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添好茶水离开，桌上的气氛变的有几分尴尬，殷珞注意到靳云钰不自然的推了推眼镜，忍不住开口问道。
“二姐，在屋里没必要戴眼镜吧？”
靳云钰面露尴尬，“嗯……最近眼镜不舒服，对光有点敏感。”
“你骗我了，我在这里都能看到你的伤。”
“真的吗？”靳云钰摘下眼镜。
“天啊，二姐你……。”季冉惊呼。
靳云钰的右眼青肿到只能睁开一半，季冉的惊呼让她意识到殷珞是故意让自己摘下眼镜，靳云钰又迅速戴上眼镜。
“二姐，你别告诉我这是你自己碰的。”
“其实真的没什么，……只是意外而已。”
“意外？这明显是被人打的，你别告诉是二姐夫不小心打到你的。”
“小珞你……，真的是想多了。”
季冉一脸心疼看着靳云钰，“二姐……你这么说我都相信。”
靳云钰沉默着，片刻后再次摘下眼镜，眼泪也随即滑下。
“其实……我就是说了他两句，他那个人脾气不太好……。”
“只是这一次吗？”
“这是第一次，他也不是故意的，给我道了歉的。”靳云钰急切地说。
殷珞突然抓住靳云钰的右手腕，将垂至小臂的衣袖拉上去，一道明显的旧伤口清晰可见，她的动作让靳云钰毫无招架之力。
“那这也是新伤？”
季冉凑过来，“不可能……，这伤至少已经一个月了，好像是被什么利刃划的。”
“二姐——你能不要骗我们了，我们都是一家人啊。”
靳云钰开始抽泣，抱着收回的手臂，眼泪不断落下，殷珞示意季冉别急着问，静静等着靳云钰自己开口。
“两年前，程寂娶了一房……侧室，他说因为我太无趣了，也不会说好听的话，……二房生了男孩后，程寂对她们母子更好了。”
“可二姐你也生的是男孩啊。”季冉忍不住插嘴。
“话是没错，可是……可是子文从小身体不好，体弱多病的，我婆婆找人算过，说他养不大。”
“体弱多病可以慢慢调养，怎么能是算能不能长大的呢？”殷珞也忍不住开口。
靳云钰含泪苦笑，“所以二房生的男孩……身体好，成了我婆婆的掌上明珠。”
“但程寂为什么要打你？你的伤是他打的，对吧？”
“程寂对子文的态度让我看不惯，就和他争执了几句，他就……第一次打了我，后来我想接子文到身边，又和他发生争执，……手臂上的伤是他，是他用那种刺刀划的。”靳云钰证实殷珞的猜测。
“刺刀……，怎么会？”季冉捂住嘴。
“我和二房吵架，……她用刺刀寻死觅活，程寂看到了认为是我欺负她，我们发生争吵结果就……不过他真不是故意的。”
殷珞差点晕倒，“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为他说话？”
“毕竟是夫妻，总不能……一日夫妻百日恩。”
“你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了，程寂可不是这么想的吧？否则怎么能出手这么恨？”
“二姐，你眼睛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季冉追问道。
“我不想说了，……总之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殷珞无语。“你是说程寂以后不会再打你了？”
靳云钰语结，“他……他只是脾气急，并不是坏人……。”
“二姐，这不是二姐夫是不是坏人的问题，他在这样下去……会出事的。”季冉也替靳云钰着急。
“不会的，能出什么事。”靳云钰重新戴上眼镜。“小珞，季冉……拜托你们，别和家里人说。”
“你以为你这样能瞒的住吗？”殷珞反问。
“这个伤上几天药就好了。”
殷珞叹气，“你忘了过几天就是大娘的寿辰了吗？到时候这个伤怎么可能瞒得住？”
被殷珞点醒的靳云钰愣住，张着嘴半天都说不出话，季冉担心地看看她，又求助的看向殷珞。
“既然你现在不肯让大娘知道，那也不能让大姐知道，……叫三姐出来好不好？我们一起商量一下？”
已经不知所措地靳云钰只能点头答应，殷珞出去找到公用电话先给家里拨电话，说会迟一点回去，然后再打给靳云霜，简单叙述了事情，让靳云霜赶紧到茶楼来。为了方便说话，几个人挪到茶楼的二楼包间，三个人相对无语了好久，靳云霜终于匆匆赶到，看到二姐眼睛的伤，她也心疼不已。
“出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家里说？”
“你了解我娘，我担心她知道了事情反而更糟。”靳云钰无奈地说。
靳云霜无奈看着她，“那你觉得能瞒的了吗？”
“想办法吧……。”靳云钰低声道。
“先别讨论大娘知道后的事，二姐……你还打算留在程家吗？”
靳云钰惊讶，“不然……我还能去哪里？”
“可是这样下去，你迟早会出事的。”季冉急切地说。
“能出什么事，……他也不是天天如此，不会有事的。”
“程寂打你的事，你婆家知道吧？”殷珞追问。
“知道……我婆婆看到了。”
“她什么反应？有责骂程寂吗？”
靳云钰为难地看一眼殷珞，犹豫的样子已经不言而喻，其他几人不约而同的叹气。
“二姐——，你在程家已经没地位可言了。”靳云霜一针见血的说。“你婆婆如果都没有出面维护你，那你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的。”
殷珞立即接过话，“而且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子文着想吧？他还那么小，如果看到自己的爹打娘……。”
“不会让他知道的，他不知道……。”靳云钰急着说。
“二姐夫……程寂能对你动手，总有一天也会对子文动手的。”
“不会的，……他不会的。”靳云钰否认妹妹的话。“子文……是他的亲儿子。”
“但是已经不是唯一的儿子了，再说二姐你也说了，程寂更偏爱二房的儿子。”
殷珞的话说到靳云钰的痛处，张了张嘴说不出话的靳云钰低下头擦眼泪，看着这样的她几个人又心疼又着急。
“那我这么问你好了，你和二房的关系好吗？”
“怎么可能好？她虽然出身不如我，可是比我会算计多了，估计已经在觊觎正室的位置了。”靳云钰朝殷珞苦笑道。
“既然你连这一点都清楚，难道没想过有一天这个二房会对你们母子下手吗？”殷珞说出心里的担忧。
“不会吧，她……程寂也不会答应的。”
靳云钰的糊涂让殷珞叹气，从她的描述里殷珞已经基本猜出这个二房的品格，如果她能挑起靳云钰和程寂之间的矛盾，也就能想法赶走靳云钰，爬上正室的位置，况且她还有程家儿子这一砝码。
“那么二姐你是觉得，程寂对你还是有感情？”
殷珞的话让靳云钰无措，“不管怎么样，我们结婚几年了，……我还给他生了儿子。”
在靳云钰的认知里，她是程寂的原配，又给程家生了儿子，所以程寂无论多无情也不会赶她离开程家。
“但是……如果程寂有一天赶走你，留下子文呢？”殷珞决定不给靳云钰留幻念。
靳云钰果然被问住。“怎么会……不会的，我是子文的亲娘啊——。”
“子文可是姓程。”靳云霜也领会殷珞的意思。“他留下子文就够了。”
“不……不会的，他不会这么绝情——。”靳云钰有气无力地说。
“可是二姐夫都忍心打你，二姐，我觉得她们说的有道理。”季冉忍不住开口。
一直被自己回避的问题，被眼前几个人挖出来，靳云钰想逃避都没办法，这个担心之前他不是没有，所以即使挨了打也小心翼翼，以免激怒程寂。
殷珞观察着靳云钰的表情。“如果那个二房从中挑拨离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别说了——，我能怎么办？”靳云钰扶额哭泣。
靳云霜和殷珞对视一眼，“要不然趁这次大娘过寿，你和大娘商量一下好了。”
“也正好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程寂。”
靳云钰看向殷珞。“怎么试探？”
“给大娘过寿，你肯定得带上子文……找个借口留在娘家住下，如果程寂上门让你回去，就说明你们还有回转余地，否则……。”
“否则会怎么样？”靳云钰紧张地问。
殷珞叹气，“否则就证明我们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到时候二姐你就必须为自己和子文着想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和程寂离婚？不……不行——。”
靳云钰的回答在殷珞意料之中，以她的性格是做不到主动提出离婚的，殷珞朝靳云霜递个颜色。
“小珞没那个意思，再说眼下也想不到那么远，你先回娘家……再说你挨打的事，大娘一定会帮你出头的。”
靳云霜的话让靳云钰明显松口气，看着这样的靳云钰，殷珞在心里苦笑，如果是在现代世界，就算靳云钰是丈夫的姐姐，她也会一巴掌抽过去，让这个糊涂的女人认清现实，可是眼线她什么都做不到。
“三姐说的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殷珞补充道。
“我考虑一下……。”靳云钰迟疑道。
季冉提醒她，“过几天就是大娘的寿辰，你想瞒也瞒不住了，这伤——。”
“程寂肯定会让你骗大娘，说你的眼睛发炎什么的，但二姐你还是得找机会给大娘说。”殷珞提醒靳云钰。
“好了，别说了……我说了我会考虑的。”
三个人面面相觑，知道多说无益，只好就此结束谈话，给靳云钰叫了黄包车送她回去，其他人坐上严家的车。
“季冉，这件事别让云贤知道。”靳云霜叮嘱道。
“为什么？”季冉不解。
“云贤的脾气……我担心会惹出什么事。”
“我知道了，放心吧三姐。”
殷珞感谢地看一眼靳云霜，谢谢她提自己说出想说的话。
找到程嫂家人的靳云贤在严世杰的帮助下办好住院手续，回家和林菁打招呼，林菁表示找个恰当的时间去看他们。
“娘，什么时候把消息告诉程嫂？”
“不急，得让孩子的病情有点眉目了再说。”
“这样也好。”
“你怎么和他们说的？”
“我就说是你安排他们过来治疗的，费用问题不用担心，不过未免程嫂担心就暂时先不告诉她，……他们挺理解的。”靳云贤简单叙述。
“这么说挺好……，看你的样子是想去看小雪了吧？去吧，季冉也在。”
靳云贤走进殷珞的卧室，季冉正在抱着靳玉佳逗着玩，殷珞在一旁教她怎么抱。
“不用担心，小孩子的骨头很软的。”
“就是因为太软了所以才紧张。”季冉小心翼翼地抱起靳玉佳举高。
靳云贤略微皱了皱眉，又恢复平常表情，轻轻咳嗽了一声。
“云贤……你回来了？”季冉起身。
“我来抱吧，小心别摔着她。”
殷珞拦住靳云贤。“就让季冉抱嘛，她一直都想学怎么抱孩子。”
“是啊，你出差的这几天我学了好多，……小雪也很喜欢我呢。”季冉邀功似的说。
仿佛是要证明季冉说的话，靳玉佳伸出小手抓住季冉的头发，嘴里咿咿呀呀着。
“还要举高高？好，那就再玩一会儿。”季冉把靳玉佳举高。
看着眼前的一幕，靳云贤觉得自己有点多余，犹豫了片刻还是离开房间，知道他出去殷珞叮嘱自己不要回头。
“怎么不和小雪玩会儿？”
“季冉在逗她玩……，娘，我看季冉和殷珞关系好像变亲了。”
林菁停下手里的针线活。“这不挺好的嘛，两个人是妯娌，关系应该好才对。”
“我没有别的意思。”
“娘知道你在想什么，云贤……收心吧，你不能再让季冉也受到伤害了。”
靳云贤沉默不语，在他心里只有那个人可以做他孩子的母亲，可是现实却是残酷的。
“和季冉生个孩子吧，季家一直以为是季冉的问题，她很维护你的。”林菁拍拍儿子的手背。
“知道了……我会考虑。”靳云贤干涩的说。
程嫂家人住院的第三天，林菁在殷珞和靳云贤的陪伴下来到医院，知道林菁就是救命恩人，程嫂的儿子儿媳哭着就要跪拜。
“别跪，快起来……。”林菁拉起两人。
“二太太真的我们家的救命恩人啊，……我都没想到我儿子还有救。”程嫂的儿子摸着眼泪说。
靳云贤在一旁解释，“检查结果出来了，孩子还有救，姐夫安排了洋人医生帮他手术。”
“那就好，那就好……这是好事啊，快别哭了。”
程嫂的儿媳拉住林菁。“二太太……你的大恩大德我们可怎么报？就是做牛做马也还不清啊。”
“别这么说，程嫂在靳家多年，这是应得的。”
“我娘知道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
林菁摆手，“先别告诉她，这段时间我姐姐身体不好，她很难离得开，等过段时间，孩子手术后再告诉她，也让她少担心。”
“哎，我听你的。”程嫂的儿子连连答应。
看着朴实的夫妻俩，殷珞想到同样姓程的那家人，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一番，抬眼却对上靳云贤的视线。今天从见到靳云贤到医院，殷珞就发现靳云贤一直在看自己，眼神让她甚至有点不安。
靳云贤开车将两人送回家里，林菁下了车径直走进院里，殷珞却被靳云贤抓住胳膊。
“我有话想和你说。”
“有什么话进屋说好了。”
“你不愿意和我单独相处？”
“不是……你想多了。”殷珞垂下眼睛。
“……我答应娘了，和季冉要个孩子。”
“那很好啊，季冉一定很高兴，娘也是……。”
靳云贤不肯松手，“那么你呢，也高兴吗？”
“靳云贤，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殷珞猛然抬起头。“如果我说我高兴，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撒谎？”
“殷珞——。”靳云贤无奈。
“别再伤害季冉了，好好对她好不好？”
“和自己不爱的人生孩子，对她就是好了吗？”靳云贤反问。
殷珞咬住嘴唇不再说话，靳云贤熟悉她的小动作，知道她内心的纠结，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再回避和季冉的问题了。
“那你答应我，无论以后你……都要照顾好自己。”靳云贤松开殷珞的手臂。“也不要拒绝我对你们母女的照顾。”
殷珞依然看着地面。“我会的，……只要你答应和季冉好好过，我们是——兄妹。”
不用看殷珞也能想到靳云贤的表情，听到靳云贤发出一声轻叹，直到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殷珞才抬起头，目送靳云贤驾车离开。
“对不起，对不起——来世，我一定做你的妻子。”殷珞强忍着眼泪喃喃自语。
动作缓慢的走回房间，林菁正在客厅坐着，看到殷珞进屋走过来搂住她。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我知道……。”殷珞的眼泪终于落下。
严世昆来的时候，殷珞正抱着靳玉佳出神，失魂的样子让严世昆皱眉。
“三少奶奶……严世昆少爷来了。”言秋轻声说。
回过神的殷珞看向严世昆，把女儿交给言秋，让她抱进卧室哄睡觉。
“我拿来了一些进口的奶粉。”严世昆把东西放在茶几上。“你看起来脸色不好。”
殷珞笑笑，“大概是没睡好，……你来是有事吗？”
“有件事必须得告诉你，不过你答应我不能情绪激动。”
“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
严世昆看一眼卧室的门，“之前我提过给司机小丁做尸检的事，已经有结果了。”
殷珞一惊飞快地看一眼卧室，确认门是关好的，她还是不放心，抓着严世昆的袖子走进书房。
“给小丁尸检的事瞒着言秋的。”
“我知道，所以我说的声音很轻。”
为了调查车祸的真相，严世昆和殷珞不得不采取偷梁换柱的方法，把小丁的尸体交给严世昆的朋友调查，做玩解刨后严世昆已经把小丁的尸体完璧归赵了，只是关于调查的结果还没法很快出来，时间一长殷珞差点忘了这件事。
“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殷珞急切地问。
“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去一趟的好，我那个朋友想直接和你说。”
“找什么理由才不让家里人起疑？这件事我连娘也是瞒着的。”
在现代社会，为了破案解刨尸体是平常事，可是眼下是在民国，大部分人都是无法接受解刨尸体的，所以殷珞和严世昆商定好，这件事只有他们俩知道。
严世昆沉吟，“你觉得说去烟草行怎么样？”
“可是我之前从来没去过。”
“之前是因为你脱不开身，现在不一样，我就说烟草行里有事得你出面去一趟。”
“也只有这个理由了。”殷珞想了想。“应该不会耽误很久吧？”
“不会，我开车来的，我们速去速回。”
殷珞点头，“那我去和娘说一声。”
“我也一起去，既然是我让你烟草行，我得打招呼才行。”
和严世昆预想的一样，林菁很容易就接受了殷珞的理由，两个人离开家立即前往严世昆朋友的住所。
“殷珞，这位就是我的朋友上官振南。”严世昆向殷珞介绍。“上官……她是殷珞，我的弟妹。”
上官振南朝殷珞点点头，“你们时间是不是很紧？那我就尽快长话短说了。”
“好——。”
让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下，上官振南拿出一叠纸。
“这里不比外国，条件有限所以调查费了不少时间。”上官振南解释道。“不过调查结论已经出来了，在小丁的体内查出了致人昏睡的药物。”
殷珞惊讶，“让人昏睡？是安眠药吗？”
“原来你知道安眠药，不过我还不能确定，因为也可能是镇定剂之类。”
“也就是说，发生车祸的前，小丁很可能因为这个药，而犯了困？”严世昆接过话。
上官振南点头，“这就可以解释为何你弟弟坐的车，完全没有回避撞上来的车，……这是一起精心设计的谋杀，目的就是要置他死地。”
虽然之前知道靳云珉的车祸不是意外，可是听上官振南的话，想到靳云珉的死和靳云杉有关，殷珞就觉得浑身发冷。就算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弟，两个人也以兄弟相称多年，况且靳云珉一直都觉得靳云杉不错，只是不得不听从吴氏的话而已，两个人之间完全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可是……靳云珉的死却和靳云杉脱不了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