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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猎美色捕头逐发妻 纵淫欲小鬼撮便宜

且说胖和尚劝说圆珠回头是岸,莫再去害人。圆珠听了恼羞成怒,正欲叫喊,将和尚送官治罪。和尚忙道:“小娘子且休叫喊,听贫僧再说几句立滚蛋。有道是天也空来地也空,金也空来银也空,无常一到万事空。距此不远有座白衣庵,正可栖身修心,或嫁个好人家,安分守己过日,倒也顺头顺脑,若再去作孽,必堕阿鼻地狱。”圆珠怕惊动路人,再走不脱,只呸地吐和尚一脸唾沫,只顾急行,布袋叹道:“唉,天堂有路侬勿走,地狱无门偏要闯,贫僧是黄胖舂年糕,出力勿讨好。罢罢罢了。”摇头叹息离去。

圆珠避开和尚纠缠,到热闹处,雇了一乘轿子,仍旧回到蝴蝶巷旧屋住下。照旧寻几个有过往的婆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谎说嫁丈夫后惨遭虐待,不得已才逃了出来。婆子听了,反倒陪不少眼泪,道:“小娘子不必烦恼,在此安心住下,有老身们做伴,胜过恶丈夫,有何不好?”其中有位封婆子道:“凭小娘子美如天仙的容貌,作甚受臭男人虐待!且耐着性子住下,怕没狂蜂闲蝶来寻你娶你不成?”封婆子话是宽其心,不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倒挑动了圆珠心机,寻思书生俊雅,太过迂腐穷酸,财绅财旺,却不解风情。此次须挑个既有势有财又解风情的做对头方妙。

圆珠存了这个想头,整日穿红着绿,打扮得花枝招展,时时倚在门首装做消闲观望,为的是招蜂引蝶,街上人来人往,凡看到汉子,不管高的矮的肥的瘦的俊的丑的,两眼盯住不放,越看越动火,自个儿倒看得入迷了。一日,见一位标致后生经过屋前,看得痴迷走火了,恨不得一口吞下。心里丢不下,夜里睡不着,才一合眼,见那后生走进房来,急吼吼上前一把抱住,道一声:“心肝,想煞奴家也。”遂缠做一团,哼哼唧唧,为云为雨,正快活难挡时,突然被更鼓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却是南柯一梦,仍是孤衾独眠,冷冷清清凄凄切切,叹一口气,好不难受。此后,每日里擦粉搽香,在门首摆出万种姿态,设下迷魂阵,欲来个守株待兔。正是:

布下万缕无形网,只等狂蜂闯进来。

且说萧山县衙有位捕头,姓刁名柏成,本地人士。自恃权势在握,平时横行不法,在家中屡屡忤逆父母,娶妻方氏,老实本分,孝敬公婆。刁柏成逐日与一班狐朋狗友酗酒嫖妓,回家无故寻衅吵闹,把妻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拳打脚踢当作家常便饭。父母劝说他几句,就掷凳砸碗破口恶骂,几日不肯稍歇。听到有标致女子、风流寡妇,如同苍蝇闻到血腥,脚底抹油就去,不弄到手不肯歇。一日在酒楼与狐朋狗友饮酒作乐,听到旁桌聚饮者正说着高迷贵故事助酒兴,并添枝加叶夸赞圆珠如何如何美貌风流。哪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刁柏成酒也没兴头吃了,只管竖起耳朵倾听,记在心里,回去后四处打听圆珠下落。

也是合当有孽缘。一日刁柏成路过蝴蝶巷,见对街坐着几个婆子边闲聊边织毛衣,踱过去正想打听圆珠下落,不料说时迟,那时快,头顶上掉下一根晾衣竹竿,竿上晾一条妇人小裤,不偏不斜正好套在刁柏成脑门上,刁柏成见是妇人小裤,额头一摸,鼓起一个大瘃,痛得钻心,这还了得!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横眉立目正待发作,抬头一看,这一看不打紧,只见楼上妇人正冲着他妩媚一笑,直令刁柏成魂魄荡漾,气消火灭,眼珠像是沾上了胶漆,再也没法转动了。妇人为谁?圆珠是也。

圆珠因昨夜连做了两场风流梦,醒来后心里空落落的,无情无绪起床后,打扮完毕,将贴身小裤洗后,晾到竹竿上,不料一失手,竹竿连同小裤恰巧套在路过的刁柏成头上。圆珠急忙下楼,眯起一对水汪汪的丹凤眼,弯腰施礼不迭,道:“奴家一时失手,不凑巧打中官人,多有得罪,求官人大人大量,宽恕奴家。”那腰肢儿柔似湖边杨柳,娇滴滴声如莺鸣翠竹。刁柏成见了浑身酥软,怒气早已逃到爪哇国去了,顿时强盗装书生,递上竹竿小裤,满面堆笑道:“小娘子休要多礼,偶然失手打中,彩球抛到小子头上,定是五百年前结下的缘分,不必介意。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呢。小子刁柏成,现在县衙充任捕头之职,小娘子如不嫌粗鲁,当做一家子只管呼唤差遣,小子也可常来问安。”一面说一面拿眼不住地偷觑圆珠。圆珠见他饿狼一般光景,如何不猜透八九分?又见他生得虎背熊腰,高大威猛,先存了三分欢喜,说话有礼有貌,甚是识趣,便又添了三分喜爱,在衙门里当捕头,是个有权势风光的主顾,便又增加四分满意。万万想不到有意布下的蛛丝网没逮着黄蜂,无心落下条小裤却套住一匹豺狼。似这等十全十美的如意郎君,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工夫,能与他成双捉对,此生受用不尽。圆珠笑眯眯羞答答谢道:“原来是位官爷,奴家失敬了。官爷今日包涵,奴家改日定当补谢。”说着,从刁柏成手中接过竹竿小裤,刁柏成趁机捏了一把圆珠嫩笋一般玉手,圆珠不羞不恼,拿媚眼儿朝刁柏成抛了又抛,柳眉儿扬了又扬,腰肢儿摇了又摇,莲步儿迟了又迟,一步三回头走进小屋,将门儿半掩。刁柏成泥塑木雕一般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看圆珠妖娆婀娜地走进小屋,魂灵儿被摄住也跟着进了屋,没灵魂的躯壳似醉似痴似酥似麻地站着,大半晌回不过神来。

刁柏成与圆珠的一举一动,早被小巷对面的封婆子看在眼里,刁柏成正欲离去,一眼瞥见封婆子倚着门朝他傻笑,灵机一动,走上前去,躬身施礼道:“老娘万福,小子这厢有礼了。”封婆子曾做过媒婆,饱经世事,怎会看不透两人心思?早已九九回肠成竹在胸,遂还了一礼,道:“哎哟哟,相公不必多礼,乡里乡亲的,有何见教?但说无妨。”刁柏成道:“小子刁柏成,乃知县衙门捕头。敢问老娘,对门小娘子出落得这般标致,不知系何家宝眷?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婆子道:“原来是位官爷,老身失敬了。请到屋里喝盏茶稍坐片刻,容老身细细相告。”刁柏成听了正中下怀,随封婆子进屋落座,婆子端上茶,便将圆珠嫁人不遂心,如今孤身一人相告,末了道:“官爷有事只管吩咐,老身定当效力。”刁柏成听到所遇妇人正是多方打听的圆珠,所传不虚,果然美如天仙,喜出望外,道:“小子一向闻得圆珠小娘子美貌出众,可惜未曾谋得一面,今日意外巧遇,定是老天爷有意凑合。老娘若肯替小子婉转申述仰慕之情,定当厚报。”边说边摸出一锭十两银子奉上,道:“事成之后,另有重谢。”封婆子眯眼笑着接过银子,道:“官爷这般客气,老身受之有愧。眼屙蒂头一般小事,包在老身身上便是。”刁柏成道:“小子例该孝敬老娘,三日后,来听老娘喜讯。”起身作别而去。封婆子待刁柏成去后,挪动一对横量三寸小金莲,喜滋滋一头钻进圆珠屋里,将刁柏成这般那般,一五一十相告,末了道:“老身瞧此人长得雄壮,手头又有权势,与他相交,煞是风光。只是此辈乃是人中强徒,兽中豺狼,弄不好惹火烧身,见时容易罢时难,你须仔细掂量,不可鲁莽。”圆珠此时已非初出茅庐,眼珠一转,早已计上心来,思量效法姜太公钓鱼,来个愿者上钩。对封婆子道:“老娘无须顾忌,野牛纵然凶狂,丝线虽细,一穿住鼻子,就不怕它发威撒野,照样鞭得它服服帖帖。奴家心里虽然喜欢他,愿意与他相好,却不肯轻易落他网里,免得将来遁身不得。须待他死心塌地听凭奴家使唤,才与他捉双成对。过了这村,难寻此店,老娘无须太过顾忌,只需引逗得他涎水直流,欲罢不能时,奴家自会下钩擒他。”封婆子会意,称赞道:“哎哟哟,小娘子年纪轻轻却有好心计好手段,难得难得!老身自愧不如。”两人计议停当,圆珠赏给封婆子一对钗环,婆子欢喜别去,专等刁柏成来听回音。

三日后,果见刁柏成来了,只见他满面喜悦,穿戴一新,来到婆子家中坐下。封婆子在内慢慢踱将出来,道:“啊哟,官爷真是位守信的君子,准时来听回音。老身无能,恐怕要让官爷失望了,休怪老身无能才好。”刁柏成心下吃惊,仍平心静气道:“小子给老娘添麻烦了,若再责怪,猪狗不如了。不知小娘子有什么话说?”封婆子道:“老身将官爷仰慕之情婉转相告,小娘子只是微笑不答,经老身再三开导,她只吐出一句话,说是见时容易别时难,不如不见。”刁柏成细嚼此言,话还不曾说死,仍有周旋余地,遂道:“小娘子出此言语,老娘可知她心下有什么顾忌?”封婆子早已有话在胸,侃侃道:“老身也是这般想,经耐心劝导,她才道出心中疙瘩。她是官宦人家的闺阁千金,不曾见过世面,柔弱忠厚。只因父母早亡,误信媒妁之言,两次皆所嫁非人,终被遗弃,落得孤身无依,贫寒度日。俗话说得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她两次受伤?深恐一见钟情,不能自拔,再遭抛弃,悔之晚矣,故不如不见,反倒省心。”

刁柏成见封婆子说得有理,赌咒道:“老娘有所不知,小子平生诚实可靠,最重情义,恼恨薄情寡义之辈,还望老娘多方开导,小子没齿难忘。”封婆子道:“小娘子早先也曾轻信别人一张嘴,后来遭抛弃,吃尽哑巴亏。故最惧无凭信的虚言浮语,老身劝官爷三思而行,若无解小娘子心上疙瘩之能,不如舍弃念头,免得劳神费力。”刁柏成道:“小子不瞒老娘说,自那日见过小娘子一面,性命都已给她了,怎舍得半途废弃?小娘子要可信可凭,这有何难?小子有数千两银子家产,情愿都搬将来做她的体己,岂不有了可信可靠真凭实物?她若想做大奶奶,小子就将黄脸婆休了,她还顾忌什么!”说着,又摸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道:“这点银子给老娘买果子吃,请在小娘子处多替小子美言开导,务必撮成这段姻缘,小子情愿供养老娘一生一世。”

封婆子见银子放在眼前,暗自欢喜,道:“官爷如此破费,使老身寝食不安。古人说得好,猛火煮不酥熊掌,心急吃不成热粥。官爷少安毋躁,待老身好生劝导小娘子应允便了。”刁柏成道:“小子几时再来讨老娘喜讯?”封婆子约他十日后再来。待刁柏成离去后,封婆子又一头钻进圆珠小屋,绘声绘色讲述刁柏成猴急模样,圆珠会心一笑道:“他急得跳双脚,奴家却要稳坐钓鱼船,暗中窥视动静。让他像馋嘴的狐狸,看着又甜又圆的葡萄,上窜下跳就是吃不到,急得奔断脚筋,磨破脚底,把真凭实物落到奴家手心,到时奴家伸出三个指头手到擒来。”

刁柏成回来后,满脑都是圆珠的媚眼花容,日思夜想挥之不去。终日茶饭不思,烦躁不宁,像热锅上的蚂蚁。日出等到月上,月落挨到旭升,白天黑夜也像与他作对,笃悠悠慢得像蜗牛爬树,揪心煎熬等到相约之期,便心急火燎早早赶到封婆子处听回音,封婆子仍慢悠悠地道:“官爷,白米饭还不曾煮熟,早呢。”无奈只得怏怏离去,此后又去了七八次,都是这般推说。把平日里强横霸道的恶人,逼到了这步田地,凶不得狠不得火不得,磨得没了锐气,如同黄蜂掉进了蜘蛛网,再扑腾也无能为力,唯有磨破脚底,低声下气忍耐。

如此不即不离,细水长流,由仲夏一直拖到仲秋。刁柏成如同一只馋猫,见屋梁上吊着条鲜鱼,闻得到却抓不到,丢弃又舍不得,诱得清涎流白涎滴干瞪眼。这日恰逢重阳节,刁柏成挈一罐酒,一包重阳糕,又到婆子处讨回音。封婆子把桌上礼物一推,装做不高兴,埋怨道:“官爷好不知事,老身磨破脚底皮,苦口婆心劝导小娘子,说官爷千般好万般好,劝导她与官爷相好,你道小娘子做如何回答?她说:‘好好好,好什么好?定是虚情假意心存不良。数月来,只听他口吐莲花,却不见真心实物,明摆着是在欺骗奴家少不懂事,待成了他的人,说不定哪一日又被丢弃了呢。何况他家自有妻子,不甘心去做低声下气的小老婆!不如独身自由自在的好。’老身听了她一番数落,也觉得在理,再插不上嘴。此事怪不得老身懈怠,如何发付她,还得由官爷自己斟酌。”刁柏成顿足道:“哎哟,老娘埋怨得是,小娘子也责怪得有理。皆是小子一时疏忽,头脑拎不清,才惹得小娘子生气。若说小子虚情假意心存不良,也实在太冤屈小子了。还请老娘看小子薄面,向小娘子婉转开导,从今往后,只看小子实际行动便了。”

刁柏成别过封婆子,一路寻思,美人儿迟疑不决是嫌大爷已有黄脸婆,且不将钱财交给她收藏,怕受骗上当。如今大爷将这两件事办妥,定能博得她欢心。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把美人儿弄到手做长久夫妻,要大爷的命根子也在所不惜!可转念一想,若将钱财交给她,倘若她携银一溜烟逃得没了踪影,岂不是鸡飞蛋打人财两空了?想到此不免犹犹豫豫,把握不定。可想到后来,又不禁哑然失笑了,自言自骂道:“王八蛋,大爷我真是蠢猪不如!她一个弱质女子,能有多大能耐?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怕她飞上天钻入地不成?何况大爷乃是堂堂捕头,岂是好惹的?她敢老虎嘴里拔牙?大爷像捻臭虫掐虱子,动动手指头就把她给捏瘪了!”

主意已定,回到家中,大声叫唤妻子过来。方氏被刁柏成打怕了,听到叫唤声,已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哆嗦。一到刁柏成跟前,刁柏成顺手掼给方氏几块碎银子,恶狠狠道:“她奶奶的,哭丧着脸是存心惹大爷发怒是不是?今日是重阳节,大爷暂且做一回菩萨,发一回善心,揍你这个丧门星怕弄脏了大爷这双贵手!今朝大爷明白告诉你,从此不要你做断命老婆了,免得碍眼。是生是死,桥管桥,路管路,不再与大爷搭界!银子是大爷赏你的!速速滚出门去!”方氏出身贫寒人家,老实本分,无财无势,自嫁给刁柏成,成了老虎爪下的绵羊,豺狼口边的兔子,数年下来,没穿过一件新衣,没吃过一顿饱饭,随刁柏成喜怒无常,殴打罚跪挨饿成了家常便饭,一条腿也被打瘸了,浑身乌青,血肉模糊,新疤痕连着旧疤痕,且方氏娘家人都老实巴交,如何拗得过刁柏成手劲?只能敢怒不敢言。方氏尤怕自家至亲受害,想逃不敢逃,无数次寻死不成,只能自叹命苦,每日吃素拜佛,只求菩萨保佑,战战兢兢度日如年。

今见刁柏成掼出几块碎银子放她走,如同囚犯听到大赦,阎王放小鬼出枉死城,真是求之不得,不以为悲,反以为喜。有诗道:

恶夫心歹毒,虐妻如虎狼。

拳脚家常饭,新伤盖旧伤。

自啖羊羔肥,妻咽菜与糠。

一朝遭弃逐,不啻升无堂。

方氏战战兢兢道:“请官人写一纸休书,奴家即刻离去。”刁柏成哼了一声道:“你要休书?想从大爷手指缝里逃走去寻相好,呸!奶奶的,做你的白日梦!你生是大爷人,死是大爷鬼,今朝赶你出门,是要你守活寡,何时再将你捉回来做牛做马,就凭大爷主意,哪有你说三道四讨价还价的份!滚滚滚!”方氏哪里敢还嘴,赶紧收拾碎银,回房包几件日常穿的破衣烂衫,拜别公婆,头也不回地离去。往昔在恐怖痛苦中受煎熬,今朝终于见到天日。这正是:

鲤鱼脱却金钩去,摆头摇尾再不回。

刁柏成待方氏一走,将平日敲诈受贿来的五千余两银子,连同几张田契屋契,都装进一个木箱里,雇了一辆牛车,径直拉到封婆子处,搬进屋内,对封婆子道:“老娘,小子今日将黄脸婆给休了,空缺的奶奶位子留给小娘子,箱子里有五千余两银子并田契屋契,是小子的一生积蓄,都给搬来了,权当给小娘子做押头,做体己。小子如今已成霸王带兵到了垓下,前是大江,后有追兵,没了退路了,万望老娘可怜见,设法成全这桩姻缘。”边说边摸出一锭银子放于桌上。封婆子见刁柏成已孤注一掷,知道时机成熟,收下木箱,满口答应,约定三日后再来听佳音。

封婆子待刁柏成一走,招来圆珠,将箱子扛到圆珠住的楼上,并将刁柏成休了发妻,运来家产做押头之事,一五一十告诉圆珠。圆珠打开箱子,都是白花花银子,还有田契屋契,看得眼睛冒出火星,粗略一估算,果有五千余两。寻思嫁给高迷贵后,虽则锦衣玉食,似皇后娘娘一般受用,钱财却皆由高迷贵掌控,何曾有这许多银子到她手里?可见刁柏成是铁了心肠了,心中欢喜,对婆子道:“他既然是真心,又有银子落在奴家之手,如同鱼儿离水,还怕他乱扑腾不成?定个日子,约他见面就是。”三日后,刁柏成一大清早就风风火火来听佳音,一进门,就见封婆子喜滋滋道:“恭喜官爷,贺喜官爷,小娘子被官爷的真心打动心了,加上老身在旁规劝开导,小娘子终于应允,与官爷相见了。”刁柏成一听小娘子应允,抓耳挠腮,笑逐颜开道:“多谢老娘成全,小子日后定当重谢。容小子先行告退,待沐浴更衣后,再来与小娘子见面。”当下便转身离去。

时近晌午,刁柏成全身上下已打扮一新,手上拎着六色礼品,兴冲冲赶来见封婆子。封婆子当即引他去见圆珠。对街就是圆珠的小楼房,门早已半掩在那里,刁柏成跟随封婆子推门进去,却不见圆珠在屋内。环观四周,见小楼底层分前后两间,前间是客堂,正中摆开一张八仙桌,桌两侧各放一把太师椅,后间是厨房。前后间相连处,有一部梯子可上楼。封婆子在前,刁柏成随后,登梯上楼。楼上亦分前后间,后间是卧室,前间临街,明亮宽敞,中间已摆下一桌酒菜,菜肴丰盛,桌上壶杯筷勺齐全。桌边放着三根圆凳。封婆子让刁柏成坐于凳上,给他倒上一杯茶,刁柏成细品慢酌。

约等有半晌,只听“咿呀!”一声,房门开处,先飘出一缕幽香,香风过处,走出一位妇人来,只见她上穿杏黄色轻薄绸衫,下束石榴丝裙,十指尖尖,金莲窄窄,脸染桃花,眉飞双黛,杏眼嵌一对勾魂摄魄的宝石,红唇锁一排含情脉脉的碎玉。那神情似笑非笑,似羞非羞,似蹙非蹙,似颦非颦,不是浣溪病西施,定是月下俏貂蝉,比当日街边见时更添十分妩媚,百倍娇妍。刁柏成看得目不转睛,灵魂儿飞出了泥丸宫!待圆珠走近桌边躬身施礼时,才如梦初醒,慌忙起身还礼,装做斯文道:“今日得见小娘子仙容,不知此身在月宫还是在瑶池,飘飘然如在梦里,小子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圆珠还礼道:“奴家陋质贱躯,何劳官人谬赞。”封婆子笑道:“哎哟哟,别只管文绉绉酸溜溜的客气来客气去了,快坐下,快坐下,酒菜都快凉了,边吃边说话,岂不有趣。”

两人落座,封婆子忙着给两人添酒夹菜招待。刁柏成此时,大脚装做小脚,书童扮成相公,一脸的斯文相,不敢有丝毫粗野,待酒过三巡,封婆子见圆珠酒上脸颊,两边酒窝绽两朵桃花,便推说要添酒,下楼去了。刁柏成是玩女人老手,见房中没别人了,怎肯错失良机?遂露出原形,起身离桌跪倒在圆珠石榴裙下,捧定一双金莲,道:“小娘子,想煞小子也。小子把这条命都交给了小娘子,求小娘子快救救小子这条贱命!”圆珠也非初出茅庐,早已练成花阵老将,见刁柏成急吼吼要成好事,心中虽也急如火燎,偏装做慢吞吞笑眯眯不慌不忙的样子,道:“官人猴急做什么,奴家还有几句话须问清楚了,才能定主意呢。”刁柏成道:“小娘子还有何话说,请讲。”圆珠道:“奴家承蒙官人抬爱,势难推辞,未知何时前来迎娶?”刁柏成道:“小子心里巴不得今日就拜堂,好歹小子也是衙门里有头有脸人物,洞房花烛成亲日是天大喜事,岂可让小娘子脸上无光?须阔阔绰绰热热闹闹,让小娘子坐上八抬大轿,全副执事,十里红妆,一件不能少。才不辱没了小娘子官宦人家千金小姐身价。那些阔佬财绅高朋富邻衙友,即便排着队送贺礼,没三五天完不了事,至于合府内外张灯结彩,喜筵操办,也须时日,小子粗略一算,须半月后才能隆重迎娶。”圆珠又问道:“奴家嫁到你家,是做太太还是做小妾?”刁柏成笑道:“小娘子神仙一般人物,岂能做小妾?家里黄脸婆已被小子休出家门了,小娘子一抬进府门,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奶奶。”

刁柏成此时已欲火焚身,圆珠却是慢吞吞迟疑疑,急惊疯碰到了慢郎中,刁柏成哪能忍耐得住?说时迟,那时快,窜身上前,不由分说,将圆珠拦腰抱起,如同老鹰捉小鸡,巨蟒裹孔雀,喘气如牛道:“小娘子有话慢慢细问,良辰苦短,别耽误了千金难买的巫山幽期。”圆珠故作娇羞,半推半就不挣不扎不言不语,任由刁柏成抱在怀里。刁柏成走进后间卧室,将圆珠轻轻横放于绣床上,忙不迭替圆珠除净衣衫,圆珠虽是二嫁妇人,仍是通身雪白,风韵不减。刁柏成哪得不魂飞魄消,两眼发蓝,欲火上蹿,遂将自己剥得一丝不挂,如饿虎扑食,跳上床去,此时圆珠也已情兴勃勃,顿时如烈火遇到干柴,如胶投入漆中,缠做一团。怎见得:

嫩脸紧贴老鸡皮,玉腿斜将黑背钩。

锦床摆开云雨阵,钢矛软盾战不休。

两人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轻车熟路,全无阻碍。如久旱荒漠却遇风狂雨骤,只听得绣床摇动,楼板频响,咿咿呀呀此起彼伏,淫声浪语叫得肉麻。圆珠是久渴的旷妇,床头的狠将,做出许多娇艳模样,使出浑身解数。那刁柏成自恃勇力,横冲直撞,一退一进,好不顺溜。怎料战至三十回合,忽地浑身打一寒战,倏时马失前蹄,一泄无遗。圆珠以为是中途怯阵,也许是心急火猛之故,并不在意。起身穿衣,含情脉脉道:“奴家贱躯已属官人,唯求长相厮守,莫要始乱终弃,令奴家有白头之叹,心愿足矣。”刁柏成受宠若惊,赌咒设誓道:“小子承小娘子错爱,得近芳泽,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岂敢有负小娘子情义?如若背情忘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得好死。”

两人一从后间出来,就听到楼梯声响,封婆子捧一壶热酒笑眯眯上得楼来,见两人喜滋滋眉开眼笑,知道好事成功,心照不宣。三人又吃了一回酒,讲一回山海经,刁柏成才心满意足告辞离去。

半月以后,刁柏成与圆珠草草成亲。圆珠见刁柏成老屋破旧灰暗,住了些日子,说是临街热闹,仍搬回到原处居住。刁柏成觉得婚后百事顺溜,恋着圆珠不思外出,唯一遗憾的是每次与圆珠布云施雨时,战至二三十回合,便缴械投降,且屡战屡败,再也强硬不起来,圆珠被挑逗得勿燥勿湿勿痛勿痒勿尴勿尬,没好气一拳将刁柏成打下,翻转身,屁股朝刁柏成,顾自身朝床角落生闷气。刁柏成自知“银样镴枪头”,又能如何?可他偏不服输,借酒逞勇,要强充好汉,岂料越想逞强越逞不了强,折腾得面红耳赤气喘吁吁,越是死缠烂打,越败得惨不忍睹。

想必是老天有眼,平日里逞凶极恶奸淫无度的恶棍,紧要关头偏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任凭你逞凶霸道展拳抡腿运气点穴使刀弄枪,俱无济于事。背地里求神问卜,请医问药,进补吃药,寻偏方,觅灵丹,也无丝毫效果。每次事后,虽然满面亏疚,连赔不是,又怎能博得圆珠的欢心?无奈,米不够只得水来凑,床上战败,床下纳贡,逐日将敲诈搜刮来的银子如数奉上,以此将功赎罪,讨好圆珠。

有道是饱暖思淫欲。圆珠人过而立,已属虎狼之年,又是久经沙场的久旷淫妇,闲来无事,便美酒不离口,瓜果不离唇。酒醉肚饱后,浑身燥热,便思量脐下之事,越思量心火越炽,又没处寻菩提水救急灭火。孔其虽是个穷酸书生,百无一用,脐下功夫却甚是了得,将她服侍得欲仙欲死。高迷贵纵然蠢如肥猪,也有令她如醉如痴之能。谁知生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刁柏成,却是个胯下懦夫,令她眼饱肚饥,一腔淫欲无处发泄。

一日,刁柏成从店铺诈来一只烧鹅,一包熏鱼,准备回家与圆珠晚餐佐酒。不料县令传下话来,晚间衙门有事不得离开。刁柏成不敢不留,时值当夏六月,怕美味馊了,他有个叫桂大的小捕快手下跟在身边,因年纪小,被众人呼为“小鬼。”他就命小鬼将鱼肉送往圆珠住处。小鬼拎着鱼肉来到圆珠住的小楼,时近黄昏。此时,圆珠等候刁柏成久久不归,正在楼下慢慢独酌,已灌下半肚子美酒,酒入愁肠,春心荡漾,无名火陡地又烧将起来,正无可奈何,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以为刁柏成回来,没好气道:“敲什么敲!扶不起的刘阿斗,没你比有你强,在外头汆江就是了!”骂骂咧咧开门一看,我的妈呀,眼前竟是位捕快装束的后生,生得体态风流,眉清目秀,手中拎着一包食物,盯得圆珠眼珠也舍不得眨一眨了,连忙笑脸相迎。小鬼说明来意,进屋放下鱼肉。

此时圆珠醉眼蒙眬,脸染桃红,飘飘然欲火燃烧,见了水灵灵一位后生,如同烈火里泼进一勺热油,烧得更猛烈了。眼瞅着送上门来的美食,怎舍得轻易放弃?见小鬼欲要离去,一把拉住,娇滴滴道:“啊哟,小兄弟急什么呢?还不曾问过尊姓大名,今年几岁,做什么行当呢。”小鬼道:“小弟姓桂名大,虚度二十,在捕头手下做事。”圆珠道:“哎哟,既与我家官人同在县衙里当差,就是一家人了。且请坐下。这许多鱼肉,叫奴家如何消受得了,剩下岂不要馊了?好在现成就有美酒,你就陪奴家同饮几杯,随意聊聊,又有何妨?”

刁柏成平时精明凶恶,积下深重罪孽,也是天理报应,竟鬼使神差派个冤家对头到家里来。休看小鬼生得嫩生生羞怯怯的,却也是个情场老手。见圆珠风情万种,妖娆多姿,早已神魂颠倒,如同野猫见到腥鱼,怎会舍得离开?只不过碍于顶头上司刁柏成,不敢太放肆罢了,今见圆珠盛情挽留,正中下怀,假意推辞道:“姐姐是天上的仙女,小弟是凡夫俗子,如天鹅之比蛤蟆,怎么可以与姐姐同坐?若有幸能做姐姐家一条小狗,已是大大的造化了。”圆珠笑道:“桂弟好傻,做一条小狗有什么造化?”桂大道:“小弟有幸做狗,可朝夕蹲在姐姐红裙底下,饱饱地看姐姐天姿国色,姐姐身上的香气也闻些,怎么不是造化?”圆珠见他嘴甜得让人陶醉,骨头痒酥酥的,好不舒坦,笑道:“桂弟的嘴真甜。姐姐如果是仙女,你便做个金童也罢,快坐下饮酒。”一把将他拉到椅旁,桂大就顺势坐下,道:“多承姐姐美意,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摆开烧鹅、熏鱼,又从厨房搬出几碗菜肴,布杯倒酒,你递我敬,一来二往,杯杯酒底朝天,插科打诨说笑。桂大善于鉴貌辨色,一眼看穿眼前是位水性杨花的美人,便存下尝鲜念头,佯装醉酒,姐姐长姐姐短不住声奉承,逗得圆珠骨头像糟鲳鱼,又酥又痒。

俗话说,酒是色媒人。此时两人已有六分酒入肚,似醉却醒,又全装做十二分大醉,且心有灵犀,眉目传情,都有相见恨晚之感,渐渐地椅子靠近,并坐一起,继而偎肩搭背,吻嘴摸乳,哪里还按捺得住?圆珠腰肢一软,就歪倒在桂大怀里,桂大就势将圆珠抱住,乱舔乱吻。圆珠娇滴滴道:“你这冤家,将奴家灌得烂醉,是要奸姐姐不成?还不快扶姐姐上楼去安卧。”圆珠明明是在暗示,桂大岂会不知?像得到圣旨,一把抱起圆珠,一步步登上楼去,一进卧房,圆珠双手围住桂大颈项,来到床边,顺势一同滚进床里,霎时烈火遇着干柴,忙不迭撕衣解带,赤条条如渴得浆、如饥得食,遂麻花般缠成一团。

好个桂大,这时色胆包天,威风八面,早把畏惧刁柏成之心扔到爪哇国去了。桂大勇猛过人,久战不疲。圆珠忙于应对接招,任凭狂风骤雨,多多益善,只觉得飘飘然浑身舒泰,欲仙欲死,不住地呻吟道:“哎哟哟,哎哟哟,姐姐我有眼不识泰山,灰堆扒出鸭蛋。看勿出小冤家勇猛超群,将姐姐灵魂儿都弄丢了!此生若与小冤家失之交臂,岂不耽误姐姐一生如花年华?”桂大喘着粗气道:“得姐姐这般相爱,小弟感激不尽。只要姐姐不弃,小弟便粉身碎骨,也要奉陪到底。”云雨过后,相拥而眠,都有相见恨晚之感。

街上更鼓笃笃声把两人唤醒,见窗外东方微白,已过三更。圆珠在被下一阵摸索,桂大问道:“姐姐寻找什么?”圆珠作娇道:“你这小冤家,折腾得姐姐透心爽快,休想懒惰,须梅开二度才罢。”桂大道:“小弟是怕姐姐太过劳累,故不敢奢望,若受邀再战三百回合,小弟求之不得。”圆珠道:“姐姐只觉有趣,何来劳累?现在浑身燥热,已忍无可忍了。”桂大道:“姐姐又多情又知趣,小弟这就舍命陪君子来也。”二人缠绵云雨,直到更鼓四敲而罢,匆匆穿衣下床,恋恋不舍告别。临别时,圆珠叮嘱道:“小冤家,这一离去,切莫做见花拗花的负心汉,也别做缩头乌龟怕再来,若辜负姐姐一片痴心。姐姐在窗口上摆一花盆,以花为号,有花则来,无花断不可来。牢记莫忘。”桂大道:“小弟牢记在心就是了。姐姐情重,小弟感激不尽,怎敢辜负姐姐?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呢。”搂定做几个嘴,方才别去。

桂大离去后,圆珠像船儿没了舵,身子被抽走主心骨,丧魂落魄似的,寻思刁柏成虽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却有权有势穷凶极恶,小冤家岂是他的对手?倘若不巧狭路相逢,楼下没个后门可逃,楼上又无暗室可去,若落在他手里,不只小冤家性命难保,自己也难以做人。思来想去,一时想不出破解之法。正自焦急,一眼瞥见前房有只放衣被的大木箱,足够藏个人,顿时眼睛一亮,打开箱盖,见箱角朝里有个小孔,谅是被鼠所咬,不禁喜道:“从此可以高枕无忧,无须担惊受怕了。只要楼下门关紧,任凭长夜安卧,若有风吹草动,就让小冤家藏在里面,天遂人愿!”遂将衣被取出,挂个锁作掩护,准备就绪,哼一声,冷笑道:

任凭厌物奸似鬼,须吃老娘洗脚水。

桂大自那日撮了个大便宜,尝到甜头以后,隔三差五过来看动静,见窗口摆有花盆,便闪进门来与圆珠幽会。凡刁柏成值夜,即来补缺。一日闻知刁柏成赴外县办案,料想当日回不来,单等金乌初坠,寺钟敲过,路上行人渐少,又踅到楼下,见窗口摆有花盆,门虚掩着,好生欣喜,就钻了进去,圆珠已候在里面,一见桂大,便关门落闩,上前连亲了几个嘴,拉着衣袖上楼,到了卧房,迫不及待脱衣上床,摆开阵势。好事将始,突然听到楼下敲门声,叫喊道:“娘子开门,卑人来也。”桂大一听是刁柏成声音,顿时头皮发麻,吓得魂不附体,这一对野鸳鸯,是否大祸临头?有分教,痴男窥破奸情,设下灭恶计;恶夫盛怒捉奸,丑类归阴曹。欲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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