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被称作光芒与玫瑰的时代。”当卢修斯再度开始讲述时，艾伦看见他的眼里流露出一种如少女般温婉的神采，“那是在两千年前了吧，在遥远而繁华的源大陆，有十二位来自不同种族的年轻人，为了探寻世界的起源，组成了一支远征队。”
“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穿山越岭，终于在被誉为世界之脐的悉拉玛卡发现了封印诸神力量的禁地——神之庭院。”
“神之庭院？”
“没错，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在那里获得了无边的神之力量。但是就是这力量，在后来改变了整个世界。”卢修斯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守护与征服的欲望，让昔日的他们反目成仇，神与英雄之战一触即发。得到破坏神之力的其中一人，意图摧毁整个世界，源大陆危在旦夕。”
艾伦看着卢修斯讲述时面色的凝重，就仿佛亲身经历了这一切一般，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然而卢修斯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依然绘声绘色的述说着。
“为了拯救苍生，在神之庭院获得了冥王之力的诺伊女神以冥界为桥梁，开启了通向新大陆的冥界之门，世人得以在当今的东西大陆幸存，然而她却牺牲了自己。”
“是吗，神也会死吗。”
“伊安娜……”他喃喃地说道。
“伊安娜？她是谁？”艾伦问道。
卢修斯没有回答，在说完这一段后，他的眼神依稀变得有些涣散。
“死亡这东西，有的人即使落魄也仍庆幸苟活于世，有的人渴望解脱却不得不忍受永生的折磨。这难道不是一种讽刺吗。”卢修斯这样感叹着，片刻后却突然转向艾伦开口说道，“新朋友，我今天好像说的有点太多了，但是如果你没有别的急事的话，能不介意陪我再坐一会儿吗？”
艾伦露出困惑的神色，就在他正要开口询问的一刻，下课的铃声在他的身后欢快地唱了起来。
……
“我完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看着艾伦站在门口一副难以抉择的样子，那个睡了大半节课的同学此时已经背起了书包，一边拿右手胡乱抹了抹桌上的口水，一边冲他说道，“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填满那几个学分好转系去学魔法吗，你居然还真打算在那个疯子身上浪费时间？”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努了努正坐在教室角落里独自神伤的卢修斯。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在犹豫什么，像你说的我清楚地明白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进去拒绝他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艾伦感到迷惑，“但是听他说得越多，我越觉得这些故事都不像是空穴来风。”
“那么恭喜你了，你也有成为一个疯子的潜质，我呢，就不奉陪了。”那个同学说完，用右手拍了拍艾伦的肩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艾伦感到肩上传来一股湿稠感。
……
看到艾伦重又从门口走进来，卢修斯脸上露出了如孩童般的笑容：“哈，我就知道，你并没有抛弃我，我的朋友，你一定没想到这一会儿时间我特地给你准备了一首新诗！”
“神的力量。”艾伦没有理会他所说的，板着一副认真的神情问道，“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当然！”卢修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这么说，我也有机会去得到喽？”
卢修斯皱了皱眉头，
“我说，你想要那玩意儿干吗，据我所知，得到的人没一个能过得好的。”
“没想好，不过可能先用来烧掉一个老蠢货的布料店吧。”
卢修斯看着艾伦脸上那一副认真的样子，不禁“扑哧”一笑。
“你别笑，你只用告诉我源大陆在哪儿就行。”艾伦喊道，“地图上压根就没有那地方，相信那个大陆存在的人本身就不存在。”
“不，这种人是存在的。”卢修斯顿了顿，“从东大陆乃至西大陆，千百年来人们都没有放弃追逐故乡的起源。也许他们只是隐藏在普通人中的少数，但是他们的使命代代延续从来就没有中断过。”
艾伦的瞳孔放大：“我从小到大从没听说过。”
卢修斯站起身，突然环视起整个教室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啊，找到了。”他走到艾伦上课时坐的那个课桌前，从抽屉里掏出了什么。
是早上从老米勒那里偷来的那卷白布。艾伦盯着卢修斯，不明白他要用这东西来做什么。
只见卢修斯先是用力地从那卷白布匹上撕下一小块，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在空气中优雅地划了一道小圆圈，紧接着他就朝空白的布匹上画起了什么。渐渐地，白布上竟随之开始出现了一些图案。
“奇怪的魔法。”艾伦一边心想，一边凑近白布意欲看个究竟。
“这是诺亚人和精灵们生活的西大陆。这是哈里兰人和兽灵生活的东大陆，也就是我们脚下的土地……”卢修斯的食指犹如一杆灵活的笔一般，转眼间就刻画出了一副详尽的地图，“这是横亘在两座大陆前方的寂静之海，人们把它叫做‘不可跨越之海’。”
“对啊。”艾伦看着这地图，满不在乎地说道，“这不就是一副常见的普通地图吗。”
“不，你错了。”卢修斯打断道，同时手指指向寂静之海的另一侧，“并不全是海水，寂静之海的彼岸，就是源大陆！”
看着艾伦一脸的惊愕，卢修斯调笑般得冲他眨了眨眼睛。
“你也知道啊，那是不可跨越之海啊，就连出海捕鱼的人都从来没有活着回来过的。”
“是啊，但他们可不全是渔民。”卢修斯顿了顿，“我之前也说了，千百年来，有不少知道源大陆存在的人们纷纷向这片海发起挑战，这是他们的使命，也是历史的必然，事实上，只要每过二十年，两座大陆上各个国家的掌权者就会联合发起一次秘密的远征出航，出航者都是大陆上精英中的精英，他们擅长各式各样的元素魔法，具有百战不殆的战斗经验，他们伪装成渔民聚在一起，以出海捕鱼的名义前去寻找源大陆。”
“然而据我所知，至今没有人成功找到过源大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最后都成了寂静之海的食物。”
艾伦听完这些，愣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即便是这样，你还要去找神的力量吗？”卢修斯笑着站起身，收拾起了自己讲台上的文件，一副准备离开了的样子。
“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句，明天就是久违的二十年来的出航日，就在向日葵港口。”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不是说这些事都是古老的秘密吗。”艾伦朝着卢修斯喊道，“而且你又有什么必要告诉我呢，我只是一个来混学分的插班生而已啊。”
“哎呦，头疼，怎么问这么多问题，我也只是一个爱写诗的历史老师啊。”卢修斯此时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还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是啊，为什么呢，难道不是因为你问了吗，哈哈，好奇心，这就是人向神的开始啊。”
卢修斯顿了顿，没有回头，又补了一句：“至于这堂课的作业嘛，就用那张画着地图的白布吧，去补齐了源大陆的全貌，再拿回来交给我吧，哈哈哈……”
笑声未落，卢修斯的身影便已消失在了教室门口的拐角。
……
清晨的向日葵港，日光像是被新捕获上来的鲜鱼，还在海面上扑腾闪烁。凉风夹带着寂静海特有的咸味，拍打在人脸上留下一股稠稠的亲热感。
“安德鲁！”一个满脸络腮胡，穿着黑衣的男人在海港入口向内挥着右手喊道。
港内一个正在检查救生设备的船员听到这声，回头张望了一下，向着入口处跑了过来。
“有什么吩咐，雷蒙大人。”船员转眼来到面前。
被叫做雷蒙的这个男人，先是环视了一圈四周，紧接着用手环过安德鲁的肩膀，将他拉到一旁，降低了音量问道：“这次准备了多少艘船。”
“十九艘。”
“十九艘？”雷蒙皱起了眉头，“上面不是要求起码要有二十艘在今天出航吗？”
“说是这么说的没错，但是因为上个月跟诺亚的那场海战损失了好几十艘战舰，现在数量实在是供给不上了。”安德鲁面露难色。
“这，这可怎么办。上面也是按人数下的死命令啊。”
雷蒙着急地扫视着停在港内的诸艘舰船。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角落的一艘被木架支撑着的战舰上。
“那个呢，那艘怎么样？”雷蒙手指着向安德鲁问道。
“啊，啊那个，那个是上个月被炮火击中受损，还未完全维修好的船。”
“有什么大问题吗？”
“呃，基本是修好了，就是引擎系统有时候会有点……”
“就用它吧。”雷蒙打断了安德鲁的话，“没有时间了，再找不到别的船了。”
“但是安全性会成问题啊。”安德鲁感到担忧。
“你懂什么。”雷蒙不屑地吸了吸鼻子，“你知道这些人是出海去做什么的吗，哼，又有几个能活着回来呢？”
“但是……”
“喂！你是哪儿来的！说你呢！”雷蒙突然指着港口内一个左右徘徊一脸茫然的少年吼道。
少年闻言，左右环顾了一下，又询问性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意识到雷蒙喊的正是自己后，朝这边跑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雷蒙问道。
“艾伦。”
“艾伦，你在这里做什么？”
艾伦犹豫了一下，开口回答道：“我是赶来出海的。”
“为什么要出海？”
“去找源大陆。”
雷蒙听到“源大陆”这三个字，疑惑地重又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少年。
“谁叫你来的？”
“卢修斯。”
“卢修斯……哪个卢修斯？”
“卢修斯你都不知道吗？”艾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
“啊，啊是卢修斯啊——你早说啊，哈哈哈。”雷蒙仿佛恍然大悟，尴尬地笑了起来，“好好好，去吧，其他的队员都在船上等着了。”
“好的大人，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艾伦敬了个礼。
艾伦刚走出没几步，突然背后一道力将他拉住。
“等等！”
艾伦攥了一把手心里的汗，心想这下完了。
“去那艘船吧，小伙子。”雷蒙微笑的脸又出现在面前，同时手指向港口角落里一艘被木架支起的战舰。
艾伦呼了一口气：“好的大人！”
看着渐渐跑远的艾伦，一柄小弯刀在他背后左右晃荡得厉害，雷蒙抓了抓自己的络腮胡，像是在自问。
“卢修斯？国防部还有一个叫卢修斯的吗？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
艾伦站在船尾，看着甲板上来自各个种族高大健壮的战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不禁叹了口气，将视线移向身后。
港口外稀稀疏疏地停伫着一些居民，这其中多是哈里兰远征队员的家人。他们也清楚船上的人们所肩负的使命吗，艾伦不知道。
但离别一定总是愁绪吧。艾伦心想。他脑海中甚至有一刻划过卢修斯会来给他送别的念头，但这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
“他不就是一个疯子吗。”艾伦嘟哝着，“真不知道着了他什么道，现在我也是个疯子了。”
突然，艾伦在港口外的人群中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刻，艾伦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尽管他迅速地转过了身，但他清楚地意识到，他与那个人之间短暂的对视，对方一定也认出了他。
老米勒，和他皱巴巴的脸上那惊愕的表情。
艾伦懊恼地拍了拍额头，那老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呢，他明明没有任何孩子啊。要是他去跟船员指认自己的话，那伪装的身份一瞬间就要被戳穿了。
艾伦转身再去确认的时候，正赶上老米勒抓着港口入口船员的胳膊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手指还频频指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完了，这下全完了。”艾伦绝望地想。
紧跟着，老米勒走进港口，径直朝自己的船走了过来。
“下船。”老米勒来到艾伦面前，简单地吐出了两个字。
艾伦瞪着米勒，一句话也没有说。
“下船。”米勒伸手就要来抓艾伦的胳膊。
“不要！”艾伦猛地甩开米勒的手，大吼道，“我跟你是有上辈子结下的仇吗，平时在人们面前嘲笑我也就算了，现在又凭什么来干涉我的自由！”
“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老米勒用少见的严肃口吻问道。
“我很清楚。”
“你清楚个屁！”老米勒突然咆哮道，“只要这艘船一开出去，你就再也没命回来了！”
米勒这一声吼登时把艾伦吓住了，甲板上的一些人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比起那些。”艾伦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比起在大海上作为战士丢了性命的我，那个在城里不被任何人看得起，被嘲笑，被驱赶，被人们当着面指指点点的我，更像是一个死人。
“你不要管我了。如果我有命回来，我说的是如果的话，我会加倍偿还给你那些从你那里偷来的布。
“所以现在，就算是我求你，求你不要再管我了，让我至少去死得有尊严些吧，求求你了。”艾伦说到最后，喉咙里已经发出哽咽的声音。
米勒听完这一段话，一时间什么也没有说。紧接着他突然低头去解自己裤上的腰带。
“你这是干什么啊？”看着一只手提拉着眼看就要完全掉落下去的裤子，一只手抓着腰带朝自己伸过来的老米勒，艾伦不知所措地问道。
米勒指着艾伦身上那根破得不能再破，一直苦苦支撑的旧腰带，笑着说道：“像你这样一个有尊严的战士，在战斗中掉了裤子可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
一只灰白色的海鸥倏地划过海平面，起航的船笛声已经响起。望着渐渐远去的二十年来生活成长的哈里兰，艾伦下意识地摸了摸笔挺地别在腰后的那把小弯刀，又想起了不久之前与老米勒最后的对话。
“为什么你会知道关于源大陆存在的秘密？”
“……因为二十年前，我的儿子也是坐上了这一艘船，再也没有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