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莫震霆的话不无道理，可是想到那个曾经爱笑，叫“大哥”是带着一点撒娇口吻的少年已经离开人世，丢下还未曾来得及看一眼的女儿，靳云杉的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云杉……你要相信爹，如果不是因为你那个弟弟看到我们在一起，我肯定不会下这样狠手的。”
“爹，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你离开我们的时候尚在襁褓里，不会体会到那种骨肉分离的痛苦。”莫震霆露出哀痛地表情。“你娘弥留的时候握着我的手，让我一定找回你时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靳云杉觉得喉咙干涩。“就算我没有亲眼看到，也能感受的到。”
“爹知道你是觉得当年的事和你的兄弟姐妹无关，可是爹是担心他们会影响到我们计划，不过爹答应你，以后不会再下死手。”
“是儿子不孝，还让爹如此为难，请爹放心，该狠心的时候儿子绝不会心软，我要让吴氏体会到加倍的痛苦。”靳云杉露出阴狠的目光。
“你这样说爹就放心了。”莫震霆满意地笑笑。“喝茶，我们商量之后的事。”
星期一一早，林菁一如既往的前往庙里上香，自从靳云珉走后她从一周一次去庙里，就变成了一周两次，靳云贤将车停在门口，扶着林菁坐上汽车，转身对殷珞说。
“今天太阳不错，记得抱小雪出来上太阳。”
“知道了，路上小心。”
目送靳云贤开车离去，殷珞有些怅然所思的站在原地，刚才那一幕如果让别人看到，会认为自己和靳云贤是一家人吧，这个想法让殷珞怅然若失了好久才转身回了院子。
“少奶奶，该给小姐喂奶了。”
殷珞从言秋怀里接过女儿，揭开衣襟开始喂奶，言秋在一旁静静看着。
“还有事吗？”殷珞抬头看她。
言秋踌躇，“我怕我说了少奶奶会不高兴。”
“我是老虎吗？让你能这么害怕。”
“不是……。”言秋不好意思地笑。“其实我是想说，我觉得二少爷看你的眼神，和看二少奶奶时的眼神完全不同。”
殷珞抬起头难掩脸上的惊讶，她没想到连言秋都看的出来，那么是不是意味着……。
“怎么不同了，说说看。”
“言秋也说不好，反正二少爷看你时的眼神和小丁当初看我差不多，所以……我想二少爷一定还喜欢着少奶奶。”
“或许是你多心了，他和季冉感情好着呢。”
“看上去是挺好啦，可是……可是总觉得好像很别扭似的。”
“别扭？怎么会。”
“哎呀，少奶奶你下次注意看就知道了，我总觉得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之间隔着什么似的。”
“这话你和我说说也就算了，可别和别人说。”殷珞叮嘱道。
“少奶奶，我懂的。”
把喝完奶的靳玉佳抱在怀里拍嗝，殷珞一直在想言秋说的话，直到传来的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
“言秋，去开门。”
“严少爷你来了，请进——。”
听言秋的话，殷珞以为来的人是严世杰，却没想到是一身西装的严世昆。
“伯母在家吗？”
“去庙里上香了。”殷珞把睡着女儿交给言秋。“去倒茶来。”
“你怎么过来了，是烟草行有什么事吗？”
烟草行的事都是由严世昆出面，殷珞只是每周看一次送来的账本，因为平时来送账本的都是烟草行的一位管事，见到严世昆来，殷珞以为是烟草行出事了。
“伯母不在正好。”严世昆答非所问。
言秋端着茶进来，给严世昆倒好茶在一旁候着，严世昆看着她略皱眉。
“你不用在这里了，我有事要和你家少奶奶说。”
“是——。”言秋识相的离开。
殷珞愈发一头雾水。“怎么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关于云珉车祸的调查……可能暂时得告一段落了。”
“为什么？”
“我们查到那个司机的下落，发现他已经不在这里了，我们调查了他周围的人说他去了外国做劳工，已经走了几天了。”严世昆脸色难看的回答。
“原来早就有防备了，……倒也不算意外。”
“看的出你似乎有心里准备了。”
“既然对方能下这样的狠手，肯定是做了完全准备的。”殷珞苦笑。
“所以我和我哥的意思是，重点放在调查靳云杉的身世上，还有他是否有帮凶。”
“虽然这样做是没错，但会不会打草惊蛇？”
严世昆挑眉，“打草惊蛇恐怕是难免的，否则可能很难打听的到什么。”
“可是也不尽然，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愿闻其详。”
“我也只是说说自己的想法，……之前夏温仪不是提到那个瞎眼婆婆吗？可以尝试从她或她的家人身上下手，确定当年换子的那个人就是靳家的大太太，就可以坐实靳云杉的身份。”
“这一点我想到了，我担心的是即使能确认靳云杉的确不是靳家的血脉，但也证明不了他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你有去找那个瞎眼婆婆吗？”
“已经知道地址了，但是还没有去找过。”
“如果，我是说如果，找不到……或者发现出了什么意外呢？”
严世昆一怔，“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假设我是靳云杉，知道自己的身世，说不定会为了保住现在的生活，让知情人都——封口。”
“也就是说，如果瞎眼婆婆下落不明，或者发生什么意外，那这一点就可以完全证实了。”严世昆的眼睛亮起来。
“当然还是得要确定，只要能确定她出事或者失踪并非个人所愿，那这一点就基本可以肯定了。”
“用这种方法就可以判断靳云杉的身世，也可以确定他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世。”
“我觉得可以一试。”
严世昆轻笑，“你果然让我刮目相看。”
“我只是把自己和靳云杉换个位置考虑了一下而已。”殷珞表情平静地说。“更重要的是，我要知道云珉的死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所以我不会放弃任何一点可能。”
“你的决心比我大……。”
“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是小雪未曾谋过面的父亲。”
听到殷珞这么说，严世昆静静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
“人死不能复生，你有为自己和小雪考虑过吗？”
“考虑什么？”殷珞茫然。
“小雪需要父亲，你也需要可以依靠的丈夫。”严世昆直言不讳的说。
严世昆的直白让殷珞有点措手不及，随即又慢慢镇定下来，严世昆的话其实并没有在她的意料之外。从严世昆回来到之后的几次见面，及时见面的次数不多时间也不长，殷珞也依然能从他的眼里看出那种别样的神情，和当年一模一样的深情。
对于严世昆对自己的一往情深，殷珞内心里是感激也是很感动的，就算她嫁做人妇，现在又成了独自抚养女儿的寡妇，这个人看自己的眼神从未变过。看着严世昆和靳云珉相像的眉眼，殷珞的心情却很复杂，不仅仅是因为他是靳云珉的亲表哥，也不仅因为自己现在尴尬的身份，更重要的还有那个让她无法启齿又无法逃避的理由。
“我知道你心里的人不是云珉，但是那个人你应该比我清楚，你们是不可能的。”
“这事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的确和我没有关系，但我是为你好。”严世昆摊手。“你爱他，希望他幸福，可是这样的你对他们的婚姻就是一种威胁。”
“有什么威胁？我是他的弟妹，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殷珞对严世昆的直白不满。
“但是你是单身，你需要丈夫，孩子需要父亲。”
“那又怎么样？我的需要和他无关。”
“但是和他的妻子有关，这一点你比我清楚不是吗？”
严世昆的步步紧逼让殷珞不满，甚至觉得严世昆和季冉联手，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防止她和靳云贤之间的旧情复燃。
“我，是绝对不会破坏别人家庭的。”殷珞几乎一字一句的说。
“我想你是误会你的意思了，你当然不会破坏别人的感情，但你会对他们产生影响。”
殷珞语塞，她很想找话反驳严世昆，却有觉得任何语言都显得很无力。
“先不说这个话题了，反正我会等你的答案的。”严世昆摆摆手。“我去看看玉佳可以吗？”
“言秋——，把小姐抱出来。”
言秋问询走出进了卧室，把还在熟睡的靳玉佳轻轻抱出来，严世昆抱在怀里看了一会儿后，把靳玉佳交给言秋后告辞离开。
“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临走，严世昆丢下这样的话。
目送严世昆离开好久，殷珞才迈着略沉重的步伐走回房内，她不知道的是，刚才她的预感其实是真的，就在严世昆来家里的前一天，他和季冉见了一面。
“你还喜欢着殷珞对不对？”季冉开门见山。
“这件事似乎和你没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应该知道云贤和殷珞曾经是恋人。”
严世昆撇嘴，“怎么，你们之间出问题了？”
“不是问题，是障碍。”季冉握紧咖啡杯。“殷珞就是那个障碍。”
“你会不会太没自信了？现在的靳云贤可是你的丈夫。”
“那又如何？这桩婚姻本身就并非出自他本意，现在殷珞又成了寡妇……，在他们面前我反而像个第三者。”季冉几乎是咬牙切齿。
“殷珞之所以成为障碍，难道不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和靳云贤结婚也两年多了，你居然都没有抓住他的心？”
“我知道你在讽刺我，可你根本不会理解我的痛苦，就算我在云贤的身边，就算我们在外地的那段时间，他的心里依然放不下殷珞。”
“别激动，别激动……。”严世昆安抚季冉。“看样子你很清楚你和云贤之间的问题嘛，那你又何必非要留在他身边？”
季冉猛然抬起头，“你是说让我离开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做不到，至少我现在是他的妻子，这个位置我绝对不会让出来。”
“所以你找我来，是为了帮你扫除障碍。”
“别说的这么难听嘛，你不是还喜欢着殷珞吗？”季冉满脸期待的看着严世昆。
“我喜不喜欢，是我的事，靳太太……自己的丈夫需要你自己看住。”
季冉看着报纸，却想着和严世昆见面的事，她可以肯定严世昆是喜欢着殷珞的，不管他会不会对殷珞出手，自己也要想法让靳云贤知道严世昆打算追求殷珞，而这两个人在一起是亲上加亲的好事。
“你怎么还在看报纸？”靳云贤走进客厅。
“怎么了？去吃饭嘛，我穿这身就可以了。”
“你忘了今晚我们要去参加宴会吗？”
季冉几乎跳起来，“啊，对不起、对不起……二十分钟，不，十分钟就好。”
看着季冉一路小跑着进了卧室，靳云贤忍不住摇头，右手无意间碰到口袋里的东西，迟疑了一下靳云贤走进书房。从口袋里掏出金丝绒的首饰盒，里面是一枚玉观音，这是靳云贤托印章店老板找人去淘的，无论色泽还是质地都很上好的玉石。这枚玉观音在靳云贤的办公室已经放了几天了，因为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送给殷珞。
“云贤，我准备好了。”
“就来——。”靳云贤把首饰盒放进抽屉里。
“去书房做什么了？”
“没什么。”靳云贤淡淡回应。“走吧，时间有点紧张了。”
两个人坐上车，季冉一坐下就从包里掏出粉盒补妆，靳云贤瞟她了一眼。
“别涂那么多粉，显得脸太白，不好看。”
“是吗？”季冉照镜子检查。“我觉得还好。”
“我只是说我的建议。”
季冉从包里掏出手绢，对着镜子小心的擦拭着，看她这个样子靳云贤皱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不想吵架。
车子一路飞驰很快在一个大宅门口停下，门口的门卫看到车里的人是靳云贤，立即小跑着凑过来。
“靳参谋——。”门卫敬礼道。
“我们没迟到吧？”
“没有、没有，时间刚好。”
把车开进院子里，靳云贤和季冉下了车，随手把车钥匙交给一名下人。季冉检查一遍自己的衣着，确定没问题以后才挽起靳云贤的臂膀准备走进屋里，却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我说弟妹啊，你怎么只整理自己的衣服，不帮我兄弟整理一下呢。”
一转身就看到满面春风的靳云杉正朝两人招手，靳云贤忍不住微微皱眉，挽着靳云杉的是一位摇曳女子，一看就知道是欢场上的人，看到靳云贤立即挑起细眉。
“他就是你弟弟啊。”
“是啊，我的二弟……怎么样，很帅吧？”
女子娇笑道：“确实很帅，他可是我见过穿军装最帅的男人呢。”
“大哥……。”季冉出声打招呼。
“对了，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弟妹。”
“果然是大家闺秀，打扮的如此贵气。”女子上下打量季冉。
“大哥怎么会在这里？”靳云贤开口问。
“当然是收到邀请了。”靳云杉摊手。“顺便介绍一下这位，紫苑夜总会的唐莉莉小姐。”
“你好……。”唐莉莉抬起手。
“不好意思，我没有这个习惯。”
“云杉，你弟弟好害羞呢。”唐莉莉无所谓的收回手。
“军人嘛，都这样——。”
一旁的季冉已经觉得怒火中烧了，这个女人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要求靳云贤行吻手礼，这是季冉所受的教育里无法忍受的。察觉到季冉的怒气，靳云贤决定不再和靳云杉纠缠。
“大哥，看起来你好像还要等人，我们就先进去了，我要和局长先打招呼。”
“好啊，你们先进去。”靳云杉无所谓的挥手。
今天靳云贤是来参加局长举行的家宴，名义上是庆祝局长的二公子考上名牌大学，其实不过是为了借机敛财，这一点靳云贤心知肚明，可是处长要求他必须参加，他也知道不可能扫了这些人的面子，只是不明白为何靳云杉也会被邀请。
“你去把红包交给局长夫人，顺利打招呼聊聊天。”靳云贤低声叮嘱季冉。
“交给哪位夫人？”局长还有两位姨太太。
“说了是局长夫人当然是正室了。”靳云贤口气略不悦。“二公子是三姨太太生的，在局长夫人面前不要主动提。”
虽然对靳云贤的口气有不满，季冉也知道是因为刚才见到靳云杉的缘故，只好压下心里的不舒服朝局长夫人走去。靳云贤先找到处长打招呼，随后又和处长一起去和局长打招呼。
“哟，这不是靳云贤嘛。”局长摸着肚子笑道。“你大哥也来了。”
“是的局长，我们已经见过了。”
“哎呀……不要如此拘谨，……是我大舅子邀请他的，是生意伙伴。”
看着满面油光的局长，靳云贤的脑海里有一瞬闪过在战场上的经历，还在前线的旧友几天前来信托他照顾家里，听说战事很不乐观，只是他们不知道前方的战事和后方的灯红酒绿完全无关。
和局长客套几句后，靳云贤又陪着处长和认识的人一一打招呼，他知道靳云杉也进屋了，一起的除了唐莉莉还有两个身穿西装的男子。靳云杉似乎没有来找靳云贤的意思，带着同来的人四处打招呼，这样靳云贤多少松了口气，只有在看到局长看到唐莉莉时垂延的表情，靳云贤才微微皱了皱眉，努力不让厌恶挂在脸上。
自助宴会继续进行着，吵杂的环境让靳云贤心里大呼吃不消，好不容易才找个借口到院子里，刚站定吸一口新鲜空气，后面就传来靳云杉的声音。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的好弟弟？”靳云杉面色泛红地走过来。
“出来透透气，……大哥呢。”靳云贤礼貌地问。
“抽根烟，解解酒。”靳云杉点上烟。“来一根？”
“大哥你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不抽烟的。”
“不抽烟，喝酒少，你还真是好青年呢。”靳云杉微微晃着深吸口烟。
“大哥看起来心情不错。”
“那当然，有我在……靳家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好，当然开心。”
“真是有劳大哥了。”
靳云杉用手搭上靳云贤。“亲爱地二弟，你干脆脱了军装来帮大哥吧，大哥现在很缺人手，云珉也不在了……。”
“如果我们记错，大房、二房已经分家了，我要是进商行，大娘一定会不高兴吧。”
“谁说的……只要能把生意做好，她怎么会生气。”
“……大哥，我看你是喝醉了，你站在这里透透气，我进去了。”
“别走——真的不来帮我？”
“我适不适合做生意，大哥不知道吗？”
“你就是太谦虚，太谦虚了……这种事只要用心学，没什么难的。”
靳云杉略醉的语气，微微晃动的身体，都让靳云贤看着不舒服，忍住想要甩开靳云杉的冲动，他不动声色地躲开靳云杉的手。
“你看到和我一起来的……那两个人了吧？做生意可是高手，他们都可以教你。”
“还是算了吧大哥，你知道我是不会脱军装的。”
靳云杉摆手，“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们的能力，……他们的中文很好的，连翻译都不用。”
“他们不是中国人？”靳云贤忍不住好奇。
“日本……人，你大哥的生意伙伴，不对，是靳家最重要的生意伙伴。”
一听说是日本人，靳云贤就觉得像吞了苍蝇般不舒服，虽然知道靳云杉和日本人有生意往来，但是亲眼看到还是让靳云贤感到不舒服。
“听说日本人不好打交道，大哥还是小心点。”
“你是在关心我吗？”
“我是在关心靳家的生意。”靳云贤强调道。
“多谢关心，不过靳家的生意已经和你无关了。”
前一刻还在说希望靳云贤回商行帮忙，后一刻又说靳家生意和自己无关，靳云贤看着微醺的靳云杉，终于耐不住性子。
“大哥，我先进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