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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化蝶

三个月前,一切都还是那么平凡的样子,风带着秋意,丝丝引人入梦。

“小语,快点!”倪教授等了很久,终于可以趁着放假的时间,在那天晚上将千语带到了他工作的实验室。他得为千语做一次全方位的检查。

最近小语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有的时候甚至一晚上都在睡觉,没有醒来的时间。

“爸,我可以,不检查吗?”千语脚步破碎,跟着父亲走在通往实验室的路上。她知道,母亲也在里面等着她。

虽说他们都是为了自己好,可最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的是她自己。有的事情,她想顺其自然下去。而且,她累了,是真的累了,头一次感觉这么累呢!

她也终于可以鼓起勇气,下定决心了。她停驻,看着并不明亮的灯光,以父母能听到的并不太大的声音请求道。

“爸,妈,我能有一次随心所欲的机会吗?”

倪夫人正好从里面走出来,听到女儿的声音后,快步走到千语面前,满脸焦虑地看着女儿,又看看女儿面前毫无表情的丈夫,她不表示什么,她知道丈夫会给她和女儿一个答复,尽管可能会令人遗憾。

倪教授紧锁着眉头,他始终没有转过头,就这样。在千语的忐忑和妻子的等待中镇定了几分钟。在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后,他终于还是妥协了。

“小语,你要知道,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如果最后不得善终,你也怨不得任何人。”倪教授说的话字字印在千语的脑海里,同时,也扎在自己心上:“特别是你的妹妹——小梦!”

千语明白,自己已时日不多。但,她想用最后的时光,去追求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即使那样做会伤害小梦,她也狠得下心!对吗?她问自己。

如果,她花费了所有甚至生命都换不到叶寒的目光的话。那么,她会选择,祝他和小梦幸福。

一切从明天开始,将会变得不一样了!

千梦还不知道千语醒来后发生了什么,但是她醒来的时候,是在七天后的晚上,她和叶寒都站在雨中,任凭眼角有雨滴滑过。

“好了,就这样吧,别说了!”叶寒眼中尽是荒凉,千梦看得出来他在颤抖,正如她猜测的那样:

叶寒正在努力忍着自己的怒气,而罪魁祸首,现在应该躲进她身体深处去了吧!

“寒,你……”千梦开口想说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很哑,像被火烧过一样,声音中仿佛有种烧焦的味道。

“千梦?”叶寒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但当他听见千梦的声音时,猛然睁大瞳孔,眼睛迅速聚焦:

这声音,很熟悉,和刚刚的歇斯底里不一样,这,才是真正的千梦吧!

“你果然……”千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吃惊。或许一开始,她就对一切了如指掌,她没有姐姐那么缜密的头脑,却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她,比这及时雨的出现,还要镇定。

“知道我和我姐的事了,对吗?”

叶寒的眼中不再全是荒凉,那里面映射出的,是一点点的阳光,一点点的意外,还有一点点的,千梦和千语。

是啊!没错啊!可为什么,你一直都没有告诉过我呢?

叶寒想问千梦,但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他凝视着千梦的双眸,千梦的眼中满是泪花,满脸憔悴的自己占据了她整个瞳孔。

千梦和千语,打从一开始便注定不会分开,因为她俩,是同一个人啊!

十多年以前,倪夫人怀着小宝宝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比一般孕妇的肚子要大一些,因为怀了一对双胞胎。对,没错!一对双胞胎!

两个小宝宝!

可是,令人感到惊悚的事情发生了。倪夫人只生下来了一个宝宝,而另一个,不知所综。

对,没错,不知所综!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另一个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来过这世界,痕迹却没有一丝一毫。

这着实把倪教授夫妇吓了一跳,只不过由于搞不清楚原因,只得将其归咎于医院报告出错了。最后也不得已不了了之。

可是奇怪的事情还没有停止。

刚出生的小家伙很安静,有时候一整天都在睡觉,一整天不吃东西,像个木偶,不哭也不闹。这本没有什么,倪夫妇认为是孩子的体质太差。可是三个月后,完全反转了结果!小家伙不论白天晚上都闹腾得不行,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充沛的精力。

也正因为如此,倪教授决定好好为孩子做个检查,最后的结果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一切正常。他的孩子一切正常。

但,随着小小身体和小小心灵的长大,这种大反差的事暴露得越来越多。倪夫妇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他们的女儿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

很荒谬,是吧!这种只可能出现在电视、小说里的情节就这么发生了,而且,也确确实实发生了!

快到傍晚的时候,刚刚还在玩小鸭子的小梦会突然停下来,然后哭着找到妈妈说饿了,要吃东西。可是,才刚吃过晚饭不久;晚上玩到很晚的小语可以在只睡了两个小时之后,爬起来和黎明说早安……

不过,一个人的身体当然只能承载一个人的活动,如何能装得下两个躁动的灵魂?

九岁那年,那副躯壳终于忍受不了,“罢工”了!也就是那时,千梦和千语知道了自己身体里还住了另外一个人,那天晚上,千梦和千语第一次在梦中相遇了。

虚幻的世界里,一望无垠的草地上,高耸着一个巨大的枫树。而这个梦境,自姐妹俩相认以来,便是这幅模样。

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体,可天有不测风云,两年之后,一场大病随之而来。

那同时也是第一次,千梦看到了现实世界的星空。繁星满天,孑然袅袅……

千语的梦中,有千言万语,至于千语……

总之,那个夜晚,千梦和千语铭记于心!

千梦大病初愈,而千语自千梦生病以来便没有出现过。直到那天晚上,千梦独自躺在天台,风有些凉凉的,为炎热的夏季披上一层纱,她忍不住颤抖。

“小梦,你记得那个枫树吗?”空灵的声音传入千梦的耳朵,那声音和她的一样,只是有些有气无力,给人强烈的不安全感。

千梦瞬间惊起,对着空气大喊:“姐,是你吗?你在哪儿?”可回应她的,是一阵又一阵越来越凉的风和吱呀乱叫的惊蛰。千梦抱着双腿坐在地上,不知为何,她埋起头哭了起来。

“小梦,别哭了!”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长发。发不长,未及腰,更没有所谓的誓言,一直等到身后之人离开,千梦也未曾回头。

“千梦,你还好吗?”叶寒心疼,这个平日里元气满满的少女其实比她姐姐的心思更加细腻。而这,仿佛只因为,她生存在阳光下;千语,活在黑暗里。

“别过来,寒!”千梦咬牙,低着头发出了一声声呜咽,她对着雨中的空气大声呼喊,声音里透着一丝丝的不理解。

“倪千语,你给我出来,你要一直做个胆小鬼吗?”千梦双拳紧握,雨也越下越大。

闪电呼啸着划过天际。

今夜无月,亦无繁星,有的只是那冰冷的风,和冷漠的心。

冷冷的雨滴混着滚烫的泪滴,苦涩流入嘴里,千梦不知所措,只能一遍一遍呼喊:“我知道你在的!为什么?为什么?”

在面临着喜欢的人十分痛苦的时候该怎么办?叶寒不知道,他了解的实在太少——他对千梦的爱,远不及这两姐妹对他爱的万分之一。而终究,却因为他引起了这场灾祸。

“小梦,你还记得那棵枫树吗?”雨中浮现出一个身影,身形和千梦一般,声音却几进微不可闻。这空灵的声音却准确地传入了千梦的耳朵,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千梦仿佛回到了那天晚上。

“姐,是你吗?你在哪儿?”年幼的千梦抬起头,眨巴眨巴大眼睛,她有感觉到有人摸她的头发。

“小梦,你记得那颗树吗?那棵陪我们一起长大的枫树!”声音再次袭来,刹那间,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千梦的身体里滑了出来,落在地上,慢慢伸展,直立成一个人形。

玲珑的月光下,影子变幻着色彩,由墨到灰,由暗转明,到千梦能看清的色彩时,千语已经变成了一个像被淡蓝色荧光包裹住的透明屏障。她的轮廓、身形,那么清晰地显现出来,和千梦一个模样。

千梦不敢相信,张着嘴,然后像看到什么宝贝一样,扑了上去,却扑了个空。整个人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痛得她直咧嘴。

“小梦,你碰不到我的,你忘了?我们是同一个人啊!”千语坐了下来,双目含笑,宠溺地看着傻傻的千梦。

“可是,可是我想你了!”千梦终于忍不住,趴在地上不肯起来,还放声大哭。

千语被她的举动逗笑了,她感觉心里热热的、暖暖的。

明明她俩是同一个人,明明她俩只能在梦中相见,可她俩的牵绊,却要连系一生一世!即使不见,也甚是想念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

“好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千语觉得有点好笑,明明自己也不过是十一岁的小朋友,却感觉像个大人一样。这性格反差,就连千语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变成那样,可能是因为那颗树吧!

“当然记得啊!”哭了一会儿,好像没那么难过了,千梦蹑手蹑脚地重新起身,坐在千语面前,用自己瘦瘦的小手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嘟囔着表现自己的不开心。

“你知道吗?小梦!”雨中额人儿终于露出了她的脸。雨滴汇聚成一体,覆在她单薄的身体上,如精灵一般,周身萦绕着一层微光,若隐若现,却无比真实!

“姐……”千梦不堪重负,身子一软,趴坐在了雨中,任自己的裙裳散落在地上。

为何,今夜之雨,一定得这么让人心寒呢?难道雨也悲泣这身心俱焚的样子吗?那曾经的模样,比蝴蝶幻飞更令人伤痛的,是以前美好的回忆吗?

“对啊,你怎么会不记得呢?”小小的千梦直直盯着千语,生怕她会消失不见。千语哑然失笑,便没有了下文……

“可是,你知道吗?”千语在雨中轻笑,她轻轻抬起手,想要接住雨滴,可她留不住的。

那小小的水珠儿直接穿过她的手心,砸在她的心上,泛起一圈永不消退的涟漪。

千梦抬起头,眼中有星光闪动,妄想驱逐黑暗;叶寒在一旁早已被眼前之景惊得说不出话来,从千语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木然了!

千语转头看看叶寒,她苦笑着,眼中满是凄悲,然后,她抬头,轻轻说出了那句话:

“其实,这副身体,一直都是我的啊!”

千语闭眼,任凭风将她吹得消散,再无法拼接回来。而她的声音,也消散在雨中。

“而那颗树,就是我的心,真正属于我一个人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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