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翰墨场：即文场。②斯文：语出《论语·子罕》，这里意为文坛名家。崔魏：原注：“崔郑州尚，魏豫州启心。”崔尚，久视元年（700）进士。曾任郑州刺史、祠部郎中等职。魏启心，中宗神龙二年（706）才膺管乐科及第。曾任度支郎中。时为豫州刺史。班扬：指班固和扬雄，都是汉代著名作家。③思即壮：文思敏捷壮浪。开口咏凤凰：一开口就作了吟咏凤凰的诗，这首诗是杜甫的处女作，惜今不传。④书：书法，书写。作：作品。一囊：古人盛诗文的锦囊。杜甫善书法，《书史会要》卷五谓杜甫“于楷、隶、行无不工者。”《钱注杜诗》卷一《赠卫八处士》注引胡俨曰：“常于内阁见子美亲书《赠卫八处士》诗，字甚怪伟。”⑤业：既。嫉恶怀刚肠：性格疾恶如仇。⑥“脱略”二句：谓自己不愿与同辈少年交往，因而结交的都是年长于自己的诗人。脱略：超越，不以为意。小：用作动词，小看，鄙视。时辈：同辈。老苍：年长有成就的人。如“求识面”的李邕和“愿卜邻”的王翰，都比他大二三十岁，崔尚、魏启心等更比他大很多，所以说“结交皆老苍”。⑦饮酣：酒喝得痛快，尽兴。八极：八方极远之处。俗物：凡俗庸碌之人。茫茫：视而不见，不放在眼中。二句写其少壮时性格豪放，抱负不凡，不同流俗。⑧姑苏台：春秋时吴王阖闾及其子夫差所建。遗址所在地有二说：一说在苏州西南七子山北，今称姑苏山，亦称姑苏台。一说在苏州西南濒临太湖的胥山，今称清明山。具：准备。浮海航：渡海用的大船。⑨遗恨：遗憾。扶桑：神木名，传说日出于扶桑，这里指日本。二句谓至今还以当年未能渡海远航为恨事。⑩王谢：东晋名流王导、谢安等，以文采风流著称于世。阖庐丘墓：阖庐墓在苏州阊门外虎丘山剑池下。相传吴王阖庐死后以鱼肠剑随葬，葬三日，有白虎踞其上，故号曰虎丘。以下至“欲罢不能忘”，历叙在吴越所见名胜古迹。“剑池”二句：相传吴王阖庐以宝剑三千殉葬，秦始皇和孙权都先后派人到此凿石求剑，但均无所得，其凿处遂成深池，因名“剑池”。在苏州虎丘山下，为一崖间泉池，呈狭长形，深约两丈，峭壁如削。仄：陡峭。长洲：苑名，为吴王阖闾游猎处。遗址在今苏州东北，太湖之北。芰（jì）：菱。嵯峨：高耸貌。阊门：为苏州旧城八门的西北门，规模宏伟，现仅留残迹。白居易《登阊门闲望》亦云：“阊门四望郁苍苍，始觉州雄土俗强。”清庙：即吴太伯庙，亦称泰伯庙，在阊门外，东汉永兴二年（154）吴郡太守糜豹创建。回塘：即洋中塘，距苏州二十六里。趋：拜谒。吴太伯：《史记·吴太伯世家》：“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也。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即周文王），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可用，以避季历。”杜甫感太伯之能让贤，故抚事泪流。抚事：抚今怀古。浪浪：泪流貌。蒸鱼：指公子光刺杀王僚事。《史记·刺客列传》载：伍子胥知公子光欲杀吴王僚，乃进专诸于公子光。光具酒请王僚，使专诸把匕首藏蒸鱼腹中而进之。既至王前，专诸擘鱼，因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公子光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除道：清扫道路。哂：讥笑。要章：腰间的印绶。要：同“腰”。《汉书·朱买臣传》载：买臣四十多岁仍家贫如洗，其妻羞之，离他而去。后买臣拜会稽太守（时会稽郡治在今苏州），故意穿旧衣，怀印绶，步归郡邸。被人发现腰间印绶，于是发民除道，派车迎接。他见前妻及其丈夫也在清道人群中，遂令载其夫妻到太守官舍，招待食宿。结果其前妻居一月而自尽。杜甫认为朱买臣这种报复羞辱的行径卑劣可笑，故曰“哂要章”。枕戈：枕戈待旦，本晋刘琨事，因越王勾践曾“卧薪尝胆”，思报吴仇，故以为喻。秦始皇曾游会稽，渡浙江，故云“想秦皇”。“越女”二句：因西施出于越地，所以越地美女声闻天下。李白《越女词》云：“镜湖水如月，耶溪女如雪。”鉴湖：一名镜湖，在今浙江绍兴市南。剡（shàn）溪：在今浙江嵊州市，风景秀美，故曰“蕴秀异”。忘：读wāng。“归帆”二句：写由吴越回洛阳参加进士考试。天姥：山名，在浙江新昌南。周匝六十里，东接天台，道家以为第十六洞天。杜甫回乡时曾从山下经过，故云“拂天姥”。杜甫时年二十四岁，故曰“中岁”。贡：贡举。由州县推荐参加科举考试者称乡贡。杜甫家居河南巩县，须回乡由州县推荐参加明年在洛阳举行的进士考试，故云“贡旧乡”。“气劘”二句：描绘诗人昔日之意气风发：年少时豪迈狂放，自视甚高，直欲与屈原、贾谊相抗衡，视曹植、刘桢亦不如自己。劘（mó）：切，削。屈贾：屈原、贾谊。垒：营垒。指与屈、贾彼此相当。目短：轻视。曹刘：曹植、刘桢，东汉末著名诗人。墙：视之如及肩之墙，言不足跨越。“忤下”二句：是说文章不合时宜而落第。忤：违逆，不顺。考功：指考功员外郎。开元二十四年（736）以前，进士考试由吏部考功员外郎主持，二十五年改由礼部侍郎主持。杜甫参加的是开元二十四年仍由考功员外郎主持的考试，结果落第，故云“忤下考功第”。京尹：指东都洛阳之河南尹，非西京长安之京兆尹。放荡：狂放无拘束。齐赵：约今山东、河北一带。裘马：轻裘肥马。语出《论语·雍也》：“乘肥马，衣轻裘。”清狂：放纵豪迈。歌：咏歌。丛台：战国时赵武灵王所建，在今河北邯郸市人民公园内。青丘：相传为春秋时齐景公狩猎处，约在今山东广饶县北。呼鹰、逐兽：写游猎之快意。皂枥林、云雪冈：皆齐地名，不详所在。“射飞”二句：自叙诗人骑射技术之妙。射飞：仰射飞鸟。纵鞚：放辔驰马。引臂：拉弓射箭。鹙鸧（qiū cāng）：两种水鸟。落：射落。苏侯：原注：“监门胄曹苏预。”苏源明，初名预，因避代宗讳改，字弱夫，武功人，时在徐州、兖州一带作客，常和杜甫一起游猎。杜甫晚年作《八哀诗·故秘书少监武功苏公源明》，回忆二人平生交谊，又深情地提及当年的山东之游：“武功少也孤，徒步客徐兖。读书东岳中，十年考坟典。时下莱芜郭，忍饥浮云。”据鞍喜：在马上为杜甫射落鹙鸧狂喜而呼。葛强：晋代山简的爱将，常与山简同游。苏源明以葛强比杜甫。八九年：杜甫自开元二十四年（736）初游齐赵，二十九年一度回洛阳，天宝三年（744）再游齐赵，至天宝五年西入长安，前后约有八九年时问。咸阳：指长安。从“放荡齐赵问”至此叙齐赵之游，概括了诗人二十五至三十五岁间的生活经历，这是杜甫平生最快意的时期。“许与”二句：言自己为当时文豪称许，与王侯同游。许与：赞许。词伯：文豪或著名诗人，指郑虔、韦济、岑参、高适、崔国辅等人。贤王：指汝阳王李珊等。曳裾：《汉书·邹阳传》：“饰固陋之心，则何王之门不可曳长裾乎？”裾：衣服的大襟。置醴：《汉书·楚元王传》：“穆生不嗜酒，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醴即甜酒。后常以置醴喻被尊为上宾。奏赋：指献“三大礼赋”事。明光：汉宫名，借喻唐大明宫。天子：指玄宗。废食召：指受到天子重视。杜甫献三大礼赋后，玄宗奇之，命待制集贤院，令宰相试文章。《莫相疑行》云：“忆献三赋蓬莱宫，自怪一日声烜赫。集贤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即所谓“群公会轩裳”。轩裳：车马与官服，代指达官贵人。“脱身”二句：上句指天宝十四年（755）被任命为河西尉不就之事。下句言但能痛饮，有官无官都随它去。信：任意，随便。行藏：出仕和退隐。“黑貂”以下六句：自叹穷老。黑貂、敝：用苏秦事。《战国策·秦策》载，苏秦“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敝，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斑鬓：鬓发花白。兀称觞：穷也不管，还是举杯痛饮。兀：尚，还。“杜曲”二句：言故里的老人日少，郊外的坟墓日多。杜曲：即杜陵，在长安城南，杜甫曾家于此。耆旧：故老。多白杨：古人坟边多栽白杨，此指坟墓增多。坐深：因年纪日长，故座次日高。乡党：乡里。死生忙：凋谢者既多，故感慨人生匆促。“朱门”二句：指李林甫、杨国忠等权臣陷害朝士，时见株连灭族之事。倾夺：倾轧争夺。赤族：灭族。迭：更迭。罹殃：遇害。国马：指唐玄宗所养的“舞马”和“立仗马”。《新唐书·李林甫传》：“君等独不见立仗马乎？终日无声，而饫三品刍豆。”官鸡：指官养的斗鸡。“举隅”二句：是说举国马和官鸡的例子，则其他方面的奢侈浪费即可想见。举隅：有举一反三意。烦费：浪费。根据勤俭必兴、奢侈必亡的历史经验，不能不让人感叹国家之衰亡。引古：引古鉴今。兴亡：偏义复词，即亡。“河朔”句：指安禄山于范阳起兵叛乱。河朔：指河北一带。岷山：在四川北部，此代指四川。行幸：皇帝出游。安史叛军逼近长安，玄宗长途奔波逃往成都，故云“长”。两宫：指玄宗、肃宗父子。玄宗避难成都，肃宗即位灵武，二人都不在京城，而又相隔万里，故云“各警跸”、“遥相望”。警跸（bì）：谓古时皇帝出入时严加戒备，断绝行人。警：警戒；跸：清道。“崆峒”二句：上句言肃宗到平凉收兵平叛，下句言肃宗以太子身份即位灵武。崆峒：山名，在今甘肃平凉西。少海：比太子。旌旗黄：古时天子旌旗用黄色。“禹功”二句：禹传位于子启，此喻玄宗传位肃宗。涿鹿亲戎行，比肃宗命太子李傲为天下兵马元帅，亲自指挥军队征讨安史叛军。涿鹿：在今河北涿州市东南。传说黄帝曾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亲戎行：亲自指挥军队。翠华：皇帝仪仗中用翠鸟羽毛装饰的旗。吴岳：即吴山，在今陕西千阳、凤翔境内。至德二年二月，肃宗由彭原移驻凤翔，曾路过吴山。螭（chī）：传说中一种没有角的龙。螭虎：喻唐朝军队。啖：吃。这里作消灭讲。豺狼：比喻安史叛军。“爪牙”二句：写至德元年十月房琯兵败陈陶、青坂。参见《悲陈陶》、《悲青坂》二诗。爪牙：此非贬义，犹言羽翼，比喻辅佐之人。《后汉书·窦宪传》：“宪既平匈奴，威名大盛，以耿夔、任尚等为爪牙。”一不中：一击不中。胡兵：安史叛军。陆梁：猖獗。“大军”二句：指至德二年五月，郭子仪又败于清渠事。《资治通鉴》卷二一九：“子仪与王思礼军合于西渭桥，进屯涌西。安守忠、李归仁军于京城西清渠，相守七日，官军不进。五月癸丑，守忠伪退，子仪悉师逐之。贼以骁骑九千为长蛇阵，官军击之，首尾为两翼，夹击官军，官军大溃。”载：同“再”。无充分准备，故曰“草草”。凋瘵：凋敝病痛。瘵（zhài）：病。膏肓：难治的重病，这里指国家和人民遭受的深重灾难。备员：犹充数，是谦词。窃：自指。补衮：指自己至德二年在肃宗朝任左拾遗事。衮：帝王之衣服，补衮：喻为皇帝拾遗补阙，这是左拾遗的职责。心飞扬：心思激愤貌。九庙：天子皇室设九庙，后常以之代指王朝社稷。九庙焚：安史叛军攻入长安后焚烧了唐室宗庙。《往在》诗云：“往在西京日，胡来满彤宫。中宵焚九庙，云汉为之红。解瓦飞十里，繐帷纷层空。疚心惜木主，一一灰悲风。”记录了当时叛军焚烧九庙的情景，洵为诗史。悯：同情，怜悯。万民疮：百姓疮痍。斯时：当时。伏青蒲：用汉代史丹谏元帝之典比自己疏救房琯事。《汉书·史丹传》：“丹直入卧内，顿首伏青蒲上，涕泣言曰……”廷诤：当廷谏诤皇帝。守：伺候。御床：御座。君辱敢爱死：化用《国语·越语》“君辱臣死”之意。赫怒：震怒。至德二年，房琯以门客董庭兰受贿事罢相，杜甫上疏论争，以为“罪细不宜免大臣”。触怒肃宗，召三司推问，因张镐等救免，故云“幸无伤”。圣哲：指肃宗。仁恕：宽仁爱民。宇县：即宇内，天下。至德二年，两京收复，故云“复小康”。“哭庙”二句：写肃宗还京事。《旧唐书·肃宗纪》载：“（至德二载冬十月）癸亥，上自凤翔还京……九庙为贼所焚，上素服哭于庙三日，入居大明宫。”又《新唐书·礼乐志三》载：“安禄山之乱，宗庙为贼所焚，肃宗复京师，设次光顺门外，向庙而哭，辍朝三日。”未央：汉宫名，此指大明宫。小臣：杜甫自称。议论绝：指乾元元年六月，由左拾遗贬为华州司功参军。因左拾遗是言官，能发议论，今罢斥，故云“议论绝”。殊方：异乡。下句指“漂泊西南天地间”。“郁郁”二句：以鸟自比，写自己漂泊江湖的困苦生活。羽翮（hè）：羽毛。困低昂：不能奋飞。“秋风”二句：言身在草野，仍高洁自持。碧蕙：一种香草。捐：消散。微芳：淡雅的香气。“之推”二句：之推，介之推，春秋时人，曾随晋文公在外流亡十几年，及文公还国即位，他避不受赏，与母隐于绵山。渔父：《楚辞·渔父》篇末云：“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此以渔父自比。“荣华”二句：言功名富贵都和花开花谢一般，多么鲜艳的花也抵御不了秋冬的严霜。敌：相当。鸱夷子：春秋时越国大夫范蠡，辅佐越王勾践灭吴后，乃弃官泛游五湖，后适齐，号鸱夷子皮。这里所称鸱夷子，当指李泌。李泌曾佐肃宗复两京，时归隐衡山。才格：才能品格。群凶：指拥兵自重的军阀。史载，大历元年正月，鱼朝恩部将周智光杀鄜州刺史张麟，活埋杜冕家属八十一人，聚集亡命、无赖子弟数万人，打家劫舍，截夺漕米。三月，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与茂州刺史崔旰战于梓州。侧伫：侧身伫盼。言期盼有众多像“鸱夷子”那样才格出众的英俊之士出而平定祸乱，振兴国家。
【评析】
大历元年（766）作于夔州。杜甫在少壮之年，曾先后游历吴越、齐赵等地。“壮”字不单指壮年，兼有豪壮和壮阔之意。而“游”字是此一自传性回忆诗的线索，有少壮时的壮游与中年以后的飘游两层内涵。从开头至“俗物都茫茫”，叙其少年之游，展示特异、豪迈的性格，定下本诗基调。从“东下姑苏台”到“欲罢不能忘”，叙其吴越之游，突出一“壮”字。从“归帆拂天姥”到“忽如携葛强”，叙其齐赵之游，突出“清狂”之“快意”。从“快意八九年”到“引古惜兴亡”，叙其长安之游，突出“兴亡”之虑。从“河朔风尘起”到“鼻酸朝未央”，叙奔赴凤翔及扈从还京事，突出“不爱死”之意。自“小臣议论绝”至末，叙衰年久客巴蜀之故，突出“客游”之悲壮。总之，此诗“追叙一生，由少而壮，壮而老，始而文章，继而交游，继而忧国，终有望于英雄之救时，此希稷、契心事也。”（《杜诗集评》卷三引朱彝尊评）这篇诗自传，是研究杜甫生平、思想、性格的最可贵的第一手材料。从这首诗中，我们不仅了解到杜甫青壮年时期漫游生活的真实情景及入长安后的坎坷遭遇，还可以看到当时政治的黑暗和统治阶级的腐败。值得指出的是，杜甫在回顾个人行迹时，总是与国家的时局联系在一起，不斤斤计较于个人的遭遇，而注目于国家的兴亡教训，这正是杜甫自传诗的超凡之处和价值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