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是永远存在的,灾难是从来都会过去的。”这是一个艺术收藏家说的一句话,充满乐观主义精神,令人战栗的乐观主义精神,但却是经验之谈,是精通世界乃至人类文化历史的经验之谈,他是在鼓励年轻的收藏家,要他们不要受世界政治或经济或其他任何形式危机的影响,要收藏,便义无反顾、一如既往地做下去,否则,人生短暂,时不待人,收藏就成了终身梦想,梦想毕竟是梦想,有可能是美丽的,但如泡影,如朝露,如水中花。事实上,人类哪样成就又是在等危机过去之后才开始营建的呢?更何况艺术收藏。
艺术收藏是一种持续的文化行为,又是一种长久的商业行为。艺术在艺术家那里是艺术,到了收藏家的手里,是艺术,但更可能是商品。
西方历史上,古罗马帝国已经意识到艺术之意义重大,越是危机的关头,越是不放松对古希腊艺术的收藏,最后差不多买断所有在世的希腊艺术品,不能弄到手的就拷贝仿制,结果几近乱真。中世纪的教会一度很仇恨艺术,但也未放松过对古典手抄本的收藏垄断。近代初始,意大利复苏了古代罗马人的收藏传统,那些区区城邦国家,平素为自身存在已经费尽心思,惶恐于下一次战争后自己是否还存在,可一旦安全,便急急偃武修文,最重要的是艺术建设和收藏。十七世纪三十年宗教战争,瑞典人兵临维也纳城下,后来突然退兵,原因之一是抢劫的艺术品太多,已经找不到足够的牛车将其拉回斯堪的纳维亚,大批的油画需拆了框或卷或折才能够装车。更后来的拿破仑战争,看看今天的卢浮宫就能猜到几分,虽然后来不少艺术品物归原主,可留在卢浮宫的仍然不计其数呢。八国联军打进中国,大肆掠夺的仍然是艺术品,官司至今未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希特勒也没什么新花招,最大心愿之一是在柏林建立欧洲最大的艺术博物馆,强买,强夺,强盗,这三条途径顿时让德国一时间成为世界艺术首都。艺术是精神文化中最直观的一笔,反映的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和灵魂。开玩笑地说,这也算国与国之间的战略信息。
危机永远存在,这是一句至理名言;灾难从来都会过去,也不能说没有真理的成分,但对艺术收藏的狂热和执著却不免让人担忧,不能说完全是出于虚荣,要想显摆自身精深的修养和品位,或突出比他人更为进化的意识水准。事实上,进化的全部意义就在于个人和民族的意识的扩展。进化不是指生物或物种或物种生理性能机能的进化,我们同石器时代的尼安德特人在生理上没区别。进化说的是精神进化,这一过程,就是文明的过程。今天,就个人而言,就连完全不懂艺术、对审美毫无概念的人,也懂得穿漂亮、装饰自己的房间。其实,审美已经成为人的某种天性。审美几乎是一种普遍的精神需要,类似身体饥饿需要食物营养。既然是食物,就会产生口味,而口味是长期培养的结果,一旦形成,就会产生品位,就会成为美食家。谁愿老是做猪八戒呢?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于进化有益的事情,更要做,收藏艺术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