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被他们单独带到菜园里进行劳作,这是他之前没有想像到的。他以为他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劳作也好歹是有个陪伴的。他询问监督人员为什么不把他安排和其他职工一起劳动?
监督人员没好气地数落文华毛病多得很,即使到农场里劳动也不能让他消停。更诬陷文华一定是对之前被关押在监狱里耿耿于怀,打算借着跟群众接触期间,讲污蔑李治明的话,更加不能把他放进人群里,像人一样对待。
这可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居然从他们嘴里吐出的是一个怪形状。文华不甘示弱为自己进行辩护,更趁机声明自己不仅仅是一个人,他还是伟大的祖国、伟大的党得以骄傲的儿子,他们无权这样怀疑自己,侮辱自己。
监督人员一边嘲笑文华的幼稚,同时蔑视他的想当然,怒喝他少废话,就算是共产党员和祖国的人民来到这农场里,也少不了要下地干活。
在监督人员的逼迫下,文华只好一面手拄拐杖,一面吃力地将带着钢板的腰扶正,强忍疼痛半蹲下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下来,落进泥土里。
又是一些嚣张跋扈的狠角色,借着背后有邪恶势力撑腰,像一只只疯狗一般犬吠文华,催促他将菜园里的草除得一根不剩,否则就连喝水的希望都没有。那曾经可是一双操持着医疗仪器的救生的手,如今却要委屈他们伸进半硬半湿的泥土里,一根一根拔着菜苗旁延伸出来的杂草。
哪里是监督劳教人员,分明是看管奴隶的走狗。这些杂草多像身旁这些仗势欺人的喽啰,自以为是得了上级唾沫般的肥料,越发让嚣张的气焰繁衍得旺盛。
文华每拔去一根野草,心里默念着像铲除了一条疯狗,他恨不得将这些杂碎一一拔除,不仅仅是将这些杂草一一拔净,更重要的是要连根铲除。想到这些杂草的根,文华心中又是一阵隐隐作痛。
他脑海中时不时还会浮现出看守所里出现过的那几张邪恶的嘴脸,对他们的恨早就渗透进郑启华的骨髓,成为他终身难忘的痛。如今,他的痛已从腰躯的反复伤痕蔓延至心脏,那些在他认为荒唐的场景每每划过脑海边缘,比起眼前的这些小角色,更就加让他愤怒。心里的怒火就要越衍越旺,很快就要烧尽这一整菜园的菜苗。
菜园外的一个个充满怜悯的眼神,时不时会延伸进菜园,看着劳教人员像驱赶畜生一样地使唤文华,旁听这些禽兽重复呵斥他,让他加快劳作,无奈的群众们却只能摇着他们无能为力的头。原以为从一个地狱里逃出来,就真的得到了梦想中的自由,却还不是被束缚进另一个阴暗角落里,苦苦地熬日子。可这些苦日子终究是会过去的,就像这菜园里的菜苗,只要阳光还肯照耀在它们身上,它们就可以成熟。
文华不断提醒自己,他的妻儿还在家中等待着他真正自由的一天与他们团聚,因此,他不能放弃等待虽漫长却有盼头的好日子到来。
他抓紧时间拔菜园里的菜苗以及周边长出的杂草,看看现在的两只手,青筋外露,苍老粗糙,干瘪得像两根衰竭的麦秆,枯萎在菜园里,覆盖了一层层泥,成了两个泥块。
农场里干农活至中午十二点才有得一顿饭吃,可不到十点钟,肚皮就忍不住饿得直打鼓。饥饿的滋味着实是不好受,看这一地菜苗,恨不得摘几颗生吃了也好。
可是监督人员看得紧,哪有机会摘几棵菜苗往嘴里塞,幻想饥饿对自己也是有好处的,可以暂时掩盖腰上的疼痛,也能使头脑保持清醒。当走出农场的时候,势必要为自己平反,弥补这些年受尽的委屈和与家人别离的痛苦。
饥饿不断提醒自己还活着,可任何折磨现在也比不了饥饿的贪婪,恨不得就被那两条走狗一口咬到脖颈上也罢,真的窒息了,也就不会再难受了。倒不是想结束自己的性命,只是为了尽早结束饥饿。
终于熬到了十二时,以为就要开饭了,却被那两个监督人员重新送回小房间里,自己单独吃饭去。文华终于忍不住问他们为什么要将自己与群众隔离开,他需要食物,需要活下去。
两个监督人员又拿来地瓜干放到文华面前,告诉他只能吃地瓜干,随后两个人同时一溜烟消失在文华眼前。文华可怜巴巴地看着早上才吃过的干硬地瓜干,两根瘦弱枯柴的手颤抖着,拿起一块地瓜干拳在手里。透过铁窗,他看到农场的职工们正围坐在饭桌前咀嚼着玉米馍和他拔了一早上的炒菜苗。
农场田园里到处都种满菜,偏偏是没有给文华可以吃的菜。这是多么不平等的待遇,饱受饥饿的文华反复咀嚼着干硬的地瓜干,是比树皮软不了多少吧。
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时,连地瓜干怕是也没得吃,要是连腰上的皮带也煮着吃个精光,那恐怕是要吃树皮才能继续活下来的。想想还是比革命烈士还要幸运的多,想到这里,文华竟咀嚼出幸运的味道。
返回饭桌前的监督人员看到文华竟然站在工作人员面前,发了疯似地咆哮他回去他的小屋子,不准他再与群众接触。还警告其他人,如果看到他们有谁与文华单独混在一起的,就是与上级领导做斗争,不服从上级领导安排。他是犯人,就要特殊对待。
文华心里连同嗓子里的怒火很想一次喷放出来,可是他的声音开始沙哑,他知道自己躲不了这场疾病的缠绕。难道是水土不服,还是火上心头?只好申请向卫生所里医生讨些感冒药吃,监督人员不答应,居然嫌弃他娇贵。文华只能为自己争取一点生的权利,反驳他们,难道要等到发烧,全身无力瘫痪床上,或者直接劳作时倒在田园里,才能拿到药。
群众可怜他,趁监督人员不注意,每日偷偷塞给他两片感冒药,同时打瓶水递给他,这才让文华虚弱的身体逐渐有了好转。文华心里略感一丝温暖,他多想早日加入其他人的队伍,与他们一起吃饭,一起生活。
半个月过去了,文华在监督人员丝毫不懈的监督下,每日重复着一人劳动,一人吃饭的被隔离日子。农场职工多次看到菜园里手拄拐杖,吃力干活的文华,心里无不为他叹息,想到换作是自己,该怎么坚持这种苦日子。
不可否认文华是坚强的,他在闲下来的时候,除了坚定信念要为自己讨还清白,唯一想念的就是自己的亲人。想到家中年迈多病的老母亲,不知现在是否安康,孩子们是否稍有摆脱童年因自己给他们留下的不美好的回忆,学业是否顺利。爱人着实是要辛苦了,自己不能为家庭尽力,全凭她一人上下打点,想到这儿,文华不禁两眼泪花纵横,哽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