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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揭丑恶布袋戏贪官 请吃喝马头梗喉咙

且说捕头背和尚前行,背到距城不远时,冷不防背上如泰山般压下,一个踉跄倒下,直挺挺不见动静了。众人都觉蹊跷,往常捕头如凶神恶煞,骂不离口,手不离鞭,今朝跌得这般狼狈,反倒哑口无言了?七手八脚将两人扶起,才恍然大悟,只见捕头满嘴是血,三颗大门牙跌落在地,鼻子歪倒一边,脚髁头也跌断了,痛得骂不出声了!众人见他半死不活熊样,眼见得捕头差使做到头了。这些手下人平时吃他许多苦头,暗地幸灾乐祸,心里发笑。蛮牛自告奋勇道:“还是小人代头儿背和尚得了,这等积德差使,抢也抢不到呢。”布袋道:“且别忙着背,贫僧要在这条路上,给你们贾老爷写几个字呢。”蛮牛道:“你这就去见老爷,写在这里他也见不到,何必多此一举?”布袋道:“贾老爷日后会见到。”见路边有块木炭,拾起来在路中央写了八个大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众人不知和尚是何用意,也无暇多问。蛮牛背上就走。众人扛着半死不活捕头随后,来到知府衙门。

树分两枝,话分两头。那日贾不焕带着一伙人,前呼后拥到临海镇察看灾情,放眼望去,见去岁修的海塘全数倒塌,唯见海风呼啸,浊浪汹涌,房屋田地都泡在水里,倒的倒,漂的漂,更有密密麻麻尸体浮在水面,发出阵阵恶臭,群群乌鸦在上空哀鸣。那些侥幸爬上屋顶,栖于树枝的灾民,在声嘶力竭地呼喊求救。所见所闻,无不触目惊心,贾不焕看得心惊肉跳,魂飞魄散,眼前一幕幕惨烈情景,非是天灾,实是人祸,全是自己造下的罪孽!不由毛骨悚然,哑然无言,只得怏怏率众返回府衙,只与姚师爷密商对策。

贾不焕与姚师爷狼狈为奸。姚师爷不但知内情,得更刮好多油水,今见闯下泼天大祸,也心怀鬼胎,忐忑不安。虽有贾老爷挡在前面,毕竟是同一根麻索上的蚂蚱,能不绞尽脑汁设法脱祸?两人嘀咕了大半天,这等大灾,欲瞒难瞒,库房空虚,欲赈难赈,落入囊中赃银又舍不得吐出来,九九归源,唯有向朝廷谎报一途了。当下由姚师爷执笔,连夜写下一道奏折,无中生有,添油加醋,谎称临海发生千年不遇海啸,浪高百丈,海浪所到摧枯拉朽,虽然海塘固若金汤,仍难幸免,以致城乡受淹,死伤无数。索性狮子大开口,请求朝廷火速拨纹银百万两,加固海塘,赈济灾民。奏章派快马上奏朝廷后,贾不焕每日提心吊胆,坐卧不安。一日正在公堂翻阅案卷,差役匆匆来报道:“老爷,布袋和尚捉到,请老爷示下!”贾不焕一听大喜,若能索回银子,何惧丢官?忙传话道:“击鼓升堂,带布袋和尚!”

前些日子,府衙大小差役因捉不到布袋和尚,被贾不焕无数次掌嘴子,打板子,罚银子,憋着满肚子恶气。闻报捉到了和尚,无不喜形于色,摩拳擦掌想狠狠打几板子出气。一听升堂,个个手持水火棍,虎视眈眈站立两旁,只等和尚被带上堂来。过有半晌,只见蛮牛背着和尚,众人扛着半死不活的捕头上得堂来,都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蛮牛将布袋当堂放下,只见和尚伸个懒腰,依旧眉开眼笑鲜龙活跳,傻乎乎朝贾不焕打招呼,道:“贾大人别来无恙?侬将贫僧请来,是侬犬子旧病复发,求贫僧替他搓根撒尿棍子?还是大人姬妾众多,小光头硬勿起来,要贫僧替侬配几帖春药?”众人见和尚戏皮笑脸,禁不住哄堂大笑。

贾不焕见和尚话里藏针,大庭广众之下出他的丑,众人又放声大笑,不由恼羞成怒,道:“肃静,肃静!你们这班该死的狗奴才,想讨打不成?”差役们谁敢拿自家饭碗开心,立马敛容肃静。贾不焕对和尚道:“秃驴,休要胡言乱语,你将少爷的命根子治没了,还骗走本老爷银子开溜!老爷布下天罗地网,嘿嘿,你纵有三头六臂,有上天入地能耐,怎么样,终究逃不脱本老爷手掌心!如今被捉,你是想死是想活?”布袋笑道:“哎哟喂,侬说得贫僧心里吓势势别别跳,魂也丢了,不知想死怎讲?想活又怎讲?”贾不焕道:“想活,乖乖地将骗去的银子全数归还,万事俱休,本老爷有好生之德,放你一条生路,再不追究,想死还不容易?先打三百大板,判你个死罪,拉出去一刀砍了,落个身首异处,两条路任由你选。”

布袋摸了摸光头,傻笑道:“大人真够宽宏大量,无奈贫僧不想欠侬人情,免得粘注疙瘩拎勿清。干脆来个快刀斩乱麻,侬将朱笔一挥,将贫僧判个死罪,喀嚓一刀砍了,既省事又解恨,岂不是好?”贾不焕审和尚前已想好对策,先陈说利害,以死相胁,待和尚归还了银子,再置之死地。谁知和尚不怕吓,要死不要活,出乎他意料,一下乱了方寸,怒道:“好个不识好歹的秃驴,想死,本老爷就成就你!送你去地狱前,也得将银子吐出来!来啊!打一百板子先替本老爷出气,再审不迟!”众差役“嗻!”的一声大喝,正欲动手,只见和尚笑呵呵道:“慢来,慢来。大人将贫僧请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就想要回黑心银子吗?侬勿要脑髓粉燥,贫僧这条命不值钱,一板子打下去呜呼哀哉死了,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吞进肚里银子吐不出来了,还得替贫僧收尸买棺材。这可是一注只赚不赔的买卖呢。”一语提醒了贾不焕,对啊,捉和尚为的是要回银子,若是打死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不如先追银子,落袋为安,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见差役扑向和尚,急忙喝止道:“且慢动手!”

这时,贾不焕已另换了一副面孔,和颜悦色道:“和尚,不打板子容易,将银子全数归还,本老爷放你出去,海阔天空任你远走高飞。”布袋道:“侬放贫僧远走高飞?贫僧浑身肥肉想飞也飞不动了。至于这银子嘛,贫僧非偷非抢非盗非诈,是侬甘心情愿用于替侬犬子治病。如今侬犬子起死回生,病根除净,永不复发了,这般妙术,即便是扁鹊再世,华佗重生未必做得到。这一丁点治病银子,给侬捡了个便宜不是?银子已经冷饭落入死人肚,再吐不出来了。如今侬耍屙缸胡赖,也是牵空磨,没浆了。”贾不焕无言反驳,也羞于反驳,见和尚搭着布袋,思量银子还在,惊堂木一拍,道:“秃驴休得胡言!三十万两银子怎会说没就没了?甩水片也得甩几天呢!是装在袋里,还是藏在什么角落里,速速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布袋摸了摸光头,大笑道:“天也空,地也空,酒色财气都是空,贫僧四大皆空,藏银子何用?实话对侬讲,银子全用来替老爷赎罪孽去了。”

边说边从容摘下布袋,手拎袋底朝下一抖,道:“大人侬瞧瞧,满袋银子吃进去,如今都变成烂屙拉得精光了。”贾不焕见布袋里没银子,气急败坏道:“好你个秃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快说,银子都到哪里去了?哼,不用大刑岂肯招供!来啊!”正要喝令用刑,布袋大笑道:“刚才能打勿打,如今鹿过江来不及了,侬便有三头六臂,也无权动贫僧一根毫毛了!”贾不焕道:“秃驴!你的生死全掌在本老爷手心里,要打就打,要剐就剐,不将你打得粉身碎骨灵魂出窍,难解心头之恨!来啊,用刑!”说时迟,那时快,贾不焕话音未落,只见和尚仰起光头,四处张望道:“哎哟喂,大人侬先瞧瞧半空里什么在作怪?哦,是银元宝,还是大人侬的乌纱帽拍着翅膀在飞呢!”众人抬头东张西望,哪有银元宝乌纱帽在飞啊?贾不焕见和尚作怪起哄,再也按捺不住,大喝道:“狗奴才,还不将秃驴拉下去,重重地打!往死里打!”喝声未落,听到外面有人大喊道:“圣旨到!贾不焕速速出外接旨!”贾不焕一听,吓得面如土色,赶紧下公堂出外,只听和尚讥笑道:“贾大人休要惊慌,让宣旨的等会儿何妨?待将贫僧抽筋剥皮,出了胸中鸟气,再接旨不迟。”贾不焕此时无暇理会,装作没听到,吩咐道:“先把秃驴关进大牢,严加看押,待本老爷接旨后再审!”边说边接旨去了。

堂上差役原思量打和尚出气,见和尚嬉笑怒骂,针刺对麦芒,全不将老爷放在眼里,摸不透有什么来头,反而心存疑惧,不敢胡作非为了。押着布袋从府衙后门出去,走有一箭之地,便是大牢,牢门上画着血盆大口一个虎头,布袋进了大牢,见里面阴暗潮湿,两边一长溜牢房见不到头,牢房内地上铺着稻草,犯人衣衫褴褛,蓬头散发,个个面黄肌瘦,不住声呼饿嚷渴喊冤叫屈。布袋才念一声“阿弥陀佛”就见边屋里跳出个满脸横肉的狱头。差役道:“头儿,老爷吩咐,严加看押,不得有误。”交割后顾自离去。

狱头姓马,狱卒尊称他为“马头”。马头见是个肥头大耳、满面挂笑的胖和尚,便知有油水可刮,故意来个下马威,骂骂咧咧道:“奶奶不长毛的秃驴,钟不撞经不念,却来犯法坐牢,难怪牢房要被挤爆了!秃驴听好了,一进这牢门,大爷便是这里的阎罗王,要死要活全凭大爷一句话。你用好酒好肉奉承好了,大爷就给你点甜头水,若不知好歹,等着蜕皮掉肉!”布袋笑道:“马爷休要嚷嚷,贫僧胆子小得像芥菜籽,一进门已吓得两腿弹琵琶刮刮抖了。好在贫僧有银子仗胆,怎敢不奉承马爷?刚才马爷说有二好,还有要紧一好,不可说漏了才好。”马头一听和尚有银子,心中有了底,道:“嗨嗨,你这秃驴,初来乍到,怎知马爷说漏了一好?”布袋道:“贫僧走四方,凡好酒好肉者,必好女人。马爷这根马尿棍,数不清通过多少条阴沟洞呢,贫僧虽是不长毛秃驴,却是颗人头,而侬这颗马头,用滚水一泡,将毛拔得一根不剩,终究还是颗畜生头不是?”马头在牢房称王称霸,敲诈勒索,无恶不作,犯人稍有抗争,就要变着法儿折磨得犯人生不如死。他见和尚竟敢油嘴滑舌当面顶嘴,欲让和尚先尝些苦头,无奈前些日子打人闪了腰,又听到和尚有银子,只得忍住性子,道:“好你个秃驴,如今你是砧板上肉,要割要剐要煎要炒全由大爷说了算!哼哼,任你骨硬如铁,能熬得住炼狱如炉?来人啊!”喊声才落,一旁闪出个狱卒来,道:“马头有何吩咐?”马头道:“马爷今日身子骨有点不自在,且记下秃驴这顿杀威棒,将他关在死牢里,先饿他三日,再赏他几日排骨蹄髈,看他还敢嘴硬!”

布袋傻笑道:“马爷,牢房里还能吃上排骨蹄髈?哎哟喂,和尚从此要开荤吃肉了,造化,造化!”边说边跟着狱卒经过昏暗恶臭的走廊,狱卒悄声道:“师父,马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汉,你与他斗嘴,免不了多吃眼前亏,何苦呢?”布袋笑道:“贫僧自出娘胎没坐过牢房,不懂里面规矩,多承侬提醒。原以为染坊铺里没白布,小哥却不曾被染污,可喜,可喜。听人说牢里供犯人喝酒吃肉,比在佛寺念经撞钟还享福,贫僧天生眼孔浅,听了心里痒痒,嚷着来坐牢享点清福。”狱卒道:“哎哟,师父真不知天高地厚,进了牢门,如进了枉死城,比刀山火海油煎锯剖还要受罪呢。哭都来不及,还想着吃排骨蹄髈呢。都到了这步地田,亏你还笑得出来!”说着已走到尽头,打开一间牢房,将布袋关进就走了。

狱卒姓肖名直,从河南逃荒来到台州,父亲早亡,无兄弟姐妹,与瞎眼母亲住在破窑里相依为命。听说监狱里当差挣得银子,可以养娘,自己无依无靠如何挤得进?好在还有几两银子积蓄,都用来请吃托人,孝敬狱头,才侥幸当了名狱卒。谁知到任日,狱头便命他行杖,他心存仁慈,如何下得毒手?勉强举起竹杖,闭着眼打下去,如同打在自身上,“哎哟”声比犯人喊得更惨,打了几板,直掉眼泪。狱头说他得了贿钱,反而让他挨了板子。自此以后,凡轮到他行杖,只打皮肉不打筋骨。别人托他行方便,他不收分文。家道虽贫,事母至孝。做狱卒数年,不曾捞过昧心钱。狱中一班同事见他古板,不入下流,给他起个绰号叫“古板小狼”,意思是不吃荤腥的狼。还讥笑道:“老爷是个贪官,免不了为自己立牌坊,你是个廉卒,定会聘你做狱头当招牌。”又给他取个诨名叫“待聘狱头”。肖卒不理会众人嘲笑,一味忠厚老实。

再说布袋被关进死牢,朝四周一看,见牢房分内外两间,用木栅隔开,里间空着,外间地上卧着三个囚犯,低声喊饿叫渴,看上去已奄奄一息。一问,都是海塘倒塌后家破人亡,流落街头的灾民,被当贼人抓来,因满腹怨气,犟头倔脑,又无钱财孝敬马头,被关进死牢,不给吃喝。布袋笑道:“贾大人见贫僧太胖,大发慈悲,将贫僧关进死牢不给吃喝,正好减肥。”见墙角有半块砖头,拾来往草堆上一躺,想打个盹,那知四处传来乱糟糟的喊怨声啼哭声叫饿声,惹得布袋不得安宁,草堆里臭虫、跳蚤、蟑螂、蚂蚁、蚊虫、苍蝇,闻到生人味,都争先恐后来享美餐。转眼间,将和尚咬得疙疙瘩瘩,浑身红疹,痒得难受,掐又掐不尽,笑道:“这叫做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摸了摸光头,随口念道:

周旋狗官气昂昂,关进黑牢乐难当。

半块青砖枕光头,蚤虱蝼蚁满裤裆。

铿锵铁链似闻瑟,沉沉木枷胜击掌。

卧听怨声动地哀,乐在其中赛天堂。

布袋哼哼唧唧独自哼个没完,同监犯人听得心烦,道:“和尚,这般苦恼,还唱得出来?”布袋笑道:“贫僧在为老哥们解闷呢。”说犹未了,就见肖卒匆匆而来,只见他拎着一罐子水,在牢房外东张西望了一阵子,才挨近木栅,塞进水罐,又从怀里摸出个纸包丢了进来,悄声道:“快吃!”边说边快速离去。犯人一见水罐,一齐扑上来,先抢到的,捧起水罐咕咚咕咚猛喝,像是枯苗见到甘露,才喝几口,就被另一个夺走,轮到末一个喝,已所剩无几了。先喝的打开纸包,是三块红薯,三人又分来吃了,对布袋道:“和尚,你长得胖,经饿些,这点食物算是你承让了。”

布袋已没了睡意,道:“不算承让,贫僧还瞧不上呢,这丁点劳什子,没些荤腥,怎么算得上是牢饭?”犯人想是有了点力气,道:“关进死牢,还想吃有荤腥的牢饭?做梦呢。这可是肖爷自己掏钱买的美食,还是做贼似送来救我等性命的,不然早见阎王去了。有一次,肖爷送食时被马头发觉,将他打个半死,唉,好人哪!”布袋念一声“阿弥陀佛”道:“侬等恶地遇善人,真好造化。”犯人道:“和尚有所不知,肖爷岂止是善人,还是个大孝子呢。几年前他爹死时,他娘哭瞎了眼,他节衣缩食,替娘医病,日日端茶送饭,从不懈怠。这世道是好人受苦,恶人享福。就像我等一生种田,供人衣食,不做伤天害理事,到头来却要受尽折磨,饿死在监牢里!唉,老天无眼啊。”

布袋道:“老哥此言差矣,昭昭天日,老天怎会无眼?从来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转眼就报。”犯人道:“和尚说话撩天八只脚,谁又见过恶报善报?你有法道让我等开开眼界,给马头尝尝恶报,让肖爷享享善报,也让我等心服口服,从此再不怨天怨地,如何?”布袋笑道:“贫僧没法道,只会胡说八道,你们是逼雄鸡生蛋,鸭子上架。也罢,且耐着性子睁大眼睛,待贫僧念完九十九卷佛经,做三十三个好梦,就能看到恶报善报如何报。”犯人道:“等你念完经,做罢梦,我等己是死了,此生看不到报应了。眼下能做个饱鬼,算是大造化了。”布袋道:“做鬼还早呢,眼下贫僧先让老哥们做个饱人,如何?”说着,顺手摸出一锭大银子,大声喊道:“来啊,快来哪,贫僧银子多得满进溢出,谁要快来拿?不要白不要!”满牢房都听得到。

马头好赌,这几日输得只剩一条裤子,没钱买酒肉已有多日,馋唠虫在肚肠里作梗,一听到银子两字,两眼发光,心里别别跳,呼地窜了出来,大喝道:“哪个不要命了,竟敢大呼小叫,吃了豹子胆不成!”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直来至死囚牢,一眼瞥见胖和尚手里拿着一锭白花花大银子,好一阵心喜,霎时变了腔调,道:“嗨嗨,谁说秃头不长毛,毛还浓着呢。和尚,别大呼小叫的,有话只管说,把大爷奉承好了,有你好处。”布袋道:“马爷,贫僧得罪了知府老爷,这会子死定了。和尚生也空死也空,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只剩下一个心愿未了,一世积下的银子在袋里,藏着没用,死了带不走,丢弃舍不得,又没人替贫僧买酒买肉享用,死不瞑目呢。”马头听到和尚积一世银子在袋里,眉开眼笑道:“和尚,算你有福气,大爷我最喜欢帮人了却心愿,要买酒买肉,大爷替你跑腿。”布袋笑道:“哎哟喂,有眼勿识泰山,灰堆扒出鸭蛋,马爷还是个大好人呢。这就相烦侬老人家替贫僧买五斤美酒、五只烤鸡、五斤馍馍,余下的银子做走脚钿,吃饱喝足,就不做饿鬼了。”马头伸手接过钱,掂一掂,足有五十两,估摸有四十两可落腰包,眯过眼笑道:“和尚,大爷的脚筋好着呢,替和尚跑腿买食,胜过念经拜佛。”头重脚轻,欢喜离去。犯人讥笑道:“这世道真的变了,和尚也学会拍马屁了。哼,但愿被马脚蹄弹得鲜血淋漓,才好玩呢。”布袋笑道:“贫僧是老实弹涂,勿会背顺风旗,为让老哥们见见报应,做注蚀本生意。”

过有半晌,只见马头双手拎着食物,急匆匆赶来,衣袋摸出钥匙,打开牢门,将食物一直送进牢房里间,放于地上。布袋随即跟进,道:“侬老人家辛苦了,与贫僧一块喝酒吃肉聊聊天,才有趣呢。”马头闻着酒香肉香馍香,阵阵香气扑鼻,早已涎水直流,布袋一说,正中下怀,喜道:“奶奶的,都说秃头是铁公鸡,看勿出和尚哥够义气够朋友!大爷我恭敬不如从命,与你交个朋友!”布袋对前间犯人道:“诸位老哥也甭眼饱肚饥的干瞪着,来来来,贫僧请客,都过来吃它个风卷残叶!”一听到请吃,犯人呼地冲了进来,因是和尚请的,马头不好说什么,围坐一起张口喝酒,大块吃肉。布袋取过一个白馍来正要吃,突然捂住肚子,皱眉道:“哎哟喂,不好了!”马头问道:“和尚,怎么不好了?”布袋道:“这酒肉香味,让肚里屙虫也出来造反了,钻得屁眼洞又痛又痒。”说着,手伸进裤裆里一阵抓摸,抠得满手都是臭屙,那臭气如尸首腐烂,弥漫全室,令人作呕。此时马头一口气已灌下三大碗酒,抓起一只肥鸡连肉带骨乱咬,突然一阵屙臭钻进鼻孔,说声“好臭!”,臭声未落,只见他张开的大嘴合不拢来,皱紧眉头,只“哎哎哎”的直叫唤!布袋道:“侬老人家酒不喝肉不吃,只管叫唤做什么?”

马头手指喉咙说不出话来,布袋近前一看,原来一根鸡腿骨横着撑在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痛得“哎哟哟!哎哟哟!”直叫唤。布袋道:“马爷且莫惊慌,贫僧曾做过游方郎中,医过跌打损伤,擅长喉中取骨,肛门挖蛆,小病小痛手到病治,侬老人家如不嫌弃,且张大嘴巴,待贫僧取来,可好?”马头听到和尚做过郎中,又擅长喉中取骨,求之不得,只要取出骨头,管他真郎中假郎中,便点头应允,张开大嘴让和尚取。布袋伸出掏过屙虫的两条粗指,插进马头嘴里一阵乱掏,掏得满嘴是屙。马头被和尚胡乱掏挖,满嘴屙汁,吐又吐不出,咽又不肯咽,痛犹可忍,臭却难耐,“哇啦啦!”一声响,夹胸夹肚连连作起呕来,绿油油胆汁吐了一地,卡在喉咙里骨头仍不肯出来。马头平时如凶神恶煞,作恶多端,今朝落在和尚手里,成了砧上之肉。犯人见马头这副模样,心中发笑,好不解恨。

马头实在熬不住了,喘气如牛,摇头不让和尚再掏。布袋笑道:“马爷真是窝囊,一丁点痛也熬不住,人心都是肉长的,比照马爷平日用木棍敲皮鞭抽,将人打得皮开肉绽半死不活,算得了什么?小巫见大巫了。这要怪侬心魔成精,逐日积的罪孽深重,连烤熟的烧鸡也来惩罚侬,赖在喉咙里不肯出来,这就叫做恶有恶报,能怪谁呢?侬既然怕痛怕痒,不让贫僧取骨,也罢,贫僧尚有无痛取骨一法,侬可愿意一试?”马头见和尚唠唠叨叨一阵教训,气不打一处出,眼下满嘴恶臭,痛得死去活来,无暇发作,也不敢发作,只装做聋子,默不作声,当听到和尚还有无痛取骨一法,只得连连点头应允。布袋道:“马爷,此法虽妙,却须耐着性子忍受,侬睡在此处,先饿上三日三夜,待肚腹空空如也,鸡骨也软化了,到时贫僧替侬取鸡骨,就像三个指头撮田螺,手到擒来。”马头寻思别无他法,只得点头答应。

马头躺在草堆上不住呻吟,众人也不去理他,将酒食移到外间,坐下刚要吃喝,又见肖卒匆匆赶来,怀里取出一个馍馍,一瓶水,悄声道:“俺娘叫俺送些吃食来,给和尚师父充饥。俺娘说今生这般苦,当作积德修来世。”布袋念一声“阿弥陀佛”道:“贫僧多谢了。今日贫僧请客,侬也坐下吃些去。”肖卒见地上摆着许多酒肉,香气扑鼻,正想解馋,和尚请他吃,道一声:“俺谢了”席地坐下,喝酒吃肉,转眼已吃有半饱,连声道:“好吃极了!和尚,请恕俺要无理了。”顺手撕下两个鸡腿,收进衣襟里。布袋笑道:“好侬个待聘狱头,侬将鸡腿藏起来,可是去当夜宵?”肖卒道:“和尚有所不知。俺家穷,俺娘多年没吃这好东西了,小人拿回去,孝敬娘亲。”布袋道:“倒是位孝子呢。侬娘怎知贫僧在此?”肖卒道:“小人跟娘说起过,俺娘说,和尚何罪,也关大牢,罪过,罪过。这个馍是她昨日不舍得吃,留着今日敬佛,娘说给和尚充饥,权当供佛。”布袋听了,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人之食,不吃不恭,不恭不吃。贫僧拿什么回敬侬娘呢?”说着,取过馍来,几口吞了,又取过水瓶,咕噜噜咕噜噜喝了几口,又吐回瓶内,对肖卒道:“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侬把这瓶水给侬娘喝,愿她眼目清亮。”肖卒叹了口气,眼泪汪汪道:“多谢和尚还礼。只是俺娘前几年眼睛哭瞎了,再怎么求天拜地,万难眼目清亮了。”和尚笑道:“好不懂事的待聘狱头,铁树尚能开花,怎知瞎眼就不能眼目清亮?贫僧礼轻情义重,拿回去孝敬侬娘吧。”犯人笑道:“和尚,老人家自己忍饥挨饿,诚心诚意叫儿子送食给你吃,你却吐进嚼出将脏水还礼,太没道理了。”和尚笑道:“这叫礼不嫌轻重嘛。”肖卒谢了布袋,告辞离去。转眼间酒食已席卷一空,各人酒足饭饱,唯独和尚只吃了一个馍馍。

马头躺在里间,耳闻外间喝酒吃肉谈笑风生,越听越不耐烦,心想臭骂一顿,无奈骨鲠在喉,骂不出声。一阵阵酒肉香随风袭鼻,馋得难受,越觉得肚子饿得慌,才知挨饿的滋味不好受。待众人吃饱喝足,将吃剩的鸡骨头,还有半罐子酒都搬进里间,酒肉香味也更加诱人了。布袋见马头皱眉作苦,笑道:“马爷,躺在金丝床里辟谷修行,好不逍遥自在,这可是神仙享受不到的好福气呢,有贫僧陪伴侬,倘若被无常索啷啷捉将去,贫僧替侬念经超度。”马头见和尚讥笑,才怀疑和尚故意设下陷阱害他,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欲起身痛打一顿出气,哪知一动弹,喉间痛彻心扉,唯有竖眉瞪目怒视,权当作泄恨。

和尚见他这般模样,笑呵呵道:“侬瞪着牛眼瞧贫僧做什么?贫僧闲来无事,专门设下陷阱惩治世间心魔恶鬼,恶人不治,何以知苍天有眼,报应不爽?侬坐牢挨饿卡喉的滋味不好受是不是?不好受也得受啊,比照上刀山下油锅还算是享福了!侬睡在金丝床里不妨扪心自问,贫苦百姓有冤难伸,已痛苦万分,关进牢房又受侬万般毒害,这滋味好不好受?岂不是雪上加霜!侬犯下的累累罪孽,理当天地共诛。今日不坐牢而坐牢,不挨饿而挨饿,只是稍示惩戒罢了,若不知悔改,将万劫不复!”

马头被和尚唠唠叨叨臭骂不休,哪里听得进去?只气得七窍生烟,心下大骂道:“千刀万剐的秃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如今老子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哼,待等大爷喉咙里取出骨头,不把你驴头割下来做夜壶,就不姓马!”布袋笑道:“侬想把贫僧的驴头割下来做夜壶?呵呵,好呀!贫僧求之不得呢,不凑巧那个夜壶口将侬那条作孽的撒尿棍一口咬下,骨碌吞下肚去,免得再去作贱人!何况贫僧皮厚,侬想割贫僧的驴头也办不到了。”马头心里纳闷,该死的秃驴,莫非是大爷肚子里蛔虫,竟知晓老子心中所想。

布袋在牢里关了三天,没事闭目念经,或与同牢犯人插科打诨。犯人借布袋的光,每日有吃剩的酒食充饥,唯独苦了马头,喉咙疼痛,肚子饿瘪,连哎都哎不出声来。一天天蒙蒙亮,全牢房犯人还做着噩梦,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吆喝,道:“众人犯听了!现有新任知府大老爷前来视察牢狱,速速跪伏,不得喧哗!”那些从梦中惊醒的犯人,一听到新任知府来视察,犹如绵羊听到虎啸,麋鹿闻到狮吼,无不惊惶失色,急忙起身,齐刷刷跪于地上不敢出声!众人犯为何如此惊惶?有分教,知府勘冤狱,尽释良善,肖卒施仁德,荣升狱头,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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