他还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品尝过爱情甜蜜的滋味。可是，现在他对木青着迷了。
大草甸子很静，细长的小路在朦胧的夜色中拐着弯伸向远方。戴祖涵和木青默默地走着，夜色在他们的脚步声中消失变长。
“为我唱首歌吧。”木青停住脚步对戴祖涵要求道。
“好。”戴祖涵也停住脚步，转过身站在木青的身后轻声吟唱起来。
月夜情景像梦一样，
那甜蜜怎能相忘，
细语又在耳边荡漾，
怎不叫我回想，
我怕见那月亮光，
抬头忙把窗帘拉上。
啊……
我心儿醉，心儿慌，
啊……
戴祖涵有着略带磁性的男中音，并且唱得非常专注。在这样宁静的夜晚，听起来异常纯净。沉浸在深情的歌声中，木青觉得仿佛有一面巨大的白纱轻轻地飘落在身上，围住了自己的身体和情绪，她不禁有些晕眩，微微闭上了眼睛，自然地轻轻地向后靠去，甚至没有转身看戴祖涵一眼。可能是潜意识里的距离感还在起作用，木青不自觉地把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像无力支撑自己一样，将头轻轻地依偎在戴祖涵的胸前。此刻，木青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孤独的旅人，在严寒的密林中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突然遇见了一座城堡，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这里是不是属于强盗的，只是径自地走到火炉旁，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此时的戴祖涵也处在一种从未有过的别样的感觉中，他觉得自己不是没有思想去判断，而是根本没有力量去拒绝这份热量，猛地，他很用力地拥住木青。
“木青，这是我第一次……”戴祖涵在木青的耳边喃喃地说。
“什么？”木青没有听清。
“第一次——木青，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全身心地喜欢一个女孩。”
“不会吧。怎么会呢？”木青有些不相信。
“是真的……”戴祖涵把木青紧紧地拥在胸前。
靠在戴祖涵的胸前，木青感觉他的身躯像一堵墙，为她挡住了不少背后吹来的冷风。
两人也没有再说话，这是一种充满温馨的沉默。
一轮皓月悬在远处的树梢上，夜风穿街走巷地吹来，有些凉意。
回去的路上，木青紧随在戴祖涵的身后，他的身躯又像一堵墙，为她挡住了不少迎面吹来的冷风。戴祖涵时而会停住脚步，回转过身等木青跟上来。这时，两人的影子就会在月光下斑驳的树影中慢慢重叠在一起。
月光下，两人的目光交接，见木青的神情有些拘泥，戴祖涵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干扰着她，便关切地问：“木青，你是不是有点儿冷？”
木青低下头去轻轻地说：“不，我不冷。”
戴祖涵不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他轻轻地哼起了一首歌：
月亮在我窗前荡漾，
透过爱的光芒，
我低头静静地想一想，
猜不透你心肠，
好像今晚月亮一样，
忽明忽暗又忽亮，
啊……
到底是爱还是心慌，
啊……月光——
戴祖涵富有磁性的嗓音飘在夜风中，充满着忧郁与渴盼，足以把人的某种欲望从心海里捞起。
到了木青家的院门口，她打开院门，转回身倚在院门上。“戴助理，明天见！”
戴祖涵却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走木青，他有些莽撞地伸出一只手托住木青的下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木青，你真是个聪明智慧的好女孩，我要好好把握才对。”他笑得很满意，“祝你有个甜美的梦。快进去吧！”
热辣辣的感觉迅速由额头经过脸颊移到脖子，木青用手背盖住戴祖涵吻过的额头，快步走进自己家院子。她的心里有些慌乱，更为戴祖涵这极为少见的莽撞举动而诧异。木青告诉自己不能回头，她知道，戴祖涵的目光会一直追随着自己。但推开家门时，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戴祖涵那怅然的样子，还有他的身体在月光下的投影，一幅再简单不过的画面，却在此刻深深地印在了木青的心上。
直到关上房门，木青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没有呼吸。看到镜子里自己一张红苹果似的脸，木青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呢？只不过是一记亲吻而已，父亲和哥哥也常常亲吻她的额头啊，震哥哥也有吻过啊。为什么没有这种感觉？怎么戴祖涵吻了一下，就让自己脸红成这样？哦，木青真的不知道。结果，这一晚，戴祖涵的影子更嚣张地入侵了木青的睡眠与思考。开始失眠是因为戴祖涵，后来戴祖涵又到梦中逗弄她。最后，戴祖涵化成一阵轻风，围绕着她，在她的脸上印满了吻痕沉睡中的木青，嘴角挂着笑，幸福不言而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