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菜园左近,有二三十个赌博不成才破落户泼皮,泛常在园内偷盗菜蔬,靠着养身。因来偷菜,看见廨宇门上,新挂一道库司榜文,上说:“大相国寺仰委管菜园僧人鲁智深前来住持,自明日为始掌管,并不许闲杂人等入园搅扰。”那几个泼皮看了,便去与众破落户商议道:“大相国寺里,差一个和尚,甚么鲁智深,来管菜园,我们趁他新来,寻一场闹,一顿打下头来,教那厮伏我们!”其中一个道:“我有一个道理。他又不曾认得我,我们如何便去寻得闹?等他来时,诱他去粪窖边,只做参贺他,双手抢住脚,翻筋斗攧那厮下粪窖去,只是小耍他。”众泼皮道:“好,好!”商量已定,且看他来。
却说鲁智深来到廨宇退居内房中,安顿了包裹、行李。倚了禅杖,挂了戒刀。那数个种地道人,都来参拜了,但有一应锁钥,尽行交割。那两个和尚,同旧住持老和尚,相别了尽回寺去。
且说智深出到菜园地上,东观西望,看那园圃。只见这二三十个泼皮,拿着些果盒酒礼,都嘻嘻的笑道:“闻知师父新来住持,我们邻舍街坊,都来作庆。”
那酸枣门外三二十个泼皮破落户中间,有两个为头的,一个叫做“过街老鼠”张三,一个叫做“青草蛇”李四。这两个为头接将来,智深也却好去粪窖边,看见这伙人都不走动,只立在窖边,齐道:“俺特来与和尚作庆。”智深道:“你们既是邻舍街坊,都来廨宇里坐地。”张三、李四便拜在地上不肯起来,只指望和尚来扶他,便要动手。智深见了,心里早疑忌道:“这伙人不三不四,又不肯近前来,莫不要攧洒家?那厮却是倒来捋虎须,俺且走向前去,教那厮看洒家手脚。”
智深大踏步近众人面前来。那张三、李四便道:“小人兄弟们,特来参拜师父。”口里说,便向前去,一个来抢左脚,一个来抢右脚。智深不等他上身,右脚早起,腾的把李四先踢下粪窖里去;张三恰待走,智深左脚早起,两个泼皮,都踢在粪窖里挣扎。后头那二三十个破落户,惊的目瞪口呆,都待要走。智深喝道:“一个走的一个下去,两个走的两个下去!”众泼皮都不敢动掸。只见那张三、李四,在粪窖里探起头来。原来那座粪窖没底似深,两个一身臭屎,头发上蛆虫盘满,立在粪窖里叫道:“师父!饶恕我们!”智深喝道:“你那众泼皮,快扶那鸟上来,我便饶你众人!”众人打一救,搀到葫芦架边,臭秽不可近前。智深呵呵大笑道:“兀那蠢物!你且去菜园池子里洗了来,和你众人说话。”两个泼皮洗了一回,众人脱件衣服与他两个穿了。智深叫道:“都来廨宇里坐地说话。”
智深先居中坐了,指着众人道:“你那伙鸟人,休要瞒洒家,你等都是甚么鸟人,到这里戏弄洒家?”那张三、李四并众伙伴一齐跪下说道:“小人祖居在这里,都只靠赌博讨钱为生。这片菜园是俺们衣饭碗,大相国寺里几番使钱,要奈何我们不得。师父却是那里来的长老?恁的了得!相国寺里不曾见有师父,今日我等愿情伏侍。”智深道:“洒家是关西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只为杀得人多,因此情愿出家,五台山来到这里。洒家俗姓鲁,法名智深。休说你这三二十个人直甚么,便是千军万马队中,俺敢直杀得入去出来!”众泼皮喏喏连声,拜谢了去。智深自来廨宇里房内,收拾整顿歇卧。
次日,众泼皮商量凑些钱物,买了十瓶酒,牵了一个猪,来请智深。都在廨宇安排了,请鲁智深居中坐了,两边一带坐定那三二十泼皮饮酒。智深道:“甚么道理?叫你众人们坏钞?”众人道:“我们有福,今日得师父在这里,与我等众人做主。”智深大喜。吃到半酣里,也有唱的,也有说的,也有拍手的,也有笑的。正在那里喧哄,只听得门外老鸦哇哇的叫,众人有扣齿的,齐道:“赤口上天,白舌入地。”智深道:“你们做甚么鸟乱?”众人道:“老鸦叫,怕有口舌。”智深道:“那里取这话?”那种地道人笑道:“墙角边绿杨树上,新添了一个老鸦巢,每日直聒到晚。”众人道:“把梯子去上面,拆了那巢便了。”有几个道:“我们便去。”智深也乘着酒兴,都到外面看时,果然绿杨树上一个老鸦巢。众人道:“把梯子上去拆了,也得耳根清净。”李四便道:“我与你盘上去,不要梯子。”智深相了一相,走到树前,把直裰脱了,用右手向下,把身倒缴着,却把左手扳住上截,把腰只一趁,将那株绿杨树带根拔起。众泼皮见了,一齐拜倒在地,只叫:“师父非是凡人,正是真罗汉!身体无千万斤气力,如何拔得起?”智深道:“打甚鸟紧!明日都看洒家演武使器械。”
众泼皮当晚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