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残暴与欲望的象征，人性与兽性间挣扎的灵魂。他们出没于满月之夜，用凄厉的长嗥划破夜空，用锐利的双爪撕裂生命。作为想象出来的怪物，狼人的身上既包含着人类对力量的向往，也谕示着人类那脆弱的灵魂，他是人内心狂乱、迷惘的化身。
狼人出没的中世纪
没有人说得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狼人就出现在宗教中。在教会只手遮天的中世纪，法兰西、普鲁士、立陶宛甚至整个欧洲，都笼罩在对狼人的恐惧中，从1520年到17世纪中期，欧洲关于狼人的案例就达数万。人们普遍相信，狼人会像狼群那样，暴虐而有计划地袭击一切血肉之躯。他们聪明、敏捷，在白天潜伏于茂密的森林，到了夜晚又从月亮中汲取魔力。所有狼人都不能自抑地渴望温热的鲜血，于是，他们会沿着鲜血的味道寻找人类居所，然后毫不犹豫地闯入人的家里，将见到的所有动物都残忍地撕裂、生吞活剥。
狼人不是一般的“人与兽的结合体”，寻常的武器无法将他们杀死，这就意味着任何动物在他们面前都只能听天由命。狼人的力量常被认为源自某种超自然的神力——诅咒。在古希腊，那些偷吃祭祀用肉的人会遭受神灵的惩罚，不得不以狼的形象生活9年。在这9年里，一旦他们伤害了人类，便再也无法恢复人形，只得日日在密林里徘徊哀号。在欧洲其他地方，狼人又是暴虐贵族的化身。布拉格的一位贵族在抢走了一个寡妇仅有的财产后，被上帝变成长着人脸的狼。威尔士的一个国王，由于长期荒淫无道，被天主教圣徒圣？帕特里克变成了狼。而在教会实力空前强大的中世纪，狼人在更多时候被当成魔鬼的化身和魔鬼在人间的代言。
传说，当魔鬼决定把一个人变成狼人，便会亲自教授他如何像狼那样捕猎，直到人可以灵活地掌握这些技巧，魔鬼才开始迷惑人的心智，让这些人产生幻觉，以为自己真的变成了狼。而这些自以为是狼的人，在魔鬼的鼓动下，很快便显露出嗜血的一面，他们将人当做猎物，肆无忌惮地对人类做残暴的事，并最终彻底迷失在血肉纷飞的环境中。至于引诱他们的魔鬼，则会躲在黑暗里，将他们的所作所为一一记录，作为对抗上帝的战利品。其中，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发生在1603年的“康尼尔狼人案”。这一年，法国高等法院指控一个名叫让？康尼尔的男孩为“狼人”。据说，该男孩曾亲口承认自己生吃过一个小女孩和一条狗。在审判的时候，这名男孩还带着邪恶的表情向法官形容女孩子的肉是如何美味：“她的肉又甜又软，她的血也比较多……要知道，我是一个真正的狼人。”至于自己如何成为狼人，据康尼尔说，曾有一个神秘骑士送给自己一件狼皮和一桶香膏。只要披着狼皮抹上香膏，他就可以混迹在野兽间，像狼那样捕食人类。而他自己也逐渐迷恋上这种感觉，他的体内有个声音告诉他，他渴望鲜血。法官认定那个送给让？康尼尔狼皮的人为魔鬼，按照当时的习俗，但凡被魔鬼染指的人多逃不了被送上火刑架的命运。但是，让？康尼尔却并没有被判处死刑，这个残忍暴虐的“狼人”被强制送往修道院接受“感化”。让？康尼尔在20岁的时候死在了修道院里。
狼化术的传说
关于人如何化身为“狼人”，说法多种多样，其中一种就是“狼化术”。在让？康尼尔狼人案中有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地方，那就是神秘骑士送给康尼尔的狼皮。很多狼化术的传说都少不了狼皮作道具，狼皮被赋予了超自然的力量。在这些传说中，人们只要穿上狼皮就会魔化成狼，将狼皮脱下，就又会变化成普通人。在狼人传说风起云涌的时代，一些人甚至等不及“神秘骑士”出现，就自动披上了狼皮。他们有的认为自己生来就遭受了诅咒，有的则从骨子里向往杀戮与血腥。当然，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狼化术”传说，且未必都涉及狼皮。譬如在诺曼底，人们把狼头草当做狼化术的关键。传说，中了狼头草之毒的人，在死后就会变成狼人，哪怕尸身早已腐烂。而在法国南部，狼人被渲染成“天生异物”，他们生活在普通人之间，平时来看，和常人并无不同，但只要到月圆之夜，他们就会凶形毕露。届时，他们会跑到池塘里洗澡，当他们从池塘里爬出来，光溜溜的皮肤上便长满了厚厚的狼毛。他们的兽性将被充满魅惑的月光激发出来，他们将无法压抑对鲜血的渴望，他们会杀死他们看到的所有活物，包括自养的宠物。
对狼人的恐惧随着狼人传说的蔓延而迅速升级，人们不知依据什么总结出一堆识别狼人的办法。那些手掌生得宽厚、指甲较短、毛发浓密，尤其是手指间长有毛发和那些长着连心眉的人，多被怀疑为狼人。而天生的多毛症患者更是被无情地划到了狼人的范畴，就连王公贵族也难以幸免，巴伐利亚的贵族贡萨尔维斯就因多毛症被称为“巴伐利亚的狼人”。人变成狼在今天看来颇不可思议，而在漫长的中世纪，数以万计的人因被确认为狼人而被送上了火刑架。人与野兽之间的界限并不一直是那么泾渭分明。事实上，回溯人类的历史就会发现，年代越久远，人意识中“自己”和野兽的区别就越小。狼化术的关键不在于人如何变成狼，而在于人为什么认为自己会成为狼。任何民族的神话里都有人变成野兽的故事。希腊诸神在遇到麻烦时会变成野兽逃走，印第安人相信在身上涂抹上野兽的图案便可获得和野兽相当的力量。在古人眼中，人与动物都为神所创，二者的灵魂并不存在无法跨越的鸿沟，且灵魂先于肉体存在，肉体消亡之后，灵魂必要寻找新的归宿，人转世为野兽或野兽转世为人都再自然不过。而在这寻找新归宿的过程中，灵魂喜欢依附最能满足自己欲望的肉体。
于是，温顺的灵魂会依附在天鹅、兔子、绵羊上，暴虐的灵魂则会寄托在猛兽上，因为这些猛兽拥有强健的体魄、尖锐的獠牙和让人生畏的利爪。关于狼人的传说多集中在欧洲，在古代欧洲，最常见的猛兽莫过于狼，最凶残的猛兽也莫过于狼。另一方面，即使经历了曲折的进化，人依然在很大程度上保持着和野兽的“相通之处”，人可以体会到野兽的感觉，也自认野兽可以体会到人的情感。而在古人看来，这正表明了人的灵魂可以和野兽的相互转换，如此，生性残暴之人的灵魂与同样生性残暴的狼合而为一也就理所当然了。猎杀：银子弹在基督教统领欧洲的时候，人化为狼是不可饶恕的重罪，单是法国，仅仅在16世纪就有3万人因被判为“狼人”而遭遇火刑。当时，人们有种观点，必须把狼人的尸体化为灰烬，否则，狼人不仅会死而复生，还会化为吸血鬼。但火刑毕竟是对付狼人的“官方方法”，实施起来往往要大动干戈，且还有一个必要的很难做到的前提——将狼人制伏。在民间，人们对付狼人的手段可谓五花八门。有人认为，只要在狼人身上画三个十字，狼人就会被神圣的力量慑服。
而事实上，不要说身形高大的狼人，就算在一只未成年的狼身上画满三个十字也十分困难。有人认为，面对狼人，只要当场喊出他的名字，他就会恢复理智，重获人形，但狼人根本不会给人猜测他名字的时间。还有人说，对狼人，不求将他当场杀死，只要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即使他重新变回人类也能将他找出。这个办法看似简单，结果却造成了大量冤案。而在一些传说中，狼人的身体具有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这个办法根本无从实施。
人类在狼人面前无计可施的尴尬很快便显露出来。1764年7月1日，法国吉瓦登高地的一个农民被发现暴尸荒野，他的胸腔被撕开，头颅被割断，死状极其恐怖。而就在他死后，类似的惨案接连发生，短短几个月便有数十人遇害。当地居民不认为这是一般野兽所为，有人声称看到过类似于狼的巨大怪兽在吉瓦登活动。狼人的传说再次引发震动，时任法国国王的路易十五召集大队精兵，募集 2万多农民，悬赏捉拿吉瓦登狼人。然而，尽管人们在吉瓦登的森林里展开铺天盖地的搜捕，并几乎将其中野兽消灭殆尽，惨案却仍未停止，死亡人数继续攀升。残酷的现实让人们以为用寻常的猎杀手法对付吉瓦登狼人根本无济于事。直到1767年，一个名叫约翰？加斯登的人才在神秘的古书中找到了猎杀狼人的办法。他将液态硝酸银溶解，制成特殊的子弹，又祈求神甫为子弹献上祝福。随后，他带着装有这种子弹的猎枪，深入那传说中狼人出没的森林。据说，加斯登成功地用银子弹杀死了人人畏惧的狼人，吉瓦登终于恢复了平静。于是此后几个世纪，人们都认定杀死狼人的唯一办法就是“银子弹”。至于银子弹为什么被认为是杀死狼人的最好武器，还要从银本身的性能说起。
在古代，银一度被认为是比黄金更加罕见的贵金属。它性质稳定，不会生锈，被认为天生具备抵抗污浊的能力。它能够抑制细菌，治疗伤口，还能辨别毒物——古代的很多毒物都是硫化物，而银在和硫接触后会因产生化学反应变黑。由于这些珍贵的特性，银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拥有超自然能力。在约翰？加斯丹射出那发银子弹之前，银就已经被巫师、巫医用来做趋利避害的法器。另一方面，很多关于狼人的传说都会提到“满月”。月亮自古以来就被认为蕴涵着神秘能量，狼人被认为需要从月亮中汲取力量，每当满月时分，狼人的力量就会升至最强，而银也和月亮有着微妙的联系。银通体发亮，常被人们磨成镜子，在夜晚，银质的镜子又必须借助月光才能映现出物体的形象。而银那白亮亮的光芒本身也容易让人联想起月亮，在中国，人们就很习惯将月亮形容成“银盆”。银拥有帮助人驱凶辟邪的神力，银又和月亮关系紧密。在约翰？加斯登之前亦有用银质武器降伏怪兽的传说。人们相信，银子弹打在狼人身上，就会让狼人迅速失去他的神力，对他造成永恒的创伤，直至死亡。
银幕中的狼人
银色子弹喻示着狼人的悲惨结局，而越靠近现代，越远离森林，人对狼人的感情就越为复杂。出现在小说、屏幕上的狼人，并非只知掠杀的魔鬼，他们的灵魂挣扎在人性与兽性间，他们被渲染成孤独、不被理解的宿命式悲剧人物。1941年的好莱坞电影《狼人》便是一个典型，主人公拉里在被狼人咬伤后很快便变成狼人。而当他化身为狼人后，他便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他在无意识中伤害了亲朋好友，甚至自己爱恋的女孩。他企图阻止悲剧的发生，告诉大家他的狼人身份，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他试图了断自己的生命，可狼人那超强的身体修复能力，让他的自杀计划一次次落空。拉里不可避免地陷入痛苦的自责中，他的灵魂仿佛被分裂成两个极端，一个善良正直，一个残暴邪恶。他无可奈何地沦为城中耸人听闻的变态杀手，直到影片末尾，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用银质手杖打死，他才得到永恒的解脱。狼人在现代社会被赋予了更多的文化象征，他的形象暗示着每个人都必须面对扎根在人性中的矛盾——文明与蛮荒、创造与毁灭。用弗洛伊德的话说，就是生之本能与死之本能的矛盾。于是，在看狼人的故事时，人感受到的已不仅仅是“凶残”、“可怖”，还有“忧伤”、“可怜”。
人在狼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那颗脆弱的、总在各式矛盾中苦苦纠结的内心。而狼人的命运也在时间的流逝中悄然变化，相比古代那些因做恶事被诅咒或因嗜血而成为狼人的人，现代的这种因被狼人咬伤，而无奈地沦为狼人的人，更能体现在无常的命运下，人类是多么渺小可悲。譬如电影《狼人》，尽管拉里拥有比人类强大得多的力量，尽管他为了改变狼人的身份做了最大努力，但他最终仍不免换得一个悲剧结局。不过，在现代的狼人传说里，狼人也未必个个下场凄惨。好莱坞电影《范海辛》中，狼人就被塑造成杀死吸血鬼的勇士。狼人那矫健的身手，强壮的体魄，超人的力量，永远都暗含着人类对力量的无限渴慕。虽然狼人并不存在，但每个时代的狼人传说都能映射出那个时代特有的文化风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