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的一天,曾在南开的兴开湖边和几位同班的女生散步。柳刚刚把簇新的绿痕投影在湖中,而风华正茂的我们,似在文学的春风中微醺徜徉。后来谈起了每个人最喜爱的一本书。我的同学们喜爱的是婉转缠绵的《安娜·卡列尼娜》,《茶花女》,还有《简爱》,而当她们问到我时,我的回答却让她们吃惊,因为我脱口而出的是充满精神的挣扎和苦痛的《约翰·克利斯朵夫》。
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读法国作家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就被主人公德国音乐家约翰·克利斯朵夫精神上的起伏跌宕所震撼,被贯穿全书的雄浑博大的生命音乐击中了。
从本能到智能,从粗犷的意志力到精炼的艺术,从骚乱的精神世界的到清明恬静的意境,克利斯朵夫把生命的张力几乎推到了极致。
我不懂当年的自己,边疆小城里弱不禁风的女中学生,为什么会在心灵上与克利斯朵夫,一位生活在上一个世纪,另一个半球的音乐家如此贴近?他其貌不扬,言词犀利,不擅风情,与偶像二字相距太远。为什么我会被他吸引?是他的天赋,真情,还是他的反抗,和桀骜不驯?或许全是。我与他一起诅咒愚蠢和伪饰,抨击艺术中的苍白和憔悴,呼唤充满生命力的艺术和人生,为他的每一次失意而悲哀,为他的每一次受创而伤痛,而在以后的多年里常常鬼使神差似的回想起他的言辞,他的感受……
这部书伴随我成长,同时又为我的许多心理,信念,甚至选择定下了一个主调,一种恪守自我的幼稚和顽强,还有一缕难以言传的情绪。
在网上重读《约翰·克利斯朵夫》,是一两个月前的事。我无法衡量今日的我,对比当年那个十三岁的中学生,在心灵上走出了多远,我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走过的物理上的距离:从东半球到了西半球。
而克利斯朵夫依然难以抗拒。
我似乎重新理解了他,不是把他当作天才来看待,而是当作一个朋友,一个和我这样的普通人之间并无沟壑的朋友,因为他真实的面容是我看过了虚伪之后最向往见到的。
我与他精神上的贴近真正来源于对自由灵魂的渴望,为自由不懈地歌吟,同时又不停地哭泣。在追逐一颗不戴枷锁的自由灵魂的同时,无论是他,还是我,需要付出一样的代价:茫无尽头的孤独。
我终于明白了那缕影响了我很多年的难以言传的情绪其实只是孤独。孤独是没有国界,不分性别,不论时代的,尤其是对于“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漂泊者。
当我读到结尾,再一次读到克利斯朵夫在临终之前形容他自己的一生的话,眼泪落到了键盘上,填满了键与键之间的空隙。
克利斯朵夫说他自己:“我曾经奋斗,曾经痛苦,曾经流浪,曾经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