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樱离没有拒绝,仰首将酒喝尽。
宣帝道:“阿翘,还记得当初你我二人畅谈时,你已经猜到孤执意娶你之目的……如今尚未达成目的,孤真是舍不得你。”
段樱离一笑,“无防。现在你已经是王,旁人耐何不得你。”
宣帝笑道:“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段樱离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模糊,接着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宣帝眉头紧皱,手捂着胸口不由自主地咳了几声,花轻雾连忙蹲下,可惜她喊不出来,只是急忙摇着段樱离的身体,见她无反应,花轻雾便想冲出门去,被宣帝一把扯住,“小雾,你不是很想帮你的主子吗?你瞧着你这几日,****夜夜的熬制解药,虽是没有成功,此情却是感天动地。”
花轻雾愤怒地看着宣帝,眼眸里仿佛流出火来。
宣帝又问道:“你别急,孤且问你,你现在是否仍然想要救你的主子?”
花轻雾狠狠地点头。
宣帝又道:“便是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花轻雾再笨,这时也听出弦外之音,犹豫了下,终是又点了点头。
“如此便最好了。孤便也是要找一个心甘情愿代她而死的人才行,行刑之前,海东王必然要亲自验检,不会让替死之事发生。只有心甘情愿代她死的人,才能通过他的验检,你明白孤的意思了吗?”
花轻雾明白了,这是要她替段樱离去死。
刹那间她流出眼泪来,她是忠心的,但是蝼蚁尚且贪生,又何必是人呢?她腿一软,跪在段樱离的身边默默地哭了起来。
“小雾,你愿意吗?”
小雾抬手比划着,“我愿意不愿意又有什么关系?你要救段樱离,必是执意要牺牲我的性命,我会有选择的余地吗?”
宣帝看不懂小雾的手势,又继续道:“孤是不会逼你的,你若是不愿意,肯定瞒不过海东王与赫连勃勃的眼睛,到时候若发现有人替死,反而事情更坏。”
小雾这时候认定宣帝要她替死,哪里听得进去宣帝的话,只比划道:“主子要奴婢死,奴婢不得不死,却也是应该的。只是当年我师傅卜青牛原本便是为了主子而死,现在我亦是要替她死,我虽可以为了她而死,心里始终不甘,你与主子欠小雾一条命,你且记得今日之债。”
可惜宣帝根本就看不懂小雾的手势,最后见她低垂着头,放弃再比划,便以为她同意了,拍了拍手,便从阴影处出来一年青男子,这人却是坐在轮椅之上,大约二十四五岁年级,容貌却是极其俊美邪艳,唇色发紫,面色却如白纸。
细长的眼睛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阴聿。
宣帝将段樱离抱起来,放在椅子上,只见这人自己撑灯,细细地将段樱离打量了一番,向太子点了点头。
花轻雾是第一次见这个人,尚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只见他袖袍在她面前轻轻一挥,整个人已然晕倒。
元丰四年,初春。
二月上旬。
上京南门刑场周围已经围绕了数千名百姓,大家都伸长颈子向刑台上看去。有人在悄声地议论这女子的一切,告示上说,此女乃是南诏国派来的剑细,并是南诏国的皇后,却巧借大历与车师国和亲之事而替嫁成为太子妃,其用心险恶人神共愤,其行当诛。
百姓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竟然是南诏国的皇后?此事当真是有趣得很,皇后不好好的当怎地来做卧底?”
“那谁能知道呢?只是南诏国与我大历国素来不睦,当年大历与西凌国大战,若不是南诏国的那位段将军,大历不至于落败,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我们的仇人!”
“对对对!是仇人!”
“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位皇后正是姓段名樱离,乃是当年那位段大将军的女儿,可见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父亲造的孽债,现在由她来偿还,正是天理循环的结果。”
“哦,哦……原来如此……”
有那关心家国大事的人,对此做出如此讨论,多数百姓不过是随声附和而已,即使如此,也已经引得群情激愤,开始有人将鸡蛋菜叶什么的向刑台扔去,惹得监刑宦海东王极是恼怒,“住手!”
他发起怒来甚是吓人,百姓到底是百姓,顿时安静了不少。
此时已经近午时,海东王赫连虎让人把人犯押上来,便见一个女子被押上刑台,虽然面额上有几缕乱发,却依旧让人眼前一亮,原来这女子面容极是清丽,只是眼眸中忽闪的复杂与痛苦,有点点破坏这张原本很是淡然的脸。
这女子正是化妆成段樱离的花轻雾,只是如今,除了她自己,又有谁知道她是花轻雾呢?
“将她带到近前来!”海东王命令道。
他一直知道,宣帝想让段樱离活。
而替死之事也时常有发生,海东王不得不检视清楚。
“抬起头来。”
花轻雾抬起了头,眸光里是遮掩不住的惊惶失措与绝望。
海东王眉头微皱,嘶地吸了口气,忽然端起案上的水泼在女子的脸上,又向旁边一女侍使了个眼色。
便见那女子蹲下身,拿着手帕在花轻雾的脸上反复擦试,直到皮肤都发红了才停下来,向海东王摇摇头道:“脸上没有做什么手脚。”
花轻雾闻到泼在脸上的液体有股酸味儿,知道是能够将大多数易容破坏掉的白醋,心里头忽然燃起希望,以为自己有救,乍然又想,就算知道她是易容的,却也未必能放过她,正在患得患失,忐忑不安之间,那女子却给了海东王这样的答案,这让花轻雾彻底地绝望了,同时也为自己脸上的易容术感到震惊。
她没有反抗,泪水却是流了满面,任由侩子手将她押到绞架下。
听得海东王叹道:“女人到底是女人啊,之前倒是把她看得高了,死到临头还不是如一般女子一样……呵呵呵,呵呵呵……段樱离,你不要怪本王,本王能留你全尸,已经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海东王赫连虎得意地笑,想到自己因为恐惧段樱离掀起波浪而执意置她于死地,或许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不过,以防万一也是对的。
三通鼓敲过,听得海东王将令箭往地上一扔,“三更已到,行刑!”
花轻雾脚下的踏板蓦然就空了,身体忽然下坠,脖子处猛地一紧,便觉喉管处疼痛无比,眼前一片晶星……
远处有一匹马飞驰而来,并且直冲人群。
百姓吓得往旁边让开一条道,然而那马匹到了近前,看到绞架上的女子已然不再挣扎,而周围还有许多士兵守着,大刀出鞘,他是没有办法救出这女子了。
海东王赫连虎这时当然也看到了人群中这一人一马,然而尚未看清这人的面容,这人已经又掉转马头往人群外驰去,风驰电掣间,已经无从追寻此人身影。
另一处,赫连勃勃与凤羽正在酒楼之上,凤羽忽道:“是老七!”
赫连勃勃听闻,马上向手下人道:“去把那一人一马追回来!”
凤羽道:“不用追了,老七那匹马,是当年我父皇赏给他的异马,为汗血宝马与蒙古马的混血,身高腿长,耐力好速度快,便是把你们的马跑死,也追他不上。”
凤羽说着,又看了眼绞架上的段樱离,终是再也支持不住,心痛的几乎倒下去,向赫连勃勃道:“我有一个要求。”
“凤兄请说。”
“将她的尸体交于我好好敛葬。”
“好,我答应你。”
之后凤羽因为身体原因,还是被人扶下楼,回到住处休息。
另一方面,行刑结束,扮成段樱离的花轻雾,尸体从绞架上被放了下来,赫连虎亲去检查她是否死亡,探了下鼻息,已经毫无气息,又让宫里的太医来检视,之后也点头证实此女已亡。
按照规矩要放在刑台之下,由亲人来领走。
赫连勃勃便派人前去收敛尸体,就在这时,一个蒙面人忽然从人群中跳出来,抱着尸体就跑。
这人轻功极好,几个起落竟已经到了圈外。
因为领取尸体是需要签属文件的,所以士兵们便要追击,赫连虎已经一摆手,道:“不必追了,想必是她的亲人来了,她已经死了,尸体落在谁的手中又有什么关系?若是能被亲人领回去安葬,倒也是她的福份。”
只是这样一来,赫连勃勃倒是急了,他刚才才答应要把段樱离的尸体送给凤羽好好敛葬的,当下便又派了几个得力的人,“无论如何,把尸体给本王追回来!”
同一时间,之前跑掉的那匹大马,又从小巷道里缓步走了出来,马上所坐之人男生女相,却又俊美之极,正是南诏七皇子凤星辰。
凤星辰眼见那蒙面人抱了段樱离的尸体窜上一排房梁,他便也弃了马,飞身上屋檐,紧紧地追在那人后面。
原本那人抱着花轻雾,速度不快,堪堪的差点便要追到。
那人却忽然落入一个小院子,接着便不见了。
凤星辰追入院中,紧惕地缓步而行,最后才发现这个院子有后门,那人抱着尸体早已经从后门出去,不见踪影。
后门出口处却另外的巷道,两旁房屋密集,门户错综,根本是没有办法再寻到人了,凤星辰微微地叹了声,便放弃再追下去。
从巷子里出来,却见一队卫队追过来,“快点,挨家挨户给我搜!王爷说了,不但要找到那具尸体,还要找到南诏国的七皇子!一旦遇到,必要成擒!”
凤星辰听闻后,眉头微蹙,眸光凌厉。
却是躲在门侧,直到这队人马过去,才又出来。
之后,一声呼哨,一匹马从巷口跑了进来,凤星辰上了马,驾地一声,疾往城门之外而去。
十天后。
凤星辰赶回南诏奉京。
一路疾风般进入大殿,凤青鸾正于大殿之上等待着他。
凤星辰如实禀报了大历国上京所发生之事,叹了一句,“我们收到消息太晚,去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