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给我写信,每次来信总要附上一些诗歌、散文或小小说。她真诚地请求老师给予指导,尽可能帮助她推荐发表。她说她只有依赖于文学才能使自己破碎的心得到宁静和抚慰。
要是在前两年,我一定会向她伸出热情欢迎的援助之手。作为一名老编辑,我确实扶持帮助过许多年轻人,有的甚至成名成家,在事业上取得较大成功。有的后来尽管未能走上文学之路,但他们却始终记得文学曾是那样深深打动了自己,影响着自己的一生。
帮助他人是美好的。但近年来我深感自己老了疲惫了,许多想做的好事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还能怎样帮助他人呢。何况她这种情况又无法向人推荐介绍,她是个被判8年徒刑的女囚,她的这些信件文稿都是从狱中寄出的。她没有任何让人值得欣慰或夸耀的故事,谁又能真正理解和接受她这样的女人呢?!
社会公众对罪犯的冷漠也影响着我和我的一家。然而,不知出于何种缘由,也许是对年长者的尊重和信赖,她仍然坚持着给我写信写稿,直至两年后她才逐渐淡漠。这也是我意料中的一种必然:可怕的人间冷漠效应。
然而,第五年春天的一个早晨,我却收到一封从北京寄来的特种邮件。一看是她的笔迹,但不知为什么是来自北京,而不是来自监狱。怀着好奇心理,我拆开了这封来信:“老师,当我再次鼓起勇气给您写信时,我已不是某监狱的囚徒,而是日本MCT 公司驻京办事处的一名雇员和翻译了。我原是外贸学院二年级学生,因吸毒偷窃姑妈珠宝(她是珠宝商人)误入歧途。我原以为会有人帮助我原谅我的,直至包括像您在内的所有求援希望都彻底破灭以后,才彻底改变了自己与世界的关系。正是您和亲人的冷漠重新点燃了我的意志,使我在狱里完成了大学本科学业,并提前3年获得释放。在此,我特别要申明的是,我的犯罪是自寻的,我写作给您是为了表示感激,我确是在冥冥中得到您的指教,尽管您啥也没说。”
面对这种尴尬局面,我真想哭,我不知道是要向这位女士道歉,还是检讨自己的不是。思谋良久,我倏地想起《创世纪》上的一句名言:“上帝看着他的创造物发呆,发现一切都甚善。”
我觉得正是这种“甚善”的思想改变了她的一切,上帝并没有为她做什么,更不是我,而恰恰是她自己良知的发现。我真诚地祝福她!
(原载2001年6月21日《银川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