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沉,群山苍茫,晚霞如印象派画家手中的油彩,在西天铺开一幅灿烂缤纷的锦缎,又如打翻的颜料瓶,随意泼洒在名贵的宣纸上。
空中越过一群雪白鸽子,呼哨着,归巢。
紫漪轻轻地抚摸着凌越的脸,眼睛,眉毛。他在笑,在他笑意盈盈中,紫漪又想起初见时,他暖暖的笑容。
那人说:小姐,你看够了没有?
那人说:做我的女朋友吧。
那人说:紫漪,今生除了你……除非我死。
那人说:紫漪,把我的心给你,换你哥哥的心……
冰凉的石壁里,凌越一直笑着。
她起身,再轻轻地抚过他面前的花,说,凌越,我走了。
下山的路上,她没有再回首,守园的大爷看到她,向她点头,说孩子,走了。她笑笑,没有说再见。
陵园门口,田园停在红色的自由光SUV前面等她去机场,他们要找代驾,把车开回北京,自己搭飞机回去。
飞机起飞了,C市越来越模糊,而这里的一切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模糊吧。
那一天,当她从医院醒过来,田园告诉她,你已经昏迷了三个月了。
她的头还是疼的利害,她想起,那一截断了的灯杆,重重的击了一下她的头部,她记起失去意识之前,那浑身是血的凌越,凌越,她急切地问:医生,凌越,凌越呢?
医生说凌越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死了吗?
田园说凌越死了。
她觉得身体突然有种被撕裂的感受,然后她就昏了过去。
几天后,凌汉生来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凌汉生,他身形矮瘦,眼神有些疲惫,但并不显得颓废,依然有领导者的风范。
他说,姑娘,我今天来是向你忏悔的。
自从你第一次调查世纪医院,我便知道了你,因为你和凌越是不可能的,不是因为我不同意,说实话,我很喜欢你的。是因为我和你之间,隔着你哥哥的那颗心脏。
所以,那张入股合同,是我故意放在那里让你去偷的,你偷走了,就可以和世纪医院的资料一起被曝光,凌氏已经退出世纪医院了,那张合同其实就是一张废纸,如果你交上去,凌氏自会坦白一切,这样你和凌越之间就有间隙了。
如果你不交上去,那么我还是会把当晚的监控给凌越看,说你偷走了凌氏的一份资料。这样,凌越便也会和你有间隙。凌越这孩子,从小就讨厌别人骗他,我想以这种方式让他离开你。
其实,关于我心脏的供体,凌越一直不知道,他问过我,我的心脏是不是你哥哥的心脏,我当时在气头上,打了他一巴掌,之后他再没有问过,便以为是了。
当初器官中心一直在为我找合适的供体。
有一天苟金煌突然说有一个青年在他们医院脑死忘,而且生前签过器官捐献同意书,家属也同意了,我们便准备用你哥哥那颗心脏,但是器官中心又找到的供体更适合我的身体,所以,你哥哥的心脏捐献给了另一个人。
但是,苟金煌的这个举动确实让我感动,所以在我做手术后不久,便入股世纪医院,不是外界传的一千万,而是两千万。
凌汉生不无遗憾地说,凌越直到死也不知道其实,我的身上的这颗心脏不是你哥哥的那颗。事后我才从章龙的口中知道,苟金煌为了得到凌氏的资金支持,竞然如此下手。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还是要向你道歉的。
紫漪觉得她的眼中、喉间干涩如夏日午后的土地,被太阳烤得炙热而焦灼,眼睛异常热胀而酸涩,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被洪水猛兽般堆在眼睛里,却无法张扬释放,因为,那唯一的出口,已被铜汁浇筑。
凌汉生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看紫漪,张了张口,最终还是说出来了:凌越,他在海滨胜境,108号。
紫漪的心似乎从盛夏又被扔进了寒冬的冰窖里,冻得她瑟瑟发抖。她不相信凌汉生说的话,一直在喃喃低语:不是的,不是的,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凌越他不会死,他没有死。
“他死了!”一个暗哑的声音传过来,那声音似乎伤心痛苦过度,随即又突转嘲讽,“这不是你希望的吗?这不是你的杰作吗?”
紫漪愕然抬头,一个穿白大衣的女医生站在她面前,她手里拿着病历夹,走过来看看她的输液单,然后转身就走。
“楚云,等一下。”紫漪尽量平息自己的气息,拉着楚云欲离去的手,“请你告诉我,凌越他没有死。他现在在哪里?在哪里?”
楚云转身,拂掉那只颤抖的手。想说什么,说什么还有用吗?
三年前,她医科大学毕业刚回国,刚好遇上凌汉生要做心脏移植手术。而这次手术,她是一助,且供体器官摘取由她来进行。
那晚在世纪医院ICU门口,一个女孩面如死灰一样,同行的大夫说她就是死者家属,她走过那女孩时向她颔首致谢。毕竟生前签器官捐献同意书的人为数不多,且死后能得到家属同意的就更少之又少了,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个人的器官是要捐献给凌越的爸爸的。
阴差阳错的是,当时圣恩医院移植小组同时也得到了器官中心的通知,说有更适合凌汉生的心脏,然后,何紫伟的心脏移植给了当时在圣恩医院住院的另一个青年。
而凌越只知道,他爸爸做了心脏移植手术,供体是器官与他爸爸的身体非常匹配。
在她和田园作了交易之后,她还担心凌越为了感恩紫漪哥哥差点要捐献给凌汉生的心脏,而感激紫漪。直到田园告诉她何紫伟的死亡真相,才让他大吃一惊。
吃惊之余,她明白过来,原来,田园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就这样让他误会下去吧,也让何紫漪误会下去吧,只有这样,她或许可以得到凌越。
于是,她去找何紫漪,威胁她让她三个月离开C市。因为就目前田园掌握的这个实事,何紫漪是不可能和凌越在一起的。
结果是造化弄人,凌越也误会了,或者也相信田园的话,以为他爸爸的心脏是用非常手段得来的何紫漪哥哥的心脏……如果她能早点说破,那至少,凌越应该不会死。
她看了看紫漪乞求的目光,说:“你难道没有听到凌叔叔的话吗?凌越在哪里?”她嘴唇苍白,不忍地轻轻地说,似乎怕惊醒了谁的梦,“他在,海滨胜境,108号。”
她去了,买了很大的一束玫瑰,去看她的爱人。
她不相信凌越是真的死了。他一定是去了那所房子里,那个一年四季会随着季节变化而变化颜色的房子里。因为不想再面对她,所以在她昏迷的三个月里,他走了,然后让所有人告诉她,他死了。
他怎么会死呢?现代医学这么发达,他怎么会死呢?
飞机穿越对流层,很快进入平流层,在稳速前飞。
紫漪胃中一阵阵翻涌,欲要干呕。田园立刻握起她的手给他按合谷穴,叫空姐送来一件毯子,盖在她身上。然后拿出一个金桔剥好了给她吃。
紫漪的手隔着毯子轻轻地放在小腹上。
飞机将要飞离C市上空,她看自己此生再也不会踏足的这座城市,想起在她昏迷三个月醒来后,田园握紧她的手,惊喜而微带酸涩地告诉她的第一句话:紫漪,芦苇说你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