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管理局大院东首的一号楼是一座四层的建筑，木怀远的办公室在三楼进走廊右手第一间。这是一个五套间，居中一间大约四十平方米。一张超大型的办公桌安放在靠窗的位置，旁边摆放着一套呈L形的沙发。办公桌对面的墙上，一幅巨大的D油田石油蕴藏量分布图几乎遮盖了整个墙面，地图下是一个同样大的D油田地质构造状况沙盘。前面两间办公室，里间是秘书，外间是调度员。后面两间，外间是小会客室，里间是休息室。
差不多快到午休的时间了，办公楼内一片寂静，只有外间秘书敲打打字机的声音轻轻入耳。木怀远把刚看完的几份报表放在办公桌上，将身子向后仰靠在巨大的皮椅靠背上，视线投向溢满阳光的窗外——从映照着阳光的石油管理局大门看过去，能看见偶有车辆进进出出，以及不远处天空中的几抹白云。望着飘浮在晴空的白云，木怀远思绪也像那云一样飘得很远……昨夜和青儿的谈话又浮现在他的脑海……在采油前线调研了一个多月，回到家的木青没有木怀远想象中的兴奋和滔滔不绝，而是反常地沉默，似乎满怀心事。
“青儿，你怎么这么安静？有什么心事吗？”木怀远关切地问。
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木青真是佩服自己的父亲。虽然，由于他的工作繁忙，和女儿聚少离多，但对女儿的关心却一点儿都不曾减少。
“爸爸，如果我……如果我和戴助理交往，你会不会反对？”木青讷讷地开了口。
听到木青的话，木怀远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再看看女儿的神情，莫非她爱上戴祖涵了？这可真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青儿……”木怀远小心地斟酌着措辞。“咱们家的条件虽然算不上非常优越，但你们兄妹还是比绝大多数同龄人的成长环境好。相对优越的生活条件，较好的受教育背景，使你们对工作和生活的期望值都较高。因此，在遇到爱情时，你们选择的余地也就相对较小。所以，青儿，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的年龄还小，参加工作的时间也不长，视野还不够开阔。所以，不要急着做决定，先放一放……”见木青低头不语，木怀远接着说：“你和木可都是我和你妈妈心中的宝贝，我们自然希望你们将来能生活得好。但是……”说到这儿，木怀远犹豫了片刻，“青儿，我这样说，并不是注重门第。至于戴祖涵……当然，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可是，你们之间的年龄相差有十七岁，几乎可以算是两代人。先不说人们会怎么看你们，你们是不是能承受得了世俗的压力？仅是年龄的差距就可以让你们在性格修养、兴趣爱好、生活习惯等等方面有显著的差异，而这些差异又不可避免地会影响你们对人和事的看法，以至于影响你们的生活……再说，你在他身边工作才不过半年多，你到底对他了解多少……”
木青的眼底早已蓄满了泪水。父亲的话说得很委婉，但其中的意思却十分明白。虽然，这种结果是她早就想到的，可是，在此之前，她还仍抱着一线希望能得到父母的认可和支持。结果……她该怎么办呢？
木青饱含泪水的眼睛让木怀远的心隐隐作痛，他俯下高大的身躯拥着伤心的女儿，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后背，继续柔声地规劝：“青儿，我不是不相信你的眼光和判断力，我只是想提醒你，社会是非常复杂的，人也是非常复杂的。人与人之间的了解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它需要足够的时间。特别是选择恋爱对象这样的人生大事，意味着你要把一生的幸福交给了另一个人，同时你也承担了对另一个人的义务和责任……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你还需要时间学习，应该更从容地考虑。不仅是你，也包括戴祖涵，你们都应当有更细致的考虑——我是说更细致的考虑，你不觉得你做决定可能有些过快了吗？”
木怀远知道，处在恋爱中的人是不可能进行冷静的思考的。特别是木青，她的年龄尚小，又单纯任性，对人间冷暖、世态炎凉还没有切身体验，对爱情更是充满了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而且，戴祖涵的成熟、睿智和过人的才华以及他如父如兄的呵护，令木青深受吸引或者诱惑也是在所难免的。因此，应该给她一个缓冲的时间，不能急于否定。想到这里，木怀远的口气更加委婉：“当然，青儿，如果……如果你真的爱戴祖涵，和他在一起觉得快乐，那么，我是不应该反对的。可是……你妈妈那边可能就会有很大的问题。不过，青儿，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如果戴祖涵真的爱你，也适合你，我会站在你这边的，相信我。”
木青在父亲的抚慰下总算稍微释怀，她含着泪水看着木怀远：“爸爸，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带给您烦恼的。”
良久，木怀远若有所思地站起来。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转身走进里面的休息室，轻轻关上了房门。他要给妻子柯蓝打个电话，平常一般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下班回到家里了。
木怀远拿起电话拨出号码，没过多久就听见柯蓝的声音：“是我。”好像知道电话是木怀远打来的。“嗯……”木怀远的心底突然涌出一种不可言状的情绪，表现出从没有过的犹疑。“嗯，柯蓝，我……想和你说说青儿的事……”
打完电话，木怀远回到办公室，他略显疲惫地仰靠在皮椅靠背上闭目沉思——他没想到，一向温柔娴雅的妻子，在木青和戴祖涵关系的问题上，态度竟如此的激烈。
办公室主任走了进来，手中拿着工作议程安排记录：“木司长，吃饭时间到了。”
木怀远的心思似乎还停留在刚才和妻子通话的问题上，他慢慢坐直身子，看向办公室主任的目光散淡，显然不在状态。
办公室主任略略思考了一下，不易觉察地长出了一口气，将说话的音量稍微提高了一点儿：“下午的议程主要有两项，两点钟，勘探指挥部的陈指挥约见，汇报外围油田地震勘探的进展情况；晚上七点在‘一栋’小宴会厅会见加拿大石油公司代表团并共进晚餐。”
木怀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房间里静寂的气氛使办公室主任没来由地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一时间竟让他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定了定神，他又接着说：“带回来的资料已经整理好了，关于S区块加密井井距的问题，他要向您当面汇报。”
木怀远还是没做声。见他不置可否，办公室主任转身准备离去。这时，木怀远开口了，他的语速很慢，声音也很轻，似乎有些疲惫：“哦，让他——进来吧。”
木怀远坐在皮椅上，微微后仰着身体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戴祖涵。他虽然风尘仆仆，却精神饱满，表情里带着职业化的干练和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锁在眉宇间那份冷峻、坚毅，荡漾在嘴角的那若有似无的微笑，使整个人朝气蓬勃、器宇轩昂。让木怀远不禁想起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候，真是觉得天高地广啊。
“司长。”戴祖涵有些诧异木怀远的神情。这样的目光游离、神思悠远的木怀远，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突然，戴祖涵的脑子一闪念：“难道……不会吧？”他摇了摇头，迅速抓回游走的思维，清了清嗓子又叫了一声：“司长，我……”
“哦，”木怀远急忙收回飘得过远的思绪，他微微向前欠了欠身子，伸手指着对面的皮椅对戴祖涵说：“先坐下，坐下再说吧。”
戴祖涵点点头坐在木怀远的对面，从手中的文件袋里拿出一沓资料欠身递给木怀远说道：“司长，这是调查论证报告。”
木怀远接过资料，信手翻了翻放在了桌面上，抬起头看着戴祖涵。戴祖涵简要地汇报说：“根据目前D油田的资源状况，我们从三个方面进行了大量的调查工作。在油田地下形势方面，我们组织了全面的测压、测试会战，使90%的油井取得了油层压力资料，70%的注水井取得了分层注水量资料，944口井取得了分层找水资料。依据这些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全油田139个采油队进行了油水井分析，并编制出稳产规划。在采油工艺技术方面，组织了900多名工程技术人员对现有分层开采技术进行调查和总结，针对十年稳产的需要，讨论制定了采油工艺技术的发展规划。在地面工程方面，对目前油田的注、采、集、输流程和站库运行状况做了全面摸底，提出了保障十年稳产的地面工程建设改造和攻关项目的规划。同时，系统地查阅了目前世界上35个开发时间较长的油田的相关资料，研究分析了这些油田的稳产过程和经验教训，以便学习和借鉴。”“在此基础上，地质开发人员还重点解剖分析了D油田开采时间最长的S区块西部。这个区块1960年投入开发，1970年达到年产原油60多万吨。之后，通过在原井网上广泛应用分层开采工艺技术进行分层调整与合理提液，到去年底已稳产了5年。在采出程度超过水驱最终采收率一半的情况下，仍可保持继续稳产。而苏联的注水开发油田，由于没有采用先进的分层开采工艺技术，所以才得出了现在的观点。同样情况下，在S区块中部，1972年钻了一批单采中低渗透率油层的加密调整井，结果，使这个地区的采油速度由1.7%提高到2.8%。到去年底，这些井已采出全区地质储量的4%以上，产量也仍保持稳定。”
“S区块的开发实践证明，在原井网上进行加密调整，强化对中低渗透率油层的注水不仅可以弥补主力油层的产量递减，而且可以提高储量的动用程度，可以接替高渗透油层的递减而保持全油田的稳产，增强油田持续稳产的资源基础。”
“从这个典型的解剖分析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油田的最终采收率将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而逐步提高，油田稳产的年限也将随着储量的不断增加而逐步延长。只要立足地下油田，依靠科技进步，实现‘高产上五千（万吨），稳产再十年’是完全有信心、有把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