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蕲县。
一青年身穿青色道袍,二尺青丝挽成发髻,坐于一间茶舍正中。破旧的木桌旁立着一柄布幡,一条大黑狗正躺在青年脚边,狗头耷拉,萎靡不振。
若是细看布幡,正面大书‘神机妙算’四字,反面则是算命、祈福、开光、起名等等小字。
手端茶杯,青年虽然看起来生活清苦,但坐姿挺拔,双眼微眯,俨然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茶舍中茶客不多,只有少少三四人,但似在议论青年,低头耳语,眼神不时瞟过青年,不知是褒是贬,神色颇为诡异。
这时青年放下手中茶杯,面色微白,闭起双眼,似在等人,高人模样愈发浓郁。
不过…若是这些议论之人知道方秦心中所想,估计都得夸一句他——好演技!
感受肚中填满茶水的酸胀,方秦心中苦笑。
没有银两,也就只能用着不要钱的茶水来充饥,半个月没接到生意,师父留给自己的盘缠早都用光了。
要是知道那个老不死的这么早撒手人寰,方秦打死都不会上这老头的当!
口口声声自己根骨清奇,慧根超凡,将来必堪大用。说到底,跟了老不死五年,仙法道术一个没学到,江湖术士的骗人之法倒是学的七七八八。
听说这蕲县刘大户家中小姐被鬼怪附身,每晚睡觉之时就会浮在空中,嘴里不时低语‘索命’之辞。
这可吓坏了了刘大户,几月下来道士请了不少,作坛施法不知凡几,这刘家小姐病情不见好转,反倒县衙大牢里关进去不少江湖骗子。
方秦已在此处等了半天,却也不见那刘家管事找自己。
内心寻思,是不是该把老不死留给自己的那本古卷给卖了,卖俩小钱,起码能解燃眉之急,满足果腹之欲。
想当初,老不死临死把古卷交于自己,说是什么衍天道宗镇派之秘,还说自己是衍天道宗第九代半传人,能否光耀门楣就看自己的了。
想起这,方秦除了撇嘴不屑一顾外,还有就是那‘九代半’传人。
方秦纳闷了,什么时候这掌门人代数也有半数之说,简直可笑。
正在思索这无名古卷能卖几两银子时,一个留着八字胡,大户管事模样的男人匆匆走进了茶舍。
看到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方秦,管事小眼一亮,见过不少修道之人,能有这番做派,此子怕真是有些本事,忙躬身行礼。
“敢问是神算子方秦道长?”
终于等到了!哼,就怕你不来。
方秦虎躯一震,闭起的双眼微开,手执茶杯,慢悠悠品一口淡茶,风轻云淡。
“来人可是刘家管事?”
管事连忙点头,“正是在下,道长是如何知道…”
方秦抬起右手,示意管事不要说话。
“前些时日,贫道就已算出此地有鬼怪作祟,虽欲灭杀,但不曾想牵扯上一介凡人。”
方秦神色淡然,慢慢给已空的茶杯斟上凉茶,“修道之人,最忌因果,无因便无果,这鬼怪找上你刘家,其中自有缘由,贫道自然也就不想沾染此因果…”
言及此处,方秦故意停下不说,端起茶杯细细品味。
管事一听,才觉这神算子乃真是高人,竟然早就知道县里闹鬼,神色愈发恭敬。
方秦话已至此,鬼精的管事怎能不觉,连忙走到方秦身边,满脸谄笑,小眼被笑脸一挤,几乎眯成一条直线。
“道长万万不可离开啊!您若是离开,我家小姐岂不要大祸临头!”
见方秦无动于衷,管事小眼微微一转,“既然道长已至此地,那我刘家自然不会让道长白白来一趟。”
说话中,这管事就从怀中掏出几锭银子,递给方秦。
“道长乃世外高人,钱财自然是身外之物,不过道长旅途劳顿,这些银子算是为道长制些吃食,还望道长莫要推辞。”
钱都送上门了,方秦自然不会拒绝,不过这做派自然是不能乱的。
神色微微露出不悦,方秦轻叹一声,似不忍看到人间疾苦,不动声色的将那几两银子揣进怀中。
“也罢,修道之人苦己利人,既然管事找到贫道这里,就是与贫道有缘,贫道也不能看着你家小姐受罪,唉,业障啊。”
方秦摇头晃脑,一副遭罪模样。
不过此时你若是细看,就会发现原本一副死狗模样的大黑狗竟露出鄙夷之情!狗眼上翻,就差跳起来骂方秦骗子了。
方秦自然看到了黑狗的表情,不过他方秦可是脸皮厚如城墙之人,区区黑狗的鄙夷之情,简直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起身拿起布幡,方秦狠狠踢了一脚大黑狗,神色凛然,“你这惫懒货色,还不起来随贫道去捉鬼!”
一条懒狗吃我的喝我的,还敢戏弄贫道,找打!
还不等方秦暗爽完,刚想迈开步伐,这黑狗竟一个鲤鱼打挺,翘起后腿嗞了方秦一鞋,完事一溜烟跑道茶社门口,回头望着方秦。
那狗脸分明再说,‘我狗爷也是你小子能踢的?’,咧着个狗嘴原地撒欢。
方秦本想追出去好好教训一顿这扁毛畜生,但瞧管事神色尴尬,也顾不得满鞋狗尿,面色顿时凝重下来。
“管事不必在意,这畜生通灵,刚才尿湿我的鞋子怕是提醒我莫要在阴沟里翻船,嘶…恐怕你家小姐惹了个了不得的鬼怪!事不宜迟,管事还请快些带路。”
见方秦面色凝重无比,管事面色大变,“那就劳烦道长了。”说着就引方秦朝刘家大院走去。
瞧方秦吃个暗亏,大黑狗顿时乐的四仰八叉,汪汪汪叫的欢腾。
方秦见状自然是恨的牙根痒痒,碍于人多眼杂,也只能装模作样。
跟着刘家管事出门时,方秦随意的瞟了一眼大黑狗,若不是贫道忙于济世救民,晚上就准备喝狗肉汤吧!
大黑狗瘪瘪嘴,完全无视了方秦的威胁,打个响鼾,量你不敢把我狗爷咋样,但瞧方秦已经走远,摇头晃脑便也跟了上去。
路上管事行色匆匆,若不是碍于身后跟着方秦,恐怕是要小跑开了。
偶有县城居民见刘家管事带着方秦路过,也多半是摇头叹息。
“那刘大户可是县里出了名的大善人,怎么会摊上这种事呢?”
说话的人一脸忿忿,看向方秦的面色也不善。
“可不是,那刘家小姐本生的花容月貌,被那鬼怪这么一折腾,把前些时日替王家公子提亲的媒婆吓得不轻,听说那脸色惨白的像死人一样,眼睛都是绿的!”
“唉唉,你这没良心的,去年还是王大户借你二银子你才没病死,这怎么又在背后说人家女儿坏话。”
那议论之人脸色讪讪,“我也就说说,又哪敢议论人家刘小姐,唉,就看这次找来的这道士有没有本事,能把刘小姐身上的鬼怪赶走。”
“哼,我看又是一个江湖骗子,这段时间刘家不知被骗了多少钱财,照这样下去,那刘家迟早要败落了。”
似在为刘家不平,沿途走来,居民落在方秦身上的目光没一处是和善的,倒也弄的方秦心中有些忐忑。
照这架势,被关进县衙还算好事,若是跑出来,怕少不得挨一顿打,能不能活命还得看居民下手重不重了。
若要说方秦是纯粹的江湖骗子,也有不妥,因为方秦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线!
从小方秦就能看到一种白线,又似一缕极细的白光,偶尔从身边的人身上延伸出来。
要让方秦来说,这就是因果!
或许这种天赋很微弱,只有那些足够强的因果关联才能被方秦看到。当初老不死就是凭方秦的这一手本事在江湖中积累了不少名望,人称神算子。
老不死撒手人寰,这名号自然也就落到了方秦身上。
至于方秦有胆子去刘家,莫不是因为一条线直直的从刘家升天而出,不知延伸到何地,而且自己身上似乎也有一条微不可查的线连向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