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宋代诗文革新运动先驱者的历史作用
宋初文坛上的争论很激烈,经历着多次反复。晚唐之时骈文又很风行,自五代至宋初,文风愈趋浮靡,于是有柳开(公元947—1000年)、穆脩(公元979—1032年)、王禹偁(公元954—1001年)等人起而反对。但到宋真宗时,以杨亿、钱惟演、刘筠等为代表的达官贵人用诗歌唱和酬答,编成《西昆酬唱集》一书,自称“雕章丽句,脍炙人口”(杨亿《西昆酬唱集序》)。于是诗体又一变。其后有梅尧臣(公元1002—1060年)、苏舜钦(公元1008—1048年)、石介(公元1005—1045年)等人起而反对。石介极力攻击西昆体,说它妨碍天下士子学习经典,“而为杨亿之穷妍极态。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浮华纂组,其为怪大矣!”(《怪说》)这时唐代优秀的诗文传统有告中断的危险,上述诗文革新运动者乃起而搜辑李、杜、韩、柳的作品,要求恢复李、杜诗风与古文的写作。他们起到了先驱者的作用。
柳开曾自名肩愈,字绍元,以继承韩、柳为己任;后改名为开,字仲涂,则又以为能开圣道之涂。穆脩一生贫困。而自觅得韩、柳全集之后,想方设法地刻了出来,自己拿到大相国寺中去设摊出售。于此可见这一批人对于复兴古文何等热忱。石介也推尊韩愈,称之“为贤人之至”(《尊韩》),可与孟轲、荀况、扬雄、王通并列而又过之。他们都把思想家和文学家混为一谈,于是道统同时也就成了文统。柳开《应责》曰:“吾之道,孔子、孟轲、扬雄、韩愈之道;吾之文,孔子、孟轲、扬雄、韩愈之文也。”这种理论奠定了后来文道合一的方向。
韩愈的文章本有怪怪奇奇和文从字顺的两个方面,宋代古文家继承了后一作风。柳开说:“古文者,非在辞涩言苦,使人难读诵之;在于古其理,高其意,随言短长,应变作制,同古人之行事,是谓古文也。”(《应责》)只是他受皇甫湜一派的影响很深,行文尚不免有艰涩之病,其后的古文家起而力矫此弊,形成了宋代文学的新面貌。王禹偁说:“吏部之文,未始句之难道也,未始义之难晓也。”(《答张扶书》)梅尧臣论诗则曰:“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读邵不疑学士诗卷》)这种重视平易畅达的文风的言论,曾对后来宋代诗文的发展起过深远的影响。
二、 欧阳修起承先启后的作用
自宋仁宗起,社会矛盾日趋尖锐,政治上出现了几次改良运动,文学上也相应出现了革新的运动。宋初以来的诗文革新运动到这时获得了蓬勃的发展。
欧阳修(公元1007—1072年)字永叔,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吉安)人。他是北宋中期文坛上的领袖,起着相似于韩愈在唐代古文运动中的作用。苏轼《居士集序》曰:“愈之后三百有馀年而后得欧阳子。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子,著礼乐仁义之实,以合于大道。……士无贤不肖,不谋而同曰:欧阳子,今之韩愈也。”表明二者之间有着继承的关系。只是由于政治形势的不同,在文与道的关系上,欧阳修更突出了“道”的重要性;因此他对韩愈的热衷于仕进尚有微词,而对李翱的行道之心则极为钦佩。可以说,喜谈性理之道而又文风平妥的李翱对他有着更为显著的影响。
欧阳修的文学见解主要发表在《与吴充秀才书》中:
夫学者,未始不为道,而至者鲜焉。非道之于人远也,学者有所溺焉尔。盖文之为言,难工而可喜,易悦而自足。世之学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则曰:“吾学足矣。”甚者至弃百事不关于心,曰:“吾文士也,职于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鲜也。……圣人之文,虽不可及,然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
他反对文人一味“职于文”。像过去许多儒家学者一样,欧阳修也强调培养正统文学观念的首要意义。如何培养?则自然离不开学习经典等办法。《答祖择之书》曰:“学者当师经。师经必先求其意,意得则心定,心定则道纯,道纯则充于中者实,中充实则发为文者辉光,施于事者果毅。”只是这种意见之中毕竟也已有了某些新的发展。为了提高作家的修养,他还告诫文人应当关心“百事”,可见他心目中的“道”并不限于某些封建教条,它还包括现实生活中的许多实际问题,这样也就在传统的见解中增添了新的内容,为文人指出了对待现实应该持有怎样的态度。
与此有关,欧阳修提出过所谓“诗穷而后工”的学说。《梅圣俞诗集序》曰:“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他指出了封建社会中的文人和现实经常发生矛盾,处于不得已的状态,心中有了深刻的感受,才能写出成功的作品。这种学说反映了封建社会中的部分事实。它指出了社会环境对文学创作的重要影响,有要求作家接受生活磨炼的意思,对封建社会的压抑人才客观上也有揭露的意义。但欧阳修对这种现象实际上没有什么不满的表示,这与他本人先穷后达的经历有关;他所希望的是诗人达后能更好地歌颂大宋功德。
然而古今文人却大都不遵照上述原则进行写作。他们“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送徐无党南归序》)。为此欧阳修首先强调了修身等方面的问题,所谓“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显然,他把“道”作为解决“文”的先决条件。不过这与“有道者必有言”之说毕竟还有一些差别。欧阳修并不抹杀“文”的作用。《代人上王枢密求先集序书》中说:“君子之所学也,言以载事而文以饰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见于后世。”指出作品的内容应当可信,作品的形式技巧也应该予以应有的注意。
宋仁宗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欧阳修知贡举,排斥“险怪奇涩”的通行文体,征拔程颢、苏轼、苏辙等人及第。自此诗文革新运动有了进一步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