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被乌云遮住了,向晚的寒风确实有一些刺骨。袁妈妈看到儿子缩着身子,走近他身边,摸摸他单薄的衣服嗔怪道:“这么冷的天,干嘛耍单,又感冒了怎么办?”
“没的事,多冻一冻才能身体更好,抗寒能力才能更强嘛,你看那些冬泳的人不都身体很好吗?”
“人跟人的体质不一样,你的体质又不好。”母亲又想起了袁祈初中时的自杀试验后遗症,但又怕刺激到袁祈,不敢真的提起,就转而说:“你的皮倒是越冻越厚了。”袁祈没搭腔,只是笑着,原地蹦跶了几下,以显示自己是活泼好动,身体健康的。
这几年在外地混,他的皮的确厚了不少,脸上的皮无疑最厚。
一家三口在站台等公交车,寒风依然凛冽,袁父很自然地站在了风口,想用单薄的身体为他们母子挡一点风。而袁母竟然直接上前搂住了袁祈的肩膀,袁祈的心里突然就被激起了千层的涟漪,对母亲身体传来的暖意既欢喜又惶恐。要知道母亲一向是很保守的,除了在外人面前跟父亲并排齐步走,貌合神离地装出一副恩爱的样子,在家里跟父亲从来都是相敬如宾,互不触碰的。
母亲搂着袁祈的肩膀,手心传来无限的爱意,她轻声说:“毕业了,尽量回襄阳来工作,或者去武汉工作也行,离家近点,多回家来看看。”袁祈表面上拼命点头,心里是坚决不干,他心里还想着男子汉出人头地、扬名立万的梦呢。
袁父一向不擅长抒情,只是在一旁看看他们,接着抑扬顿挫地唱了一句“常回家瞄瞄,回家瞄瞄……”把母子俩都逗乐了,袁父随即递给他们每人一枚硬币。公交车来了,他们依次上车投币。
公交车上人挺多,袁祈让父母坐着,自己站在他们旁边。公交车逆着夕阳奔驰着,父母的白发却无情地把他们向夕阳拉近。童年的夕阳总是格外绚丽,以宝石蓝为底色的天空上,会漂浮着橙黄色的棉花糖。而父母眼里的夕阳已经浑浊,云朵不过是眼球里那恼人的白内障。父母的影子斜斜地钉在公交车的地板上,这对影子靠得那么近,可是心的部分却看不见,他们心的影子是黑色的阴影。
生命中很多重要的转折,竟然往往来自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不是母亲搂住袁祈肩膀的动作,他也许不会这么深刻体会到她的孤独,而这份孤独从这段婚姻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如果不是和父亲有过那次深夜的交谈,袁祈不会知道婚姻对父亲来说并不意味着爱,而是责任。这份责任关乎世俗眼光,和传宗接代,是一个男人想要在社会上立足必须承担的。
前年袁祈暑假离开家之前,袁父让他教他怎么利用网络搜索各种资料。他的学习能力很强,很快就会利用写字板把字写进搜索框,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母亲却怎么都学不会,她的老花眼很严重,盯着屏幕看久了觉得难受,只有在跟袁祈视频聊天时才肯凑近电脑屏幕。
这次袁祈寒假离开家之前,预备清理一下电脑,在清理浏览记录时发现,很多浏览记录都是图片,点开来都是俊男,胸肌刚健发达,六块腹肌饱满发亮,肱二头肌孔武有力。袁祈想起在大姨妈家,大姨父的电影浏览记录都是《本能》、《色戒》之类的电影,当时还觉得大姨父真是宝刀未老,身体虽老,然而春心永不老。这时看到自己父亲独特的爱好,他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证实了自己多年来的猜测,老爸并不喜欢女人。
关于父母的记忆在袁祈的脑中逆夕阳而驰,袁父曾经为了支持袁祈做化学实验,涎着脸去问小门诊的要小药瓶,想方设法地帮袁祈搞到各种化学试剂。袁父对袁祈的爱,都埋藏在一瓶一瓶化学试剂里,送给了袁祈。而袁祈也知道,对于常常自责自省、谨小慎微的母亲,父亲也是爱的,那种爱是一份装满责任的亲情。
袁祈在网上看过很多关于同妻的报道,当时并不在意,只是没想到真的会发生在自己的家庭里。他对着电脑屏幕枯坐无语,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一想到父亲每日醉之前的强颜欢笑,醉之后无语凝噎,作为被父亲养大的孩子,他不忍心苛责。而对于自己母亲这些年所受的委屈,袁祈又无法道明真相,他怎么能开口对自己的亲妈说:“老爹从来都不爱你,我也不是你们爱的结晶!”他不能去破坏母亲已经习惯到麻木的生活秩序,破坏就意味着夺走母亲的世界。
而最后,袁祈终于想到了自己,自己又算是什么?一场无爱敦伦的产物?一场欺骗婚姻的基因延续者?一念之私,心上生出了痛苦的不竭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