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罗山一行,本是为了帝后避暑休养。可这短短几日,便发生了诸多事情。先是孩儿鱼腹中的竹简,而后平成王世子妃忽患恶疾,其后又册封了平阳王、幽禁了皇后。不少人仍是心中惴惴,不知下一刻还会发生何等离奇之事。
南荣瑞本到此处养病,谁知身体不但没有好转,昨日居然呕血了。天监局上书奏,言西北有一大星,赤色,光芒衰微,是为将星。东方吉星高悬,当移圣驾至东方。
一路往东,便是荣安城,皇城龙脉之势,才能保圣上无虞。南荣瑞随即传下口谕,平成王世子妃身患恶疾,可在荼罗宫先行休养,随后回宫。
清晨才用过早饭,出月隐约感到腹痛难耐,便又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太医院的方程来瞧过了,却只是缓缓地摇头。
“仍是没有一点端倪?”周晋轩语气中满是叹息。
“下官在宫中二十年了,竟未见过这样的病症。”方程眉目微蹙。
“是不是中毒?”周晋轩追问。
“中毒?”方程微微一愣,“可……世子妃的脉象,全无半点中毒症状。”
“既然如此,便多谢方太医了。”周晋轩抱拳一礼。
“世子折煞老臣了!”方程连忙道,“臣只能先开些……缓解阵痛的药物与世子妃服用。”
出月此刻躺在帷帐中,唯有一只皓白的手腕,露在帐外。待方程走了,她轻轻撩开帷帐,只见周晋轩坐在一旁,目光沉郁。
“怎么?”出月试探。
“从今往后,你的饮食都要经过我的准许。”周晋轩不像是在开玩笑。
“好……。”出月吐了一口气,难不成以后去芙蓉楼偷吃,都要经过他的准许。
不一会儿,璧竹将煎好的药端了进来,“主子,该服药了。”见世子正坐在一旁,璧竹便将碗放在桌上,自己又退了出去。
“苦……”出月的小脸皱成了一团,“我不要吃。”
“既然不喜欢,便不吃。”周晋轩言罢,便端起碗将药泼进了一旁的盆景中。
出月惊得从床上蹦起,“你做什么,莫不是想我死掉?”
周晋轩唇角上扬,“我方才说,你的饮食都要经我准许,你服用的药物,也要我亲自来配。”
“看不出来,你竟懂得医术?”出月笑道。
“那是自然,你莫要忘了,我是碧落阁的主人。”周晋轩语气中有淡淡的得意。
他变戏法似的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瓷瓶,将一颗小小的白色药丸倒入掌中,道:“吃下去。”
出月顿了顿:“这是什么?”
“雪荷凝露,可解百毒。”
出月疑惑地接过药丸,饮了一口清水,吞咽下去,虽是一颗小小的药丸,但入口芬芳四溢,竟有着淡淡地甘甜。
“好甜。”出月惊奇道。
“药丸外有糖衣,自然甘甜。”
“这倒是个好法子,你是如何想到的?”
“我幼时怕苦,总是不肯服药,便将汤药凝为药丸状,附以糖衣……”
话未说完,便见出月的眼弯成月牙状,笑得放肆,“堂堂的平成王世子竟然怕苦,哈哈哈……”
“我看还是叫璧竹再煎一碗药给你喝下为好。”他面上虽是和善的笑容,可眸底却是涌动的暗流。
一想到汤药的气味,出月险些将早饭吐了出来,连忙收敛了笑容,讪讪道:“我并无恶意,雪荷凝露这样好吃,再给我一颗吧。”
“还吃!”周晋轩手指轻弹她光洁的额头,“是药三分毒,你不要命了。”
出月捂着额头,便又缩入了锦被中。
“今日陛下率百官起驾回宫,我即刻起身去送驾。”周晋轩望见她苍白的脸庞,轻声道:“你好好休息。”
“嗯。”出月点点头。
周晋轩刚刚走出别馆,便看到璧竹慌慌张张跑来,见到他,一张笑脸瞬时凝固了。
“世……世子。”璧竹竟有些口吃。
“怎么这般慌张?”周晋轩问道。
“没……没有,我是去……服侍主子吃药。”璧竹不敢看他,垂眸望向自己的绣鞋。
周晋轩的目光扫过璧竹,便见她手中捏着一物。
“这是什么?”他疑惑道,“给我瞧瞧。”
“这……”璧竹不敢多言,将手中的信封递给他。
周晋轩缓缓打开信封,其上空无一字,却仍是紧紧握住那信笺,看了良久。
璧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心道,好你个路云,早不送信晚不送信,偏偏赶上世子在的时候来,这下倒好,竟被他撞到了。转念又想,世子对主子这般好,可主子竟背着他和平阳王来往,若说世子生气,却是主子有错在先。
“拿去吧。”周晋轩的语气仍是那样清澈,如同风起天阑。
璧竹惊讶地抬起头,见他并不生气,脸上似乎还有淡淡的笑容。
“是,璧竹告退。”璧竹接过信笺,头也不回地跑了。
出月将信笺打开,仍是一朵盛开的蓉菱,她将信纸在燃烧的蜡烛上一烤,呈现出一行小字:东厄十年,早已动情,相思苦闷,蚀骨啄心。
你终于肯承认自己的情感,可此时的你我,是否已经走得太远?她兀自苦笑,索性将那封信放在蜡烛上烧了。
午后的阳光懒懒洒在荼罗山上,出月在院中搭了凉棚,可周晋轩回到别馆,未发现她的踪迹。
帝后及文武百官均已离去,偌大的荼罗行宫略显冷清,唯有三三两两地军士守卫其间。
一路上碧树成阴,青石铺成的路面平整宽阔,璧竹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也自得其乐,“我们要去哪里?”
出月静默了一会儿,道:“伏龙谷。”
“什么?”璧竹的声音掩饰不住的惊慌,伏龙谷?竟是那天将主子吓晕过去的伏龙谷。
“怕了?”出月微微侧首,她因近日生病,没有挽发,乌黑的长发散在脑后,此时被清风撩起,有几缕乌发自他面颊拂过,遮住了一双清丽的眸子。
璧竹在咕哝道:“才不是呢,璧竹只是那个地方,不好。”
出月点头,“我亦知那里不好。”可是她仍是忍不住前去,她要看一看,究竟是何人在水中动了手脚。他原以为这是路子徵谋划之事,细细想来,却更像是早有预谋,为的便是让众人恰到好处地看到孩儿鱼体内的竹简,认为路子徵又称帝的野心。
子徵啊!出月轻声叹气,那么当日他娶罗玉笙,便是为了平仁王这个靠山。可是“龙翔御安”四个字,他真得担得起么?哪有人吹嘘自己是真龙天子的?
众目睽睽之下,任谁都看到了竹简上的字,暗自相传,众口铄金,恐怕此时已是天下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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