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汉生点头应着,问:“那可要现在就让人去找秦永昌秦先生?”
他摆摆手,“不急,好戏总是要等到最后才精彩,暂且由着他去吧,眼下,码头的事你要万分仔细,我还有事,今天且不过去了。”
唐汉生知道今日是圣玛利亚女校的休息日,于小姐是有半天假的,便点了点头,道:“是,白爷放心。”刚要转身走,又听他道:“派人去看看高先生回来了没有。”
圣玛利亚女校在百利南路的新校区修建得很是体面,一排排绿树后边是青灰色的教学楼。仇少白坐在车里,点了一根烟等着,看着从学校出来的人脸上带着的笑意,想着一会儿她见到新钱夹的样子,他的心里也莫名轻松。
奈何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人渐渐稀少了,却独不见她的身影,正巧有与她一起跟着沈曼芸学舞蹈的同学路过,他便捻灭了手里的烟下车去问。那女生倒是认得他,知道他是沈老师的朋友,便道:“初阳家里给她请了假,说是病了。”
仇少白想起先前那场雨来,她向来爱美,总是穿得那样单薄,到底还是病了吗?远处有同伴在喊这位女学生,他点了点头,道:“多谢。”那女生跑远了,他也回到了车里,静静地坐了半晌才驾了车子离去。
高天磊自是能选出全上海最雅致的咖啡馆,是一对法国夫妻开的,馆内洋溢着浪漫的异国情调,大厅中央放着一架华丽的钢琴,演奏师穿一身绅士的燕尾服,手指灵动地敲着琴键,旋律华丽悠扬,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合在一起,暖得只让人想随着伸一个舒服的懒腰。
刚一落座,便有侍者上了两杯香醇至极的咖啡来,他点点头,道:“merci!”
初阳抬眼看着他,道:“原来高先生还会法文。”
高天磊轻笑一声,“去的地方多了,这些鸟语自然是要学一点的。”
她也笑了,将小茶匙在好看的瓷杯里搅啊搅,却不喝,只仰着头看着周围的摆设,“高先生定是常来这店吧,还未点单就有人送了咖啡来。这里装饰倒真是好看。”
高天磊嗯了一声,道:“我跟少白是这里的熟客,他也喜欢坐你现在的位置。”
初阳脸上浮出笑意来。他指指她的咖啡道:“怎么不喝?这里的咖啡,全上海怕是也找不出第二家了。”
初阳摇摇头,小声道:“我其实不喜欢喝咖啡,那次在白园,要不是丫头放了很多糖块,我一口都喝不下去的,我很怕苦的。”
他道:“你不喝咖啡,那我们来咖啡馆做什么?要不我们就换个地方吧,你喜欢喝什么吃什么我们就去那儿。”
初阳一把拉住了他,道:“不用,这里清静,就在这里吧,左右我是来听你说故事的,不喝也没事的。”
她莹白纤细的手腕上戴了一只砗磲白的玉镯子,打在桌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粉腮微晕,说不出的乖巧。高天磊笑了笑,道:“好,那你在这等我一下。”说着,便叫了旁边的侍者一起走了出去。
初阳并不知道他是干什么去,只是那样静静地等着。几分钟的光景,他便出来了,手里拿了一杯牛奶,还有一根银色的长杆细匙。他略是神秘地笑了笑,又取了半杯咖啡,将牛奶自上而下地倒到里面去,细匙杆轻松地在上面圈圈画画,杯子中央瞬时出现了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她惊奇地哇了一声,这才忍不住开口,问:“高先生这又是练的什么手艺?可真是有趣。”
高天磊将那杯调好的花式咖啡推到她面前去,笑道:“这个嘛,自然也是我闯荡江湖多年的绝技,尝尝吧。”
初阳瞪了瞪眼睛,“这么好看的小兔子喝了不就没了?”
他还是笑,忍不住地笑,将吸管插到杯子里去,“这样喝,保准你的小兔子会毫发无损地留着。”
她这才试着喝了一口,当真是不那么苦了,还带着浓浓的奶香,别有一番滋味,忍不住又喝了几口,直到最后看到那小兔子真的完好,才又抬起头来,道:“它真的还在啊。”
高天磊佯装生气,道:“于小姐怎么还不相信人了?”
她爽朗笑开,道:“不过高先生这一杯小兔子咖啡呢,倒是说明了一个道理。”
高天磊抬眼看她,“什么道理?”
她抿抿嘴,“苦中作乐!人这一辈子,遇到了苦不怕,怕的是找不到换甜的法子,心里够豁达了,就会想到去改变它,如此一来,苦中作乐也甚是美哉。”
高天磊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开玩笑道:“原来于小姐还是个乐观主义的哲学派。”
初阳用小勺子舀了一口蛋糕,道:“我不是,是高先生才对,高伯伯给你安排的职务,你不喜欢便想方设法地去避开,去改变,不也一样可以过得逍遥自在。”
高天磊却是久久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似是知道了,为什么十里洋场的大上海,独独是这样一个小女子映到了他仇少白的眼里,或许就是她身上那份冰魂素魄的纯真。
初阳被他看得很是尴尬,“我说错了吗,高先生怎么这样看着我?”
高天磊笑着摇摇头,道:“没有,于小姐说得很对,不过要这么说,白爷才是最适合这句话的。”
她果真又抬起头来,眼眸里光芒流转。
高天磊道:“这个苦中作乐的小兔子呢,也是他教我的,他的事,怕是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的,初阳小姐要先听什么?”
夜幕终是拉了下来,月光昏昏暗暗,月亮似是被一团云彩遮着,独有那点点的星光,稀疏地缀在空中,蜿蜒小路上种着一排排榕树,晚风掠过,树叶沙沙作响。
他本以为她真的是病了,绞尽脑汁地找了人去打听情况,又让沈曼芸特意打了家访电话,却是得到了这样一个消息。仇少白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抽了多少根烟,车里浓浓的烟味,似乎随时都能让人窒息。
姑爷,与未来的姑爷出去--不过几日的时间,她竟真有这样大的胆子…
他将车窗打开来透气,月亮湾浅滩上传来的阵阵蛙鸣却只让他更心烦意乱,他真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将车子开到于公馆的大门前,等着她回来,清楚地看看她所谓的未婚夫是什么样子。
原本乌黑的沥青石子路被一束强烈的灯光照得发亮,似是突然铺上了一地犀利骇人的玻璃渣子,原是一辆黑色小汽车正往于公馆这边开来。他倏地回过头来,那个车子再熟悉不过,他算天算地,却是独独算漏了自己的兄弟。
高天磊将车子稳稳地停在于公馆的门前,又很是绅士地走到另一边去开了车门,夸张地做出一个弯腰的动作来,伸着手,道:“初阳小姐,请。”
初阳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一双铮亮的小皮鞋便踏在了地面上,她也有样学样地对着他弯了弯腰,道:“有劳高先生。”两人瞬时笑开,笑声宛如颗颗子弹那样射进仇少白的心房。
高天磊扬扬头,道:“谢谢初阳小姐能陪我演这出戏。”
初阳道:“那我也谢谢高先生给我讲了那么多关于他的事,如此算我们就扯平了。”
高天磊笑了一声,道:“初阳小姐这样在乎白爷,当真是他三世修来的福气。”
初阳突然仰起头来,眼底尽是甜蜜,却嘴硬道:“谁在乎他了,只是觉得不公平罢了,凭什么我就不能知道他的事。”
那样小女子的娇嗔,让高天磊不禁莞尔。
初阳道:“你笑什么,我说的是真的。”
高天磊挥挥手,道:“好好好,那初阳小姐知道了那么多关于他的事,可觉得公平了?”
她走到车前来,看着天上明媚的月,道:“只是觉得他这一路走得太难,不过也正是过去的那些伤,让他成了现在的仇少白。”
明眸善睐,春波流转,让高天磊莫名有些心神不宁,好半晌才道:“他现在有了初阳小姐,后面或许会走得轻松些。”
初阳脸上泛出红晕来,“能陪他走下去的人多的是,我才不稀罕呢。”
高天磊笑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于小姐快进去吧,刚才不是说明天是什么校庆?”
初阳道:“圣玛利亚女校校庆,沈老师教了我新舞蹈,高先生有时间可以来的。”
高天磊道:“左右你的眼里只看得到白爷,我们这些个小人物去不去又有何妨?”
她嗔怒一声:“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