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鱼没有眼泪
(一)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看见我都会笑呢?那笑容像被凉凉的井水浸过一般,清晰而干净。你湿漉漉的眼眸里里映着我笑嘻嘻的脸,总让我以为你的眼中只剩下我,只有我一个人哦!
我发现,自从认识你后,我变得不再像自己了。这些,都是你的错。
——凌惜蓝
风儿载着落叶,晃悠悠地在空中转着圈儿,阳光下一闪一闪的。窗外,能映入眼帘的只剩下一排又一排光秃秃的木棉花树。你又在看着窗外了。这么萧瑟的景色,一定又让你感到无所适从了吧!你一定是一个对忧伤很敏感的人,不然怎么会常常忧郁呢?
我拿着一道数学题向你走去,窗外的蓝天做了你侧脸美好的背景,画图美好得只能在漫画中才能找到。我敲了敲桌子,你转过头来,见是我,笑了。接过我的本子,认真地在草稿纸上计算。
我盯着你的脸,歪着头,回味着你刚刚的笑容。如果你知道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你还会对我笑得那么好看吗?
“你刚才在看什么?”我在一个空白的本子上写道。你不爱说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迎合你,还专门为你设了一个聊天本。
我把本子推给你。你看了,在本子上写了写,又推回给我,眼中盛着满满的笑意。上面写着,“我在看电线杆上的小鸟跳舞”。
我不满,又写:“那你干嘛装得很忧伤的样子?还学别人走非主流?”
你见了,终于忍不住了,“凌惜蓝,你还让不让我解数学题?”你清秀的脸泛着红晕,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那声音像是春天的雨滴敲打着瓦片一般,明净中透着一丝微凉。我笑嘻嘻地敬了个童子军礼,“您做您做!”
你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邪邪地看了我一眼,就又慌忙地把头撇到一边,仿佛为那道数学题忙得不亦乐乎。
幸好,你没看见我趴在桌子上,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样子。不然,你又要气急败坏了。幸好,你不知道我是为了提高数学成绩才接近你的,我以为你有什么秘诀,能轻易拿高分,能帮我坐上第一名的宝座。结果,才知道,原来学习真的没有捷径的。而你,如果知道了我接近你是把你当跳板,会不会很伤心呢?
我想,我内心是对你充满愧疚的。
所以,我才会特别留意你,知道你爱穿白色的T恤,知道你英语课总爱对着窗外发呆,知道你一跟女孩子交谈就会脸红……就连发试卷的时候,我也是第一个看你的分数,然后跑去告诉你,而不是先看我自己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班主任问我,我们班要推选一个有潜力的学生去重点培训,培训出来大概可以保送去省里的重点高中。让我推荐一个人,我毫不犹豫地对老师说了楚天远这三个字。
我看见又有一片金灿灿的叶子落在冰冷的水泥上面,一个秋季该有多少片这样的叶子迎来了这样的命运啊!没有人会知道吧?就像没有人知道,我因为愧疚,偷偷为你做了多少小事。
(二)
直到很远之后,我仍觉得她那天笑盈盈地来找我解数学题的情景像一场梦境。而我,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脏可以跳动得如此迅速。
后来才体会到,原来喜欢能占据心里很大的空间,心事变得很重,让人小心翼翼。我看见她对我笑,我会高兴好几天;但看见她露出一个伤心的表情,我会难过好几年。
——楚天远
有一本书上说,深海里有一种鱼,没有名字,不见阳光,永远浸在咸咸的海水里,呼吸和吃着微生物存活。我就像这种深海鱼一样,茫然而又卑微地游走在这世界。
有数不清的次数,我半夜起来,只因为下大雨,要接住那漏下来的水滴,不然明早起来,家里的东西都不能要了。我买衣服,从来都只会买白色的,因为白色,无论洗多少次都不会褪色。贫穷,如洪水般不可抵挡地给我带来了自卑,我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努力学习。成绩好有什么用呢?它只会给家庭带来沉重的气氛,我当然不会让父母卖掉所有的东西,只为了让我上一个好的高中。
我偶尔发出的光亮,数学和作文的优秀,也因为她的到来而变得暗淡无光。她每一个科目都很优秀,入学是级的前三名。虽然大家总爱说她娇蛮任性,自大,爱开别人玩笑。但我知道,实际上每个人都很喜欢她。谁会去讨厌一个总是脸带微笑,表情纯真的女孩呢?
我的目光总是会被她吸引着,每天都装着她的身影,身穿着泡泡裙,骄傲得像个公主。有时她会像个男孩子一样和同学打闹,有时又安静乖巧得像只猫咪一样,静静地看书。偶尔在英语课上,还会偷偷地竖起书本,在书后光明正大地打瞌睡。原来她和我有一样的坏毛病,不爱听英语课,我心中竟有些暗喜。她的名字很特别,凌惜蓝,凌惜蓝……我心中默念着她的名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T恤,自卑刹时在心中泛滥。
没有人会知道,当她来到我面前,笑盈盈地问我数学题的时候,我的心里是什么感受,惊喜,不安,怀疑……手心的汗,擦了又不听话地冒出来,大脑像短路了一样,只能下意识地对她傻笑,我想我那副样子一定很蠢。她说我一见她就笑,我只是觉得很快乐而已,原来,我在她心里还是有存在感的。
老师跟我说,看我很有潜力,让我去重点培训,如果有能力的话,说不定能保送重点高中,并且不用担心学费的问题。我开始越来越认真,为了能上更好的高中,为了能让自己更出色显眼。我怕,我不够好,让她注意不到我。
我和她越来越熟悉了,她找我解数学题时,总会和我闲聊,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她要用本子写,其实我不是不爱说话,只是想多听她说而已。
有一次同学打趣的问我:“哎,我说哥们,你该不是看上了凌惜蓝那巫女了吧?”我沉默地做着数学题,心却跳得剧烈,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蹦出来。
班上开始传出我和她是一对的玩笑。每次见她红着脸骂着那些同学的时候,我总是不可控制地悲伤。一个玩笑她也如此在意,难道她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
很多时候,我故意不去拿试卷,只是因为想她拿给我。我故意站在走廊,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透过窗户看她。我故意写字的时候曲着背,只是想她用书拍一下我的脊梁然后一本正经地对我:“写字要挺直腰板,不然会变驼背的老爷爷哦!”
寒假时,我一边帮着别人做着苦力,一边忙里偷空想着她。下一年,要重新分班,我和她可能就不在同一个班了。记得有一句话;有些事情,不赶紧去做,就来不及了。我怕,我怕我还来不及告诉她,其实我真的喜欢她。深海鱼一直在寻找属于它的阳光。我想,我已经找到属于我的阳光了。
长夜漫漫,白炽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长。我在写我人生的第一封情书,一口气居然写了几千字。可是这个寒假太漫长了。我改了又改,数不清那么多遍。最后,它只剩下一百多字:
惜蓝:
寒假你过得愉快吗?
你知道吗?海底里有一种深海鱼,它没有见过阳光,也不懂什么是温暖。我就像一条深海鱼,在没有遇见你时,一直不懂得阳光的意义。我不太会说话你是知道的,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你,你呢?
改完以后,我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叠好,放在了枕边。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笑容灿烂地向我点头
(三)
其实,我没有告诉你,深海鱼一遇见阳光就会死。所以,我不愿做阳光,而选择跟你一样做一条深海鱼,永不见光。
——凌惜蓝
二十多天的寒假,我的脑海都在回放着期末时班主任找我的情景:
“惜蓝,你一直是个乖巧的女孩子。”班主任笑眯眯地说。
“嗯?”我愣了一下,忙回应道。
“听说最近你和楚天远走得很近?我记得,那时候推荐他的人可是你啊!”她锐利的眼神透穿过厚厚的镜片,向我直射而来。
“我只是……只是去问他数学题目。”我顿时有点手足无措,把头放得很低很低。
“唉,惜蓝呀!明眼人早就看出来啦!普通人哪有那么多题目问的?你们这种年纪呀,产生一点情愫是很正常的……”
“我没有!”我猛地抬起头,心里有一股异样的难受,仿佛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班主任和蔼可亲的脸一变,“凌惜蓝,你说你没有。好,但不代表楚天远没有。你要知道,早恋这事可大可小。他好不容易才在成绩上有进步,又搞出这事来。本来这孩子家境就不好。要是让领导知道他早恋,保送的名额一定没有了。他就等着回家种田吧!”
我直直地盯着班主任的脸,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你不为你自己想,也为别人想想吧!别人还有一个未来要奋斗呢!你这样闹,传言总是很多的,不用太久,领导就会知道……”
楚天远,原来我喜欢你。所有人都知道了,就你和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但我不打算让你知道。你呢?你是不是也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着我呢?你知不知道我很无助?
我知道,我该和你保持距离了。我不想你回家种田,不想你平凡又忙碌地过一生。我希望你有一个美好的前程,未来有个美满的家庭,哪怕你身边那个人不是我。有一首歌,名是,有一种爱叫放手。我想,我对你的喜欢,也叫做放手。
寒假结束了。我半喜半忧地来到了这个学校。我没想到,你见了我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表白。
那时的木棉花开得正欢,我坐在棉花树下,翻开你递给我的那个厚厚的本子。
第一页,涂着一朵红红的花,很丑。仔细看了看,才勉强认出是朵玫瑰。右下角写着:请翻到100页。
我一页页地数着。每一页上,都有一朵“玫瑰”,尽管很丑,却每一朵都不一样。
99朵玫瑰后,是你的表白。
我看着落在地上火红的木棉花,默默地流泪。
真好,你也喜欢我呢!真好,我会给你一个美好的前程的呢!相信我。
我用力地扯起嘴角,狠狠抹掉眼泪,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回复你:
楚爷:
“你搞错了。其实我也只是一条深海鱼而已。
我想,如果你多交一点朋友,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大概就能找到你的阳光了吧!相信我,我只是一条爱学习的深海鱼,接近你,只是因为你数学好。”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你那时冷冷的眼神和空洞的声音:“把那个本子,扔掉!”我使劲得咬着下唇,用力地点头。我看着你冰冷的表情,这是你第一次看见我,没对我笑。
从那以后,你再也没对我笑过。我也,再没有拿题目去问你。
后来,你成绩步步高升,还获了全国奥林匹克一等奖。
后来,你人缘很好,听说你找到了很多“阳光”。
后来,你终于被保送到省里的重点高中。而我,因为中考失利,直升本校的高中……
我在想,如果那时我没有向老师推荐你。
如果我告诉你,我也喜欢你。
如果,……
我不敢再想了,因为在传说中,深海鱼在冷冰冰的深海里呆太久了,只要一遇见阳光,就会死。我怎么能是阳光呢?我只是一条深海鱼而已。
我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依旧宁静美好的校园,柔情似水的月亮,只是这里已经没有当初你沉静美好的侧脸了。
但我应该欢喜的不是吗?我在那么美好的年纪里遇见了那么美好的你,而且很幸运,我喜欢你,你也那么恰好地喜欢着我。
(四)
青春是一场滂沱大雨,每个人都会因此感冒,但很多人都愿意再淋一遍。我也愿意,只要雨中还有一个叫凌惜蓝的女孩。
——楚天远
终于,离开了那个种满木棉花的校园。看不见她跟别人嬉笑打闹的笑脸。可是,为什么我还是那么在意她,那么轻易地想起她。
我看着陌生的景色,对着陌生的人,像是又回到了初一。可是,这里没有一个笑颜如花的女孩问我数学题了。尽管现在的我,比那时的我要厉害很多。外面的枫叶在秋天羞红了脸,被风一点一点地吹落,风还是上一年的风吧?可是,他知不知道,那些枫叶已经不是上一年的枫叶了。
我还是那个像深海鱼的我。但是,我知道,无论以后我再遇见多少个笑颜如花的女孩,都不是她,都不是凌惜蓝了。
惜蓝,惜蓝。我多想告诉你,如果你是阳光,我就喜欢阳光;如果你是深海鱼,那我就喜欢深海鱼。因为我由始至终,都只是喜欢你而已。
可是,我不知道,原来我对你的喜欢,会让你那么悲伤。
那天你红着眼,递给我的那张纸条。我可以接受你不喜欢我,但是,我不能接受,你因为我的喜欢而感到难过。难道我就那么不堪吗?
惜蓝,如果可以,我多想我没有对你表白。那么至少,我还可以看见你笑,可以试着了解你的生活。
但是,我知道我回不去了。那么,如果我的喜欢会让你难过,就让你认为我不再喜欢你了吧!请让我,也骄傲一次,装作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后来,我在某篇文章看到,深海鱼是没有眼泪的,因为它是活在大海的眼泪中的,只能浸在淡淡的泪眼里,却不会流泪。像我,也只能静静地忧伤。
也许,时间会把我和她越推越远,但它却忘了把她带给我的忧伤带走。
(五)
总有一天,看了这个故事的你,会把它淡忘;时间会把它的颜色冲散,它只是个忧伤的小故事。
可是,它却是凌惜蓝与楚天远青春的一场盛宴。与你,与我,皆无关痛痒。
只有青春知道,曾经有两条深海鱼相遇,它们互相喜欢,互相做着以为能让对方更好的选择,最终又被时光冲散。
时间很会医疗伤口,再痛也会被它抚平。而且,深海鱼是没有眼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