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经过中南半岛而损失的大型采样机事件后,就连横渡马六甲海峡时也没见到王璞舰长出现过。
已经五天了,张伯伦绑着绷带的右肩,看起来要多滑稽有多滑稽,站在甲板上看着指挥舱的位置。他知道,随着右肩的疼痛感一天一天减轻,距离抵达马尔代夫的时间也是越来越接近了。
阳光洒在船头,大海上风平浪静。这段时间张伯伦除了养伤以外,偶尔也会走到甲板上晒晒太阳,看看海天一线的景色。
虽然看他好似清闲,但其实每天都在暗地里询问船员航行现况。就拿今天打比方,清晨五点十分,科考舰通过了孟加拉湾,抵达斯里兰卡海域。他们要在斯里兰卡停泊半天以便装载物资,这些事情张伯伦都提前从老船员口中得知的。
其实船上的老船员也都知道,就算科考舰船得不到物资补给,储备室内的食物也足够一船人在大海上漂个两三个月的了。只不过王璞舰长这几天除了喜欢把自己关在舰船指挥舱里以外,似乎对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又或许他在向本部报告损失情况,根本无暇去管其他琐事,就把其他的一切琐事交给大副去处理了。
“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哩~”这几天听到最多的便是老船员与新船员的抱怨声,他们似乎不满于大副的管理方式。又或许是习惯了这个声音、这句话。现在就连张伯伦自己也学着船员的语调嘟囔起来。
“最多也就是明天喽!”突然一只瘦弱的,布满老茧的右手搭在张伯伦的左肩上。
“嗯?”张伯伦皱紧眉头,但很快他便凭借声音,认出这只手的主人是谁了。自己的老熟人,也是全舰资格最老的海员之一,金班长。
“金班长!您怎么有时间到甲板上来?我前两天还念叨您呢。”
“哈哈,这不是新来个雷达士兵嘛!我来看看他干活有没有偷懒!”一个两鬓斑白,留着山羊胡,身材瘦弱,好似一阵风就能刮到的男人,站在张伯伦身边,目光深邃地望向大海深处。
他就是金班长,全名金京,已经是奔六十岁的人了。曾经在22导弹艇和常规潜水艇里做过雷达兵,但是后来不知道怎地就被派遣到这艘科考船上来了。听他自己讲,是因为一次实战演习中出现了失误。可当时的他已经是在岗十三年的优秀岗位士兵了,这条船上的海员们似乎对这种说话抱着迟疑态度。也有人说,他是得罪人了的。但是不管怎样,在张伯伦与其相处的时间里,这个人倒是表现出超乎常人的积极乐观精神。而今年也是他从事海员的第二十九个年头,现在的他只需要安安稳稳度过今年最后一个春秋,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回家养老,不用在这大海边缘徘徊了。
“上船五天,也没想来看看我老金头?”意思很明显,这是在怪罪张伯伦,没把他当回事。
“我这不是有伤在身?安心养伤嘛!”张伯伦笑着解释。
“行了行了!我可不听你瞎掰,一会儿你必须到我舱室!”金京拿眼打量船舷周边,确认四下无人,才又小声说:“我偷藏了些好酒菜,这么久不见,还不罚你两盅?”
“唉,我有伤在身,不能喝的。”张伯伦摆摆手,想要拒绝。
“有伤在身?这不正好能替你活络吗?”金老撇着嘴,摆出一副让人忍俊不禁的模样。随后又撇了张伯伦一眼,伸手指了指舱门,意思是让他先进去等。
张伯伦无奈一笑只得照做。
可还没走两步,就听金老在身后扯着脖子高喊。“小高!活干完了吗?”
“没呐!就差拖曳天线没保养了。”张伯伦觉得这声音耳熟,抬眼一看。从舰桥里探出来一个脑袋,好似俄罗斯人的鼻子让张伯伦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是谁。
“士兵?”
对方也同样看见了张伯伦,摆手示意。“先生,最近伤好些没?”
“好些了。”
“问个啥子!快点干活才是道理哩!”本来简单的慰问,从金老嘴里却变了味道。
“是!班长!”那名叫小高的新兵,半开玩笑的敬了个礼。一看就知道他是那种能和班级里打成一片的人。
“是个球!舰桥保养完了,楼下乔副班还找你有事,别磨磨唧唧的像个女娃子。”金老边走边骂,直到张伯伦感觉被人从身后推了一下,才发现金老已经走到自己身边。
“混小子,越来越皮实了。伯伦呐!别见怪,新兵就该教训教训。”金京走进舱门后似乎还没骂过瘾,看起来他真是不太得意这名叫做小高的新兵。而张伯伦就在身边,金老也不好太过发作,只得嘟囔两句,便带着张伯伦寻自己的舱室去。
金老的舱室距离外部舱门不远,没几步就到。他的待遇在考察船上算是不错的,除了舰长和副舰长以外,就属他有自己的独立卧室,而且还是住在上层。他的舱室更像一间小屋,阳光透过舷窗打在被褥上,驱走寒气更显温暖。这里如果和张伯伦所住的底舱一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打开门,张伯伦先金老一步进的房间,金老进门后就随手将门关好,又走到窗边向外看看,张伯伦笑着看他,似乎已经确认窗外没有人发现他回到房间,才将窗帘拉上,这样一来,屋内仅存的一丝光亮也被隔绝在外了。
“你和小高认识?”金老坐在床上问道。
张伯伦一笑,把怎么帮助的士兵,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
“哎哟,你说把这小子笨的!出门前也不检查一下!他平日里就是个惹事精,这下也不知道长记性了没!”金老似乎一提到小高就生气,张伯伦在这件事上也不好插嘴。
“算了,不提他,别坏了咱俩的好兴致。”金老看出了张伯伦的尴尬,自觉地换了一个话题。“来来来,看看我都藏了些啥好玩意儿。”
由于是白天,房间内可见度还是有的,在张伯伦的注视下,金京倒也不急,缓缓蹲下,从床铺低隐蔽的夹层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还有一瓶半斤装的二锅头。
“金老,藏的可真够隐蔽的啊!我来看看是什么好吃的。”
“也没啥,都是些熟食,大陆上的风干货。不过这些个玩意在这船上可是宝贝哩~”金老笑呵呵的把盒子放在床上,不急不缓地从身后办公桌的抽屉里掏出两个小酒盅。“来,喝两盅?”
烈阳当头,也是到了开饭的点。在甲板上工作的海员因受不了闷热,不是回到船舱内休息,就是跑到餐厅吃饭。
科考舰独自在外,也不孤独,一些海鸥躲避在船体背阴处,惬意地享受着这片来之不易的乐土,还有一些软组织类、甲壳类动物,在排水口处游进游出。
过了晌午,全船铃声再次响起,中国·一号科考舰也顺利地被斯里兰卡的牵引船推出港湾,再次出航。而张伯伦和金老,还是在他们的二人空间饮酒畅谈。
“又出航了……这次怕是一刻也不停就到马尔代夫了。”金老用手指轻挑窗帘向外看,一缕细微的光芒照射进昏暗的房间。
“那多好?这一辈子没白活,仅凭借中国国籍,走遍了多少沿海国家?”喝了两杯,张伯伦说话有些不经过大脑。
“是吗?”金老放下窗帘,无力的依靠在床上,就像一个迟暮老人。
“怎么?我说的不对?”
“恰恰相反,你说的太对了……”金老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杯里的酒。“可越是因为这样,我就越觉得亏欠……”
张伯伦也顿住了,他知道金老说的亏欠是什么。那是在陆地上等待着的、期盼着的、还有每天提心吊胆般浓浓的爱。当然,这其中所蕴含的种种感情,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我想这将会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出海,其实我早就想把这几年一直没用的休假用掉……”金老用他那吐字不清的嘴,自顾自地规划他出海归来后的人生,可他却不知道张伯伦这时早已什么都听不进去。
张伯伦是孤儿,有家,可是没有家人。走到哪里对他来讲都一样。已经是奔着四十岁去的人了,至此还没有牵挂。看着金老,他不禁有些羡慕。
船外,海里航行乘风破浪。船内,有人对憧憬的未来十分向往。倾听者为别人而活,回想自己过往。谈古论今,伯乐识马。可谁又识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