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希望流出宁夏的黄河
能折返回来，再从西海固流过去
也让这一片苦焦的土地变成鱼米之乡
仁慈的上苍啊，原谅我这样的假设
沙坡头（外四首）
沙戈
沙漠干旱
干旱也是好的
让我们懂得珍重
一只蜜蜂一片草叶
一只隐忍的骆驼
沙漠还在干旱或者蔓延
这些也是好的
我们看到了绿色
就在沙山脚下
植被和水，光斑和足迹
金色的反光都是好的
那么纯净细腻
紫外线的干净也是好的
我的内心刷去了一层尘埃
火车逆着黄河开
火车逆着黄河
一直是慢上坡
火车喘着粗气
一点一点爬过沟壑、庄稼
一排老实巴交的土坯房
火车把一只发呆的犏牛甩在枯草地里
一群稀稀落落体毛灰黑的羊一动不动
火车逆着黄河
开进一条悠长的隧道
车厢内来不及开灯
伸手不见五指
有人撞在门框上，撞疼了胳膊
火车，已经钻进地球的皮肤了
火车又钻了出来
钻进另一条隧道
火车顺着自己的方向头也不回
像一根针——一根外科大夫的针
穿进穿出
缝合着西夏古国斑斑的伤口
西夏旷野
蒿草紧紧抓住地面
是怕被风吹走？
农人躬身劳作
比蒿草高不出太多
紧紧抓住地面的除了草木
和风吹草低的牛羊
就再也没有什么了
旷野中，偶尔闪现的灵光
西夏亡灵的眼睛
一晃，就不见了
将我送回拥挤黑暗的一天
别后
这些枸杞、甘草、决明子
是为重逢预备的
这些草甸下、泥土里、灌木枝上缓慢存活的生物比夜里最后一盏灯还有耐力比夜漫长的命。煨着文火让我的身体微热、恒久、而平易那一刻，便显得不那么激越不显山露水带上枸杞、甘草、决明子小心翼翼扶紧自己的影子和它们憔悴的主人
我要用毛笔写一封信
我要用毛笔写一封信
用狼毫竖写，自右至左
我要用草纸——能看到粗粝的小小草节的纸
还有红色细条
用来划分我的段落和情绪
我要燃起烛台
在黄昏来临之际缓慢地写这封信
地名有限，沉甸甸跌在纸面
中宁，中卫，石嘴山
我的表达缺乏形容词
名词或动词也几乎没有
门外喷着响鼻的八百里快骑不停磨打前蹄
我要连夜把信发出去
第一道驿站第二道驿站第三第四第五道驿站
我要款款收尾，急急腊封
我要连夜把信发出去
早安，宁夏（外二首）
李南
早安！黄河切开的宁夏大地
早安！古老天空下飘动的新鲜空气
狭长地貌上生长着新城旧镇
还有盖头下一张张羞涩的笑脸
你好，落在我手臂上的小虫
你好，河滩旁的紫苜蓿和黄苜蓿
乡间飘出的“花儿”小调，我喜欢
沙坡头的羊皮筏子，我也喜欢
早安，腾格里沙漠的两三株红柳
早安，西夏城墙上飘扬的城旗
你们好，明亮的马路上点头致意的枸杞树
你们好，星海湖纷纷起飞的苍鹭队伍
多谢你们，宁夏的山地和平原
多谢你们，田埂上劳作的男人和妇女
给诗人带来值得生活的词语
给天空留下一道永恒的弧线
西夏城落日
有人在黄河边散步，
有人在城墙上谈笑，
河水静静地绕过苇塘，向着遥远腹地出发
落日时分的西夏城多了几分肃穆
而喧闹永远属于轻浮的游客
哪个是当年兵丁射偏的箭孔？
城旗上古怪的西夏字念作什么？
当然还有一段李元昊的传奇
迷离的暮色中，我们不知身在何处
大明王朝的路标却无所不在
虽然那时的花草一茬又一茬枯黄
但西夏城落日依然浑圆
虽然一代又一代人们相继死去
但西夏城的落日依然出人意料地辉煌
时间为此停止：世界一片寂静
几只沙鸥“嘎嘎”地飞离河面，在日落时分
星海湖一幕
阳光在水面上跳跃，不知名的水鸟追逐着游船
它们大声唱着不知曲名的歌
我了解你，沙水相依的星海湖
你的前世和今生
浮在水面的野鸭，一家三口相亲相爱
蒲草丛中探头探脑的小黑鹤
芦根和水草手拉着手
湖面安静，像一个自然界的盛大团聚
在疏朗、清冽的天空下
人活着，实在不如你们幸福
黄河金岸：叙述及抒情（组诗）
田鑫
一百零八塔下的诗人
一百零八座塔就是一百零八座佛
贺兰山的风，在这里迷离
九曲黄河水，在这里缓缓回头
佛在山风与流水的缝隙里安睡
诗人们望着斑驳的塔尖
像孩子一样，思考着什么
苍山后还是山，流水的
尽头依然是水。水畔的芦花
有着诗人一样的懵懂
在青铜峡看见佛
沿山路向上，就看见了佛
在青铜峡。草木郁葱，石头泛着古铜色的光
佛，就坐在光的上面
如果说，一粒尘埃是一条
向上的阶梯，那阶梯的最低处就是我的沉默
我不敢看佛的眼睛，生怕
内心的小秘密，一不小心就被看透
于是，我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树林
在风里，我看着橙黄的杏子垂下头颅
小南风把青草吹斜，而青草追赶着尘土
于是，一些不被我们所见的轮回
便悄悄地发生了，没有痕迹。一只搬运尘埃的蚂蚁小小的停顿，却走漏了天机一峰叫沙坡头的骆驼在卫宁平原，黄河缓慢这个进入了中年的男人，开始收敛把张狂，扔给远处的祁连几个同样步入中年的诗人坐在十四只羊用毕生的草做成的筏子上向远处漂泊
等在远处的，是一些
已经暮年的沙子。一峰叫沙坡头
的骆驼，就停在那里
瘦弱、无毛，走起路来
老弯着腰
在中宁写到枸杞
没有人明白你的红
小到精致的身体，藏着药性
有无法想象的光泽
没有人知道你的绿
浅浅的叶子上，停着旧时光
和调理气血的经脉
在吴忠枸杞园
一千枸杞，就是一千只蜜蜂
穿过微风，扑面而来
穿过枸杞的光芒
我却无法接近它们
只看见枸杞红了
这一年最好的时光降临了
黄河横城，搁浅的船
搁浅的木船，停在草木之间
它有斑驳的光
有苍白的叹息，以及苦
我只是个过路者
并不去理会这些。在黄河横城
许多美好的事物就这样被我忽略
比如，隔着氤氲的那些水鸟
迅速地将嘴伸进水里，又迅速地离开
在水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漩涡
而当这漩涡荡到岸上的时候
黄昏的光影中，另一条搁浅的木船
正直直地，立在月色里
泛舟阅海
必须让自己安静下来
收起相机，用眼睛打量这个世界
必须当自己是上了岸的鱼
对水保持敬畏，用嘴当鳃
呼吸空气
必须在芦苇密处停住
看三只鸬鹚的温馨
必须蹲在船头，像风一样
随时准备，潜入芦苇丛中
河流或者黄河（组诗）
马海轶
河的兄弟
他住在河边，生来就住在河边
他熟悉河上的风景
春天，涨潮的季节
河上挤满了人，河并不得意洋洋
它只是流着，随意地流着
冬天，河水干涸
河上空无一人，河并不伤感
它只是坦白着河床
有人说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
他是另一个聪明人
但在他看来，身边的永远是同一条河
久了，他觉得
自己就是河的一个兄弟
河要向北了
当车飞驰而过的时候
我认出了河，前年的
大前年的，今年的河
河认不出我
我在河边坐了很久
我注视着河，留恋着河
但河浩浩荡荡，弃我而去
好像无情的样子
有一阵子，河
允许我跟它向前走
一直向东，向着故乡
一直走到朔方
河要向北了
河在这里蓦然转身
命令我停下并且缄默
然后独自回家
今年夏天的河流
今年夏天，我漂泊两条河流
如果我来自干旱少雨之地
从小不谙水性，但我这样爱河
如果我跟着河流，从青海到甘肃
从甘肃到宁夏。如果在宁夏
河流拐弯，把我抛弃岸上
而后头也不回，汹涌东去
带走白昼，带走李白的诗篇
如果我不识水性，只是旱地的
一株植物，我只能站在塞北大地
目送河流远去。如果我这样爱河
会发现另一条河流汹涌而来
在我的内部，沿着坚硬的河床
带着蛋白和氧，带着泥沙和珍珠
从大地的脚跟到天空的头脑
周而复始，不会停止
如果能听见，它就发出雷霆般的轰鸣
如果能看见，它镀着太阳的金色
如果能体会，它悲伤而雄浑
沿着皮肤的边界，带我走遍世界
108
黄河岸边的风景（组诗）
杨建虎
沿着黄河走走
在宁夏，我常常会沿着黄河走走
做一位倾听者，我会听黄河喁喁而语
波光轻溅的黄昏，我独自想象一只鸟的飞翔
我把一首歌在心中反复吟唱
黄昏、古渡、落日、晚霞
这些我喜欢的黄河岸边的风景
它们的美有时让人绝望
但有什么能阻止我对它们的热爱
在宁夏，黄河如此温顺地流淌在丰腴的大地上
穿透久远的时间和空间
我被这条巨大的河流静静容纳
在她生命的臂弯里，我的梦蜿蜒伸展
一条河流的两岸
该向早晨的光线问好，在春天
我的双眼盯着黄河水面上轻轻闪动的波光
109
黄河诗金岸
静静守望着家园的方向
这个时候，祖国的大地上
会有许多新鲜的事物开始上演
一条河流的两岸，那里有我的村庄
在五月，我的向往温暖而又潮湿
我该向着早晨广阔的田野问好
那里生长着这个季节最初的根芽
连同炊烟、鸡鸣，弥漫的熟悉的方言
春天，穿过连绵的岸线
在绿意葱茏的田野旁
我像一艘随意漂泊的小船
连同熟悉的母语
正在加入这壮阔的大河
在沙坡头
我渐渐爱上了这里的沙
当春意加深，漫漫沙漠中的那点绿
随声声驼铃，正把我的诗歌喊醒
这样一个平凡的午后，有云飘过
我们在沙坡上深情眺望
黄沙之下的河水浑黄而壮观
我特意拍下水沙相接的基本轮廓
坐在摇晃的羊皮筏上
我看见一只水鸟落在水面
我们有幸相遇
让轻微泛起的波浪震荡心灵
夜宿黄河岸边，我依然想寻找水的眼睛
透过宾馆的窗户，领受一个夜晚的宁静
那双黑夜里紧闭的眼睛
一定藏着小小的秘密
在黄河的身边
在黄河的身边，我还爱着
似最初的云，爱着深厚的天空
这些激动人心的日子
我在北方继续书写，前方的路
还在引领着我的村庄和河流
我知道我还长在黄河的身边
像一棵树一样继续着四季
不要留恋青春和过去
当风雨过后
我的心中永远珍藏着风中奔跑的马匹
以及它们响亮的嘶鸣？
西夏王陵
贺兰山下的金字塔，在夕阳中挺立
昭示着一个时代的梦和辉煌
它们显得那么孤单，依地势错落排列
仿佛容不下一场细雨的淋湿
蹄声带走的故事如今只能在展览馆里复制
战马挥舞的天空和大漠
在风中，起起伏伏
吹打着人们的耳朵和眼睛
如今，站在座座废墟的旁边
我的双脚被乱草淹没
远处的驼铃响彻朔方
一个多世纪的神秘，至今无法打开
宁夏，水托起的家园（组诗）
何立亭
宁夏，水托起的家园
简单，安宁，比什么都好
宁夏男人般的粗犷中
也包含了水的精致
大西北广阔的天地
荒芜过来了
被水和绿拦了下来
贺兰山这堵围墙
滤去风的粗粝脾性
围拢的风，轻落在树叶上
水色镶边的平静，安宁
黄河，这条金腰带
一首经典老歌，绵延与润泽
是它在宁夏的经典节奏
访水洞沟遗址
一场遗失，古老的洞穴
被时间的大风掏空
道路，水里游动的鱼
这只盛满生活的碗
还放在原来的地方
现在，我回到那一天
跨越旧石器时代古老的一天
一条回到过去的路径
其实，年代的标记并不重要
我正站在现在的阳光下
你的旧门槛，发热的想象
一个陌生的远行者
轻易将数万年前
遗落在地上的尘土拨动
云横贺兰
高于黄昏的云
它扩散，扩散
它在倾泻蓝
让我持久注视的
是贺兰山的天空
它贴近山峦
至夜晚也不熄灭
牛首山
不相信它的坚硬
会让出这样一条缝隙
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
牛首山守护着一个
女子身姿般曼妙的曲线
一动一静，一柔一刚
牛首山铁似的脊背上
容不得花花草草，一座平凡山冈
耸立牛的坚韧，固执，还有沉默
守望着一条走向远方的河流
卫宁平原
夹在贺兰山与河流之间的卫宁平原
舒展在平坦的皱褶里
它平坦到让一棵草自由舒畅腰杆
深处的炊烟，一只小小麻雀的翅膀中
扇动着禾黍的香味
黄河，饥渴的经络之河
搅动泥土的色泽，在卫宁平原漫延
让远处的贺兰山，低头看见自己的倒影
塞上江南的宁夏流域
善于接纳水的地方，便是福泽
在红山堡
昨天和今天，两个不同的地方
我感觉离它已经很近，它是什么
是时间的秘密与痕迹
我在现实世界里浸泡得时间太久
走在相反的孤独之路上
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走过了太多的疑惑
现在似乎要贴近它
是岁月所要展示的秘密
而我只是经过。大门继续洞开吧
让我通向任意一个地方
沙坡头漂流
一条与牲灵有关的河
摇篮般在轻微晃动
十四只羊，成群结队的羊
扛起一只只筏子
扛起一条河流
在赶往草木青青的彼岸
羊憋足了劲
用剩下的一把力气
无声地奔波在
通往草木繁盛的道路上
羊到底让我们度过了多少路程
这些习惯低下头赶路的羊
黄河有关（组诗）
刘学军
平罗
我羞于谈到你
你女性的美，迷了心窍的辣
祖父没有姓氏，你没有，我没有
姑母，你的美宛如罂粟
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秘密，无人能解
我旷世的表兄站在河西
他满眼都是外公的慈祥和坚守
就像马兰花铺满草原
一言不发。而我的咽喉卡了刺
失声于水
星海湖
这些巨大的水来自哪里？
贺兰山的发泄？地下的涌动？
那高度的鼎和广场，我看到孩子们
他们的鲜花顶着胸膛
他们的掌声藏着自己
他们的微笑没有玄机
这湖水平静，我平静，你平静
黑夜平静，大地平静
西夏城
我必须欣赏这盛大的乐舞
极乐党项的背后，肩胛骨一如巨石
只有邻水的日子可以负重
可以举起琵琶，可以放下羌笛
这世上最大的温暖存于盛宴
只一杯酒，你就远在天涯
而我，守着千年遗恨，不觉白发
青铜峡：酒伤
我必须重视这一百零八种烦恼
如此，没有什么比水更让人心疼的事
可水一言不发，静得让人心慌
如同血液，从来就没有放弃抵抗病毒
而卒子杀了酒的伤
这宏大的叙事里具备了人类的九十九个预言
每一个拐点都暗藏了人类最初的善
还有什么高过水？
只一杯的距离，我在等待
银川黄河大桥
一千二百二十米，我跨过黄河
河西或河东都是一样，姐姐和妹妹都是亲人
从这里开始，我懂了水所具备的品质
在生活的最低处，在低过灯盏和血液的部位
祖母的绣花针穿过我脆弱的肉体
我口渴的四肢又轻又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