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传言,这几日天气极热,平成王世子为讨得世子妃欢心,命人以竹搭起了一座凉亭,即便是盛夏也是满眼碧色,泛着悠悠竹香。一时间富贵人家争相模仿。出月的软榻也移入了凉亭,平日里沏一壶清茶,读几本闲书,却也惬意。
谷晏自入朝以来,武艺越发精进。偶尔得到韩如雪的指点,只觉茅塞顿开,几日练习下来,更觉融会贯通,便越发努力。
出月此刻正倚在榻上,院中的谷晏舞了一套剑法,他招招凌厉,剑花夺目,竟似有了几分柔美,让人想起了韩如雪柔中带刚的杀招。
璧竹在一旁嘻嘻地笑,“好端端的男儿家,怎么像个大姑娘似的!”
谷晏以余光扫过璧竹,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懂什么!”可自从璧竹说了那句话后,谷晏的动作便真的硬朗起来了,一招一式都如雷电劈下,舞得呼呼作响,手中的剑发出嗡嗡声,银芒四闪。
忽然“嘶”的一声,引得璧竹哈哈大笑。
出月抬头,正见谷晏红了脸,一只手提着剑,右臂有些不自然地夹紧在身侧,不觉微笑。
璧竹对他又是一番嘲弄,从怀中取出了随身携带的针线,“谷大少爷,还是脱下来让奴婢给您补补吧。”
谷晏闻言便要解衣,璧竹却“啊呀”一声捂住了脸,“主子主子,他要脱衣服了,羞死人了!”
出月不禁笑出了声:“璧竹,你就不要为难晏儿了。”
璧竹闻言撇撇嘴,笑着躲到一旁去了。
夏日的午后,阳光自晴空一泻而下,热气满满浮在空中,就连空气中也带着温热的味道。
谷晏只穿着贴身的单衣,在院中研习剑法。璧竹在一旁缝补那件破损的衣服,一边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他两眼。曾几何时,东厄山上也是如此情景。
周晋轩在书房处理公务有些乏了,信步闲庭间便走到了揽月阁。
谷晏眼尖,望见一人黑袍长垂,忙道:“大哥来了。”
璧竹也连忙起来行礼。出月在榻上懒懒地望着周晋轩,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周晋轩好奇地看着她。
“我在笑你一年四季就只穿黑色的衣服。若是秋冬还好,可而今夏日颇热,人人都巴不得少穿两件呢。”
“说起来,我倒真觉得有些热。”周晋轩在她身侧坐下,案上洁白的瓷杯里清香四溢。他随手端起,在鼻端轻嗅。
“这是我的茶!”出月急道,却见茶已入了周晋轩的口。
“云雾?”周晋轩微微蹙眉。
都说云雾产自岷西,仓平国多年未见此茶,更是极少有人能品得云雾。怎么出月见到的人,各个都是品茶高手。
“顾锦文竟教你煮茶?”周晋轩望向她,眉眼清澈,没有往日的氤氲,却带着浓浓的探究。
“是又如何?”出月忽然想到百荣苑里,皇帝当初说起的那番话,他说师父并不喜欢品茶。
“奇怪,顾锦文并不喜欢饮茶。”周晋轩道,“每年的宫宴上,他都只喝水。”
喝水!多么索然无味,完全想象不到仙风道骨的师父在玉盘珍馐、香茗美酒前只喝水的样子。
“不喜欢喝茶的人会煮茶并不奇怪。”出月耸耸肩,“就像很多人对杜尚书编纂的《仓平广记》指指点点,自己却并不会做文章一样。”
“尚书大人最喜欢品茗了。”此时在一旁的璧竹出声了,“而且是此中高手。”
“不错,杜尚书的茶艺,连圣上都赞赏。”周晋轩又饮了一口,“如今你若仍在宫中,茶艺也是数一数二的。”
出月闻言,笑着给周晋轩作揖,道:“谢世子爷赞赏。”
眼看着世子和世子妃说着体己话,璧竹机敏地谷晏使了眼色,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了。
周晋轩注意到出月的手上正是一本《仓平广记》,不觉微笑,“你也读此书?”
“是呀。”出月微笑,“想不到临阳长公主是如此出众的人物,她的见闻胆识,竟不亚于那些执笔的官吏和仗剑的游侠。”
周晋轩闻言点头,“所以说南荣姝之后,再无长公主。”
若不是出月知道平成王的身世之谜,险些以为周晋轩要犯上作乱了,竟敢直呼临阳长公主的名号。
“你可知,你那宝贝妹妹要出嫁了。”周晋轩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调侃。
“嫁给你?”出月眯着眼睛笑,目光狡黠。
“求之不得!”周晋轩丝毫不掩饰对美人的向往。
“哎呀呀,看来风流倜傥的世子也有求不得的事情。”出月打趣道。
“可知他的夫君是谁?”
“莫不是太子?”她分明是不确定的语气,周晋轩却从中听到了确定的声音。
“或许,她今后便是万人之上的太子妃了。”周晋轩道。
“太子至今未娶,断然不会给她太子妃的位置,或许……就是良娣了呢。”出月语气颇有些淡然。
可周晋轩听来,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回想起前些日子林出尘频频出现在世子府,好像这对姐妹,总是你一言我一语明争暗斗,仿佛是有了醋意。想到此处,他不禁低笑出声。
八月初,荣安城的百姓皆知太子要娶侧妃。
当日周晋轩正与出月对弈,突然抬头望向她,道:“你所料不假,果然是良娣。”
出月的神色颇有些得意,却故作淡定道:“我也只是说说罢了。”
周晋轩笑意渐深,出月被他这样注视,十分窘迫,摆摆手道:“下棋下棋。”
因皇后被禁足,辰阳殿中安宁得有些冷清。宫人们皆在殿外守候,屋内的香炉雕以金色的莲花,色泽温柔。袅袅的龙涎香气,沾染了衣襟。
杜荣华低声叹气,“焕儿,这些年,你可曾恨过母后。”
南荣焕摇头:“母后为了儿臣能荣登大典,多年来殚精竭虑,儿臣感激不尽,何来怨恨。”
“自你懂事以来,我不准你有喜欢的物件,不准你有喜欢的女子,是怕你身陷其中而不自知。”杜荣华望着儿子,目光坚定而深沉,语气仍是往日那般雍容温和,“过几****便要纳良娣了,愿你今后仍能记住本宫的话,莫要因小失大,坏了前程。”
“儿臣谨记。”南荣焕再次叩首,然后起身抚平衣襟,转身出门。
皇后的教诲,他一刻也不敢忘记。母后曾说过,他必将有一日尊为九五,可是这世上,觊觎皇位的人太多。他的曾祖父、祖父乃至父皇,各个都是盖世明君,可却都为情所困,执迷不悟。南荣一族的男子,无一例外,可一个为女人缚手缚脚的皇帝,如何做出惊天伟业?
南荣焕深知这一点,多年来努力读书,诗词书画刀剑骑射无一不精通。可木秀于林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因此蹴鞠赌钱也是常有的,偶尔戏弄一下宫女,斗几回蛐蛐儿,便引得那些不安的老臣频频上表,数落他的不是。可南荣焕却也隐约感觉得到,父皇早就洞悉了他的心思,于是多年来不论朝臣如何议论,始终无法撼动他的太子之位。
人无欲无求则无弱点,金银财宝、权倾天下、美女在怀,都不足以令他侧目。当年曾祖父,祖父和仁义太子因为一个苏明莲反目,着实可笑。女人之于江山,断然不能相比。而这个女人如能同你比肩而立,给她个良娣的封封号也不为过。
二十年前,林盛只是营中小卒,恐怕连他自己也不曾想到,日后会有这样的荣耀。不少朝臣觉察风向急转,连忙登门道贺送礼,半月间,御史府上房的门槛横木已被踩坏了三条。
林出尘自幼养在深闺,本来只愿嫁个如意夫君,举案齐眉相守一生,可是林出月的出现改变了她的想法。一个多年在山上清修的庶出女,都可嫁做世子妃,自己样样都比她强,为何不能比她更为荣耀。林出尘也要感谢这个姐姐,正是有了这个世子妃姐姐,她才有机会走出林府,结识当今太子。
仓平国的嫁娶,除了正妻可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其他妾氏均是小轿红帘,酉时自偏门而入,除了这一点,林出尘心想,自己总是出处强于姐姐的。即便她今天是太子良娣,总有一天会登上正妻之位,如今的皇后,当年不也只是个良娣么?
小轿在路上晃悠悠前行,林出尘端坐于绣椅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林出云策马行于侧,想起临行前父亲欲言又止的样子,妹妹能够嫁给太子固然荣耀,可宫闱中步步危机,多少人在那里葬送了一生。他转念又想,小妹生性聪颖,又有父亲与他从旁指点,想必是自己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