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州跟女朋友分手后,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那段日子过得相当豪迈,体重增加了十八斤,低头都看不到****。两年后的某天下午,张欣跟我做完床上运动,躺在我肚腩上用涂着红指甲油的细长手指轻轻梳理我小腹上那片毛说:“你好好锻炼锻炼,还是很有做型男潜力的。”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我竟怀念起过去一百四十斤的体重起来。
接下来我又恢复跑步和游泳运动,跟周大海之流的那些酒肉朋友减少往来,三个月内就把那个骄傲的肚子低调下去,他们肚子越来越大,连走路拐个弯都恨不得占非机动车道,爬两层楼梯喘个不停。
在健身房折磨了自己两个半钟头,出来天都快黑了。我斜穿过马路,去对面7-11便利店立式冰柜拿了罐碳酸饮料,消失近两个月的周大海来电话说:“快来寿林路吃小龙虾!”此人有一张狐疑的脸和一个很自大的屁股,他是我曾经合作了几年的老搭档,两个月前一起喝酒,教我如何做人,我一瓶子抡了过去,差十公分就让他脑袋开花,那天气氛弄得很不好。
今晚他放下架子找我,我想给彼此个台阶下,骂骂咧咧寒暄起来。
电话里一群声音在激烈争辩是上海牛逼还是香港厉害,杯盘碰撞声响彻贯耳,你能想象出那种拥挤的小馆子里,旧桌子上堆满了鲜红的虾壳和油腻的竹签,四条桌腿脚下摆满啤酒瓶和王老吉罐。
“老板娘!三斤懒尿虾!五斤小龙虾!重辣!五个羊腰子!多放点孜然!十瓶青岛纯生快上!快上!”听出来了,这是创意教父刘振兴的声音,在广州那家广告公司因为很能比稿,我们被称为“三剑客”,后来就被人戏称为“三贱客”。那时活得元气淋漓,还歃血为盟要为这个行业带了些什么变革,谁知道广告行业这几年江河日下,收入也没有了优越性,我们在而立之年一个个尴尬的寻找出路,我先人一步,他俩跳来跳去还是跳不出广告圈。
信号有点不好,周大海跟我讲他最近在九华山脚下****遇到个高人,说那人身家超过十亿,才不到五十岁,就以游山玩水为业。说那人爱才,遇到欣赏的年轻人就鼓励人家创业,据说这两年已投了七八个人,有搞电商的、有搞电影的,他留了那人名片,说要请来上海给大家指点指点,商谈创业趋势,共谋广告未来。
我换了个边耳朵听,他滔滔不绝恨不得连口气都不换说个不停。
我拉掉易拉罐上铝制易拉环,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我让他喘口气。他说好啦好啦,“咔嚓”咬了口什么“嘎嘣嘎嘣”嚼起来,说:“你到底来不来?”我说:“老子有事。”他一边喀嚓喀嚓嚼着一边说:“操!晚上有节目!”
想起这王八蛋经常说请吃饭不带钱包就生气,吃一堑长一智,谁知道他今晚献佛还是宰我,我又喝了口饮料说,“今晚约了人,以后有活动提前说一声你会死吗?”周大海狠狠地说:“你妈的,九零后,上戏的妹子!来不来算逑!”这话说得底气十足。
当初为了把张欣泡到手,我曾在新天地那家酒吧当着她姐妹们的面痛表决心斩断前缘贪欢,专修这盈盈一脉馨香。很久不沾腥,生活寡淡如凉白开,无聊透了。今晚周大海满嘴荤腥地吐出“有妹子……上戏的”这几个字眼让我心里一痒,胯下一沉,宝刀未老的快感顿时爽到极点。看看表,马上六点半,张欣的航班是七点落地,没时间瞎掰了,我得赶紧去静安寺航站楼。冷战了这么久,我快成性冷淡,今晚是破冰之夜,绝不能因为几颗野花毁了后院,狠狠心咬咬牙说:“你们玩吧,我去不了。”
周大海惊呼道:“****!这不是你的尿性啊!”我说你知道个茄子,哥今晚有笔几百亿的生意要做。他秒懂,嘿嘿笑了两声,问是合资还是独资?我说合你妈的头,今晚张欣回上海,我得好好表现戴罪立功。他幸灾乐祸地问:“还没和好?”我说这不正在表现吗。“行了,行了,本来想找你出来聚聚,那就下回吧。”他收了线。
现在的周大海确实让人讨厌,这个贱骨头自从去年被一个七分靠打扮三分靠长相的上海姑娘收了编,驯化成斤斤计较的小男人,出手也不大方了,打个牌赢了瞎嘚瑟,输了老挂帐,出来吃饭每次都忘了带钱包。就连包容度极强的刘振兴都说:“以后不能和这孩子胡吃海喝神侃了,还是要干点正经事。”我说可不是吗,你说说不过他,吃吃不过他,喝喝不过他,还要为他买单,买了单回去不爽,这又何必呢。
周大海以前是学美发的,无师自通学会设计软件,进了广告公司,不怕苦不怕累扎扎实实做了几年完稿。当初我们组服务一家国企品牌,对接人是个老女人,很难搞,我们那组客服人员是个刚毕业的姑娘,那老女人一发脾气,她就没脾气了,只好不断给大家下工作单,弄得全组人意见很大。我从完稿部把调过来以后,这个被动的局面就发了改变,他直接跟那个老女人沟通,当时没看出来,那个老女人很吃他那一套,七搞八不搞就被他搞定了,大家就跟吃了定心丸似的,嚷嚷要换组的文案和设计人都闭了嘴。从此我对他刮目相看。
时间长了我们几乎无话不谈,谈的最多的是女人和游戏。他讲话时眉飞色舞,像普罗旺斯人那样喜欢撇嘴、耸肩、撞肘,我最讨厌他这个习惯,每次跟我讲话都要用肘子撞一下我,有一回撞到我腰眼上了,跟我说他早上在地铁上看到个姑娘没穿内裤。我火冒三丈,说你******讲话就讲话,能不能别用肘子撞我?他感到很羞辱,满脸青春痘亮红,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的,要不是刘振新在,我们肯定要打起来。
那个时候刘振兴根本没有现在会装逼,经常喜欢讲些冷小话,卖弄平时看过的小众文学作品上的典故,谁要是跟他抬杠,他一定会用他那杂七杂八的知识面把对方狂轰乱炸到无语。
或许那就是年轻吧,大家狂吃狂喝狂赌狂妄,尽管我的青春并不辉煌,但我也疯狂的挥霍过,那几年至少喝掉了能淹死100匹马的啤酒,抽完了能杀死100头牛的香烟,我们也从小腹扁平的小伙子熬成了肚皮挺起的大胖子。
他们都嫉妒我遇到个好姑娘,这两年因为张欣的改造,我一瘦再瘦,体重保持在一百四十斤左右。当我想找出过去在广州这个体重的照片怀念一下时,却找不到了,那些与前女友的合影都被张欣要求删掉。这招还真管用,这两年我还真忘记了还有那么个人存在过,渐渐就习惯了没有“她”的这一切。
习惯让人变的优秀也能让人变得庸俗。在我看来婚姻就是某种习惯,大部分婚姻都让人变得庸俗不堪。周大海曾视金钱如粪土,现在恨不得点屎成金,老把“再不赚点钱就老了!”这话挂在嘴上。相比他的庸俗,创意教父刘振兴就很孤独了,每次喝醉了都要把那句“拿到不金铅笔就不恋爱”的誓言重申一遍。本来这种对事业有追求的人是很值得敬佩的,但他却是很变态,为了拿奖天天做飞机稿,全然不顾广告的目的是为了销售这个原则,天天做飞机稿,搞得满脸阳痿气血不足,还没做成教父就很自负了。加上纵欲过度头发少,显得有些怀才不遇,远远看上去就很孤独。难免的,人在孤独时容易超凡入圣,他每天带着那副圣人般孤独的表情出入写字楼,弄得自己高深莫测,一些人崇拜不已,一些人敬而远之。有一次在美术馆旁边咖啡馆天台上晒太阳我问他,你非要把自己搞成那样吗?去谈场恋爱不更好玩?他像个诗人而不是广告人那样忧郁的望着前方回答:“广——告,就是,我的,爱——情!”那次以后我很少再和他认真。
现在广告行业日子不好过。一些混出了名堂的大忽悠出去自立门户,一些不上不下的创意总监还在不三不四的煎熬着。才华没转化成财富的这种状态漫长而痛苦,结了婚的周大海钱不够花,每天都活在焦虑中另寻死觅活,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抑郁症。两年前我离开了这个毁人不倦的行业,一年内换了三家公司。按说我应该过了这种活得很摇滚的年龄,却也不知为什么还是浮躁,经常跟人生气,还在街上打过几次架,最近那次是跟一个法国佬,他在酒吧吃我女同胞豆腐,被我修理了一顿。那天晚上,修炼了几年的修养,一败涂地。
我厌倦这样的自己,想念家乡六月蓝色的天空,想念八九月份金黄的稻穗在风中摇摆的声音,想念坐在田埂上呼吸空气里流动的稻谷成熟的味道。但实际上听我弟弟说家乡的天空也没那么蓝啦,汉江里的水都不能喝啦,水里的鱼都不能吃啦,人心都变坏啦。
因为我跳来跳去,刘振兴就老嘲讽我:“你就是个为钱转行的婊子。”这话糙理不糙,我不像他那么定得住神,他能守在这个行业十年八年把铁杵磨成针,我几乎质疑任何事物,却又无法放弃灯红酒绿的生活,那段时间整宿整夜失眠,我在老金酒吧认识的车保罗推荐我来东方先生这儿,老金很有意思,臭味相投便称知己,他的朋友也都很有意思,比如车保罗和我一见如故,喜欢跟我聊天,认为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知道他是怎么对东方先生美言我的,反正方聿在电话里约我过去时很客气。
那天是个周五,我打车到东方战略研究院楼下,方聿问我到了没有,我说到了,马上就上来。她从窗口探出头来,是个短头发女人,笑眯眯地跟我挥手。这栋楼好几层都是她们的,门禁复杂到让人反感。我拿身份证登记换了张卡过了闸机进去,前台把我领到一间会议室,给我倒了杯茶,我放在一边,等了片刻,方聿过来了,说先生刚开完一个会,刚好有一个小时见你。她在前面带路,穿过迷宫一样的布局,带我进到一间抬高的房间,轻轻敲了几下,推门进去,那人一袭长褂一双北京老布鞋,手持一把折扇,上书“与世无争”几个毛笔字,像癌症晚期患者那样两边脸颊深深凹下去,乍一看还以为相声大师马立三老先生复活了,突然从地狱飘来一个幽灵般的声音:“哪里人呀?”我说湖北。“哦,九头鸟啊,半个老乡嘛!”东方先生脸上掠过一丝愉悦,迅速又严肃下来,擤鼻涕似的“噗噗噗”呷了三口茶,将茶梗用舌头顶到两片乌黑的嘴唇上故作从容的吐进茶杯,问我:“你怎么看待今天的中国?”我差点懵了,想这个问题太大,便分解成政治和经济两个问题泛泛谈了起来,正谈的兴起,他说:“行了,年轻人,你说的这些问题我比你清楚。这样,你跟着我,前途是光明的。”你不得不承认,这个长相怪异的人气场很强,才坐下来聊了没几句,他就让我跟着他了。见我没反应,他有点嫌我不开窍的意思,说:“你好好跟我几年,比你在那个什么广告公司强一万倍。”这时再“此处无声胜有声”就是不懂事了,我马上站起来抱拳作揖,套话说得我身上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跟着东方先生将近一年,感觉良好,不像在广告公司老加班。这半年来给东方先生做个人品牌塑造,陪他全国各地到处飞,在他身后见到那些老板们点头作揖,连我这个跟班都有点狐假虎威的感觉。
昨晚部门搞活动,我跟带大家出去喝到三点才回去,起来头昏脑胀的万念俱灰,今天因为张欣要从广州回来,我睡了不足四个小时,起了早床把衣服床单都洗了,去汇川路上的“柠檬头”给头发做了个造型,又去健身房游了几圈,蒸了半个小时,坐在7-11不锈钢高脚椅子上脱胎换骨似的轻如羽毛。我把没喝完的易拉罐丢进门口垃圾桶,扯了扯粘在屁股上的平角内裤,给张欣打电话,她很凶地喂了一声。我问落地了吗?她说:“都坐大巴上了。”大概觉得这话太平缓了,为了表示我们没那么熟,补了一刀:“谢谢关心。”我嘿嘿一笑:“晚上在K11订了PizzaMarzano的位置,吃了饭去来福士看《盗梦空间》。”她一句“没空“就回绝了。我求饶说:“给个面子嘛,想你了。”收银员看了我一眼,我挑了盒水果味杜蕾斯和螺纹带热感的冈本放在收银台上,张欣哼道:“什么想不想的,是想****吧!”付完帐我走出便利店狞笑一声,顺水推舟道:“乖乖!今晚好好云雨一翻。”她收了笑,冷冷地说了声:“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