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4 (1)
这样他们第二次试图结婚的举动就更加谨慎了，虽然这个举动是在那古怪的孩子到达他们家的次日上午就开始了的。
他们发现他经常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面容显得离奇古怪，生硬死板，目不转睛地盯着什么在他们眼里并不实际存在的东西。
“他那张脸就像墨尔波墨涅（黑尔波墨涅，九位缪斯之一，司悲剧的女神。）那悲惨的面具一样，”淑说。“你叫什么名字，亲爱的?”你告诉过我们了吗?”
“他们总是叫我小‘时间老人’。这是我的外号，因为我太像个老头儿了，他们说。”
“你说话也很像个老头儿，”淑温柔地说。
“真是奇怪，裘德，这些异常显老的男孩子几乎总是从那些年轻的国家来的。可你受的是什么洗礼呢?”
“我从来没受洗礼。”
“为啥会这样哪?”
“因为，假如我死后下了地狱，也免得花钱去举行一个基督教的葬礼。”
“唔——那么你不姓裘德了?”他父亲有些失望地问。
男孩摇了摇头。“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姓。”
“当然没听说过，”淑急忙说，“因为她一直都恨你!”
“咱们得让他接受洗礼，”裘德说，然后又私下对淑说：“就在我们结婚那天吧。”然而孩子的到来仍弄得他坐卧不安。
他们为自己的处境感到害臊，觉得在监督登记局举行婚礼，比在教堂里更不那么惹人注目，因此他们决定这次不在教堂举行婚礼。淑和裘德一起去了该地区的结婚登记局办了结婚预告登记：他们已经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伴侣，凡是重大的事情总是非要一同去办理的。
裘德?福勒填着结婚预告的表格，淑俯过他的肩头看着他的手写出一个个的字来。她读着表格上那坚定不移的承诺——这样的承诺她以前从未见过——她和裘德的名字已被填了进去；他们要让彼此那实质上是轻忽飘渺的爱情忠贞不渝。这时她的表情似乎变得痛苦而担忧起来。“当事人姓名”——(他们现在是当事人而不是情人了，她想)。“条件”——(一个可怕的念头)。“身份或职业”——“年龄”——“住址”——“居住时期”——“举行婚礼的教堂或场所”——“当事人各自居住区县”。
“这可真是有损于感情呀，不是吗!”他们回家的路上她说。“好像比在教堂的附属室签婚约还更让人不舒服。教堂里总还富有点儿诗意。不过好啦，我们这次会尽力把这件事办了，最亲爱的。”
“咱们会的。‘因为男人订婚了而未娶她，他算什么?让他快回到自己的家去，以免阵亡，让别人娶走那女人。’犹太的立法者这样说。”
“你对《圣经》真熟啊，裘德!你真该成为一名牧师。我可只能引教外作家的字句!”
在发结婚证书前的这段时间，淑有时要出去办些家务事，在经过登记局时她偷偷往里边一瞧，看见墙上贴着他们准备结婚的通告——那样子真让她受不了。有了上一次的婚姻经历以后，现在又把她置身于同样的境地，她似乎觉得一切浪漫的感情都荡然无存了。她通常牵着小“时间老人”的手，心想这样人们就会以为他是她的孩子，就会把这个预期的婚礼看做是在弥补以往的一次过失。
与此同时，裘德决定只邀请惟一还活在世上的、在玛丽格林就与他童年的生活有着联系的人参加婚礼，以便把他的现在和过去在较小的程度上联系起来；这个人就是年老的寡妇埃德琳太太，她过去是他姑婆的朋友，在姑婆最后病重的时候还照料着她。他几乎以为她不会来的，可是她却来了，还带来了一些独特的礼品：苹果，果酱，黄铜烛剪，一个古老的白盘子，一个长柄炭炉（古时睡前暖床用。），一大袋用于床上的鹅毛。她被安排在裘德家中剩余的那间房子里，早早地就准备睡觉了；入睡前她先照着仪式指示（仪式指示：祈祷书中通常印成红色的文字。）高声而虔诚地念着《主祷文》，他们在楼下透过天花板也能听得见。
然而她睡不着觉，并且发现淑和裘德还迟迟没睡——事实上才十点钟——她因此又穿好衣服走下楼来，和他们一起坐在炉火旁，直到深夜——“时间老人”也在他们当中，尽管他没说一句话，他们也几乎没意识到他在那里。
“瞧，我并不像你们姑婆那样反对结婚的，”寡妇说。“我希望你们这回结婚快快乐乐的，啥都让人满意。活着的人里面，再没有哪个比我更知道你们家的事儿了；凡是知道一点儿的，都不能不这样希望。因为你们家里的人，在这方面运气都不好呀，老天才知道!”
淑不安地喘着气。
“他们个个也都是些好心人——连一只苍蝇也不会有意去打死的，”这位参加婚礼的来宾说。“可是他们总要遇到些不顺心的事儿，并且假如一碰到这样的事，他们就会被弄得安不了身。毫无疑问，这就是为啥大家说到的那个人会做出那种事来——假如他是你们家的一个人的话。”
“他做了什么事?”裘德问。
“呃——就是那个传说呀，你知道——他就在那个山顶的‘褐房子’旁边被绞死了——那地点离玛丽格林与奥尔弗雷兹托之间的那个里程碑不远，另一条路就从那儿分岔出去。可老天爷，那都是我爷爷那个时候的事了，也许那人还根本不是你们家的人。”
“我很清楚人们说的那个绞刑架当时放在什么地方，”裘德轻声说。“可是我从没听说过这个故事——难道那个男子——我和淑的祖先——杀死了他的太太吗?”
“确切说也不是那样的。她带着孩子离家出走，到她朋友家去了，那段时间孩子夭折了。他想要回孩子的遗体，好和他的家人葬在一起，可是她不肯。所以有天晚上她丈夫赶了一辆马车去，闯进她朋友家想把棺材偷走，但是被抓住了。他非常固执，不愿说出他闯进去做什么。大家因此说他是个夜贼，把他在‘褐房子’上吊起来绞死了。他死后太太病了。不过他也许和我一样，并不是你们家的人。”
这时从炉火旁的阴影里慢慢传来一个微小的声音，像是从地里传出来的一般：“假如我是你，妈，我就不会和爸结婚了!”原来是小“时间老人”在说话，让他们吃了一惊，因为他们已忘记了他在那儿。
“哦，那不过是个故事罢了，”她强作高兴地说。
在举行婚礼的前夜听了寡妇这个令人激动的传说之后，他们便起身对客人道了晚安，回各自房间去了。
第二天早晨，随着时间的过去淑越来越感到神经紧张，在出发前她悄悄把裘德带到起居室里。“裘德，我想要你吻我，精神上还以情人的身份吻我，”她说，哆嗦着偎依在他身旁，眼睫毛也湿润了。“今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了，不是吗!我真希望咱们没有着手办这事才好。不过我想咱们得继续办下去。昨晚上那个故事多么让人可怕呀!它使我今天也觉得心灰意冷了，使我感到好像一个悲惨的厄运老威胁着我们的家庭，就像它威胁着阿特柔斯阿特柔斯，希腊神话人物 ，因其弟诱奸其妻，将其弟杀死，后来灾祸重重。）家一样。”
“或者是耶罗波安（耶罗波安，公元前十世纪以色列第一代国王。）的家，”这位过去的神学家说。
“不错。咱们两个现在还要去结婚，似乎真是鲁莽到了极点!我过去对另外一个丈夫起过誓，现在我要用同样的话向你起誓；你过去对另外一个太太起过誓，现在你也要去用同样的话向我起誓 ——那些试验给我们的教训，我们竟完全置于不顾!”
“假如你忧虑担心，我心里也不好受啊，”他说。“我原希望你会很快乐的。不过如果你不快乐，就不快乐吧，假装快乐是没有用的。这件事让你忧心忡忡，连我也觉得忧心忡忡了!”
“这同那天早上一样让人不快乐——就这么回事，”她咕哝道。“还是让咱们继续去办了吧。”
他们手挽着手朝前面说过的那个局走去，陪他们去的证人只有寡妇埃德琳。这天寒冷而阴沉，冷湿的雾从宫殿巍峨的太姆河飘过来穿过这市镇。在登记局的石阶上是些泥泞的脚印，那是人们进去时留下的，门口有一些湿淋淋的雨伞。登记局里面聚集了一些人，我们这对夫妻发觉一个士兵和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举行婚礼。这时候，淑、裘德和寡妇就站在后面，淑看着墙上那些结婚通告。这间屋子在他们两个喜怒无常的人看来，显得阴郁沉闷，虽然在它的常客们看来，无疑显得非常一般。一堵墙上尽是些用小牛皮做封面的法律书籍，小牛皮已经发霉，其它地方放着邮局的姓名地址录和别的参考书。一捆捆文件、证件之类的东西用红带子系着，放在四周的分类架上；几个铁制保险箱放在一个壁龛里；那光光的木制地板就像门外的台阶一样，被先前进来的人踩上了污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