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庙前有老柏，①柯如青铜根如石。②
霜皮溜雨四十围，③黛色参天二千尺。④
君臣已与时际会，树木犹为人爱惜。⑤
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⑥
忆昨路绕锦亭东，先主武侯同閟宫。⑦
崔嵬枝干郊原古，⑧窈窕丹青户牖空。⑨
落落盘踞虽得地，⑩冥冥孤高多烈风。
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
大厦如倾要梁栋，万牛回首丘山重。
不露文章世已惊，未辞剪伐谁能送？
苦心岂免容蝼蚁？香叶曾经宿鸾凤。
志士仁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
【注释】
①孔明庙：即武侯庙，诸葛亮字孔明。杜甫在夔州还写有《诸葛庙》、《武侯庙》诗。②柯：树枝。青铜：形容颜色苍老。如石：形容扎根坚牢。③霜皮溜雨：指树干色白光滑。霜皮：一作“苍皮”。围：一人合抱为一围。四十围：极言柏粗。④黛色：青黑色，形容柏叶葱郁之状。参天：高耸云霄。二千尺：极言柏高。⑤君臣：指刘备与诸葛亮。际会：遇合。二句谓孔明君臣因时遇合，功德在民，人民思其人犹爱其树，不加剪伐，故古柏长得高大。⑥巫峡：长江三峡之一，在夔州东。雪山：又称雪岭、西山，在夔州西。二句仍写古柏之高大。⑦“忆昨”二句：忆成都武侯祠。锦亭：指杜甫在成都所居草堂，因紧靠锦江，中有台亭，故称锦亭。先主：指刘备。武侯：诸葛亮封武乡侯。閟（bì）宫：祠庙。因成都武侯祠原附在先主庙中，故曰“同閟宫”。而武侯祠在草堂东，杜甫常去拜谒，所谓“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故曰“路绕锦亭东”。⑧崔嵬：高峻貌。⑨窈窕（yǎotiǎo）：深邃貌。丹青：指庙内壁画。牖（yǒu）：窗户。户牖空：谓寂静无人。⑩落落：卓立不群貌。得地：占得地势之利。冥冥：高远貌。孤高：独立高空。烈风：大风。“扶持”句：谓古柏不为烈风所摧折，似有神灵呵护。“正直”句：谓古柏正直，原本自然。正直：直立挺拔。原因：原是因为。造化功：自然化育之力。大厦如倾：王通《中说·事君篇》：“大厦将颠，非一木所支也。”要：需要。“万牛”句：谓古柏重如丘山，万头牛也拖不动，故徒然回首望之。文章：文采。二句谓古柏不以文采炫世，却为世所敬重；不避砍伐愿作栋梁，而无人能为采运。苦心：柏心味苦。容蝼蚁：为蝼蚁所蛀蚀。香叶：柏叶有香气。宿鸾凤，为鸾凤一类高贵的鸟所栖宿。仁人：一作“幽人”。二句点明题意，谓材大难为用乃自古如此，志士幽人不必为此叹息。明说莫怨嗟，实则大悲愤。王嗣奭曰：“孔明材大而不尽其用，公尝自比稷契，材似孔明而人莫用之，故篇终而结以‘材大难为用’，此作诗本意，而发兴于柏耳。”（《杜臆》卷七）
【评析】
大历元年（766）在夔州作。诗咏夔州武侯庙古柏，即《夔州歌十绝句》其九所云“武侯祠堂不可忘，中有松柏参天长”也。此诗虽咏古柏，实借咏柏以自况，抒发怀才不遇的感慨。全诗共二十四句，凡押三韵，每韵八句，自成段落。前八句咏夔州孔明庙前古柏之高大，引出君臣遇合的感慨。中八句与成都武侯祠古柏比较，突出夔州古柏的孤高正直。最后八句，“卒章显其志”，联系大厦将倾需栋梁的现实，发出“古来材大难为用”的深沉感慨。“不露文章”，写得身分高；“未辞剪伐”，写得意思曲。明里咏物，实以喻人，托物兴感，委婉含蓄，寄托遥深，极沉郁顿挫之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