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古代,一般都将传说称为“逸闻”、“传闻”、“趣闻”等。早在唐宋时期,有关回族先民的传说故事,就是以“逸闻”、“传奇”的形式被人们反复讲述,甚至还被一些文人作为小说的创作素材。例如胡人识宝、诃黎勒、大食马等等。回族民间传说大都是以历史上的真实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历史古迹、地方风物、社会习俗为依据,来“改编”历史,解释民俗现象,所以,回族民间传说也被称之为民族的史事故事。
第一节回族民间传说涵义
传说属于散文类的口头叙事。它与神话、故事的叙事风格截然不同。神话侧重幻想性、荒诞性。传说侧重真实性、传奇性。故事侧重生活性、娱乐性。因此,回族民间传说的真实性主要体现在他们对其民族的起源、著名历史人物及古迹、习俗等的讲述中,讲述者把传说视为历史的叙事。回族民间传说的传奇性是指讲述者们通过对奇闻异事的极度夸张给听众以强烈的冲击。同时,他们还通过对本民族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地方风物、生活习俗讲述,强化民族意识以及对国家文化的认同感。甚至在具有强烈的伊斯兰教色彩传说中,如穆罕默德故事、古尔邦节的来历等传说中也会在着力突出伊斯兰文化的元素的同时,将其他民族的的文化元素融合其中,以此,增添传说的神圣性与可信性。还比如,回族历史上著名的人物有很多,有李珣兄妹、赛典赤、丁赫年、海瑞、李贽和郑和等,特别是清官海瑞、郑和七下西洋的传说不仅在回族民众中广为流传,在汉族民众中也是家喻户晓的,为人们津津乐道。这些传说早已成为回汉民族文化交流中最醒目的标记;
一、回族民间传说的涵义
历史是一种真实叙事,相对于历史的真实,民间传说就是一种拟真实。也就是说,民间传说是依托历史,对史事进行虚构性的“改编”。从这种意义上上说,回族民间传说即包含了历史的成分,也包括了虚构的成分。它是回族民众在一代又一代地的传承过程中,由讲述者不断地对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历史遗迹、风俗习惯等进行说明和解释的,带有艺术加工痕迹的口头文学。
回族民间传说离不开特定的历史人物、特定的历史事件、特定的历史遗迹和特定的风俗习惯等,但是它与真实的历史叙事有着本质的区别。历史叙事是以事实为根据,并根据史事的内在逻辑关系进行叙事的。而回族民间传说则是依托史事,进行艺术性的虚构改编。当然,这种改变不是随意性的,而是以“传说核”为基础。所谓传说核,就是传说不能脱离的“史事”。比如,回族溯源性传说《回回原来》就是以唐代初期“回族先民来华”的这一史事,进行艺术加工的结晶。因此说,“传说也是一种历史话语,是一个特定的群体对所记忆的历史事实的阐释。只不过传说的制造者和传说者并不是历史学家。在这一层面上,才有可能深入探讨传说与历史的关系。当然,传说毕竟不是历史,传说在不断地远离事实,而历史却需要不断地得到真实。”因此,回族民众在创作、改编历史的过程中,会有意识无意识地将民族的自我意识、认同感等“镶嵌”在传说里,给民间传说打上深深的“民族”烙印,如《回汉自古是亲戚》、《茶壶标志的来历》、《缠河的传说》等都是以回汉关系为核心,讲述民族间的通婚,与生死相助的传说故事。
总之,回族民间传说离不开历史,也离不开虚构,是回族民众依托历史虚构的产物,也是回族民众最喜欢津津乐道的的故事。
二、回族民间传说与神话、民间故事的关系
一般来说,神话、传说、故事都是民间文学的姊妹体裁,都属于散文类文学体裁。神话是借助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并通过原始人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就是说,神话的主要特征是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而这种形象化的过程是不自觉的艺术加工。传说中叙述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和地方古迹、自然凤物、社会习俗再也不具备超自然力,它与人类的现实生活密切联系着。民间故事,虽然也有一定的幻想性,但它的现实性更强、更贴近现实生活。神话、传说、故事三者关系是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有些时候神话中有传说、故事的因素,传说中也有神话、故事的内容,而故事中有神话、传说的情节,它们之间相互参杂、互相滲透。但与其他民族神话、传说、故事的发展轨迹不同,回族神话、传说和故事几乎是同时出现,同时发展的,没有先后之分。这主要是由于回族形成与发展的及其的特殊性,回族民间文学体裁的形成与发展,没有经历过像其他民族那样由远古神话逐渐衍化而来的发展历程,但是这并不影响回族民间文学的存在与发展。相反,由于回族的神话、传说、故事几乎是在同一时期内相生与相长,它们之间的相互交叉,相互渗透就会更直接,更紧密。因此,在某些回族民间文学作品中,既有神话的影响,又有传说的内涵,还有故事的现实性,三者杂糅于一体,相得益彰。
第二节回族民间传说的类型
早在唐宋时期,有关回族先民的传说就很丰富。在唐宋的文献记载中就有胡人识宝、大食马解人语、波斯人古墓得宝、诃黎勒等等。元明清时,随着回回民族的形成,回族民间传说的类型也愈加丰富与完善。回族民间传说主要有回族起源传说、回回识宝传说、回族人物传说和地方风物传说四大类型。
一、回族族源传说
回族族源传说是回族民间传说中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传说之一。只要有回族聚居的地方,就有此类传说。它是回族民众解释其民族起源、伊斯兰教入华经历的传说,具有史事与虚构、溯源与认同的双重特征性。在回族民间社会里,回族族源传说流传的口头文本有很多,有《回回原来》、《西来宗谱》、《灵州的回回的传说》、《宛尕斯的故事》、《回族自古是亲戚》、《回族姑娘结婚时追马的来历》、《西域回回》,等等。一般都把这类传说统称为回族族源型传说。
《回回原来》最早的文字文本出自明代,由无名氏著,全书一册,分12段,共计4.5万
字。传说以韵文说唱形式,讲述了回族先民应唐太宗的请求,来华帮助平定妖怪,得到唐太宗的重视,并以三千唐兵换回三千西域兵,从此“生育无穷”。至明世祖朱棣扫北,定都北,北京又出妖怪,搅乱朝纲,于是,又从南京换来400户回回人,在普寿寺、法明寺、清真寺、礼拜寺四座清真寺镇守北京。
20世纪80年代初,马旷源先生年在云南省搜集到的宝山县板桥镇木板本和楚雄市吕合村的手抄本。根据两个版本,整理出《回回原来》,并撰写出《回回原来――最早的回族民间文学成书》一文(附有整理的《回回原来》原文,以下简称马氏本)。《回回原来》文体为小说类诗话体,全书由十二段文字组成,其内容如下:
第一段,唐王夜梦缠头;第二段,奉旨西域请真人;第三段,通史奉书赴中国;第四段,唐王私行管驿会缠头;第五段,进朝问礼经同异;第六段,军师祈奉举用缠头;第七段,大笑详问拜礼;第八段,问主原来有甚能;第九段,问像原来是何人;第十段,赞孔比圣论五行;第十一段,何谓回回二字;第十二段,敕封掌印钦天监,附尾声。
显然,这部诗话体小说与张星烺所收录的《回回原来》的文体大不一样。前者散文中夹有韵文,韵散兼行。后者是纯散文作品。然文本核心内容,大同小异,差异不大。
此外,张星烺编著的《中西交通汇编》记载,清康熙三十六年亲征蒙古葛尔丹时,在新
疆也发现《回回原来》的手抄本,并赐给回教徒总兵马某的。“至光绪三十年,成都敬畏堂周氏重刊之。书为汉英公刘三杰撰。”著名史学家陈垣先生在《回回教入中国史略》一文称,“中国回教书中有一部及鄙俚而及通行之书,名曰《回回原来》,又名曰《西来宗谱》”(据研究者考证,汉英公刘三杰是一位回族著名学者,是《回回原来》的作者;《西来宗谱》乃云南哈吉马启荣所撰,与《回回原来》所叙内容相似,但不是同一文本。张星烺编著的《中西交通史料汇编》记载《回回原来》内容如下:
“大唐贞观二年三月十八日,夜,天子梦一缠头,追逐妖怪,闯入宫门,醒后惊疑,不知何兆。次日召群臣问之,有圆梦官奏:“缠头系西域之回回。嘉峪关西,天方国有一回主,道高德厚,国富兵强,怪物入宫,必有妖气,必得回回数可以消灭。”军师徐懋功奏:“回回至诚不欺,结之以恩,则衷心悦服,永无他意,可遣使至西域见回王,求取真人,以镇压之。”天子依其言,遣大臣石名堂携旨往西域谒回王。回王接旨大喜,遣国中高僧该恩、吴歪斯、噶心三人,来华报聘。行之中途,该恩、吴歪斯二人不服水土,病,仅余噶心一人,跋山涉水,受尽辛苦,而至中国。天子优礼之,问礼经问异于朝堂。缠头告以西域有天降之经,名曰《辅而噶尼》(按即《古兰经》)者,犹是中国之《五经》也,详论中西礼教不同,天子大悦。选唐兵三千移至西域,换回兵三千,来至中国以伴缠头,此三千回众,生育无穷,即会中国回教徒之祖先也。”
其实,早在明代《回回原来》的记录文本出现之前,《回回原来》的传说基本情节与结构就早已在回回人中间流传。据河北定州“重建礼拜寺记”中说:“隋开皇中国人撒哈伯撒的·斡葛斯始传其教入中国,是知祖宗以万国为家,录善不遗,其曰以事天为本而无像设。”此碑立于元代至正八年(1348年),由真定路安喜县尹监管诸军奥鲁杨受益撰文并书单,碑高205厘米,宽66厘米,碑额篆书“重建礼拜寺记”,碑文楷书。原碑已轶,拓本现存定州清真寺北碑廊。此外,广东广州“重建怀圣寺记”碑记中记录了该碑修建时,当时的广东道宣慰使司都元帅府副元帅马合谋至怀圣寺说:“此吾西天大圣僻奄八以师命来东。教兴,岁计殆八百,制塔三,此其一尔。”广州的怀圣寺修建于元代至正十年(1350年),碑额下方有三行阿拉伯文字,最上刻有《古兰经》,最后称:“这座尊贵的名为先贤大寺系马斯欧德和马合谋大元帅重建。”根据以上二则碑文内容来看,元朝后期,回回先民来华传教的传说已在回回人中间流传,只不过传说的情节很单一,不似明代时期的《回回原来》增添许多复杂的情节。
明代时期的《回回原来》抄录本以及清代时期发现的《西来宗谱》都属于变异性写本。所谓变异性写本是指在历史流传过程中,原写本不过是一个单纯的口头叙述与记忆。但当这种单一的情节的口头文本已不能满足民族群体情感精神需求时,于是,另一情节更复杂,内容更丰富,表述更民族化、社会化的口头文本就会顺势而生。这一口头文本无论在内容上,还是体裁形式上都会有很大的变异。从这个意义上讲,《回回原来》和《西来宗谱》都是回族族源溯源性传说。《回回原来》源自回族民众的口头创造,而《西来宗谱》是在《回回原来》基础上经回族知识分子进行刻意改造了的,并带有回族主流意识形态属性。
从传说的主旨来看,这两种型式的主旨因素的来华原因和目的不相同,一是受穆罕默德派遣来华传教,一是受唐王的邀请来华帮助除妖或平叛。前者突出的是回族先民来华传教的目的性,后者刻意强调了回族祖先来华是为唐王解难的帮辅性。但两种型式中的主人公和结果是相同的,传说的核心也是相同的,即唐太宗时期,回族先民宛葛斯来华、定居、与汉族女子通婚。这一核心功能是稳定的,不变的。
从以上两种型式出现的时间上推断,“传教来华型式”的产生应在“邀请来华型式”之前。在民间口头叙事结构的发展过程中,同一种类型的传说变异是有一定的规律可循的,尽管这种规律并不十分突出,甚至还很模糊,但传说中的核心功能从传说形成之初就已具备。回族族源传说的核心是:唐时中亚的一位圣人来华传教、定居、与汉族女子通婚。在这里,具体时间是那一年,可以模糊;回族先民是谁,也可以假托,而唯有来华传教、定居、与汉族女子通婚的事实是真实的,不能虚构的。所以,可以初步推测《回回原来》最初的内容:中亚伊斯兰教圣人受穆罕穆德的派遣来华传教。它才是回族族源传说的“原型”。这一点,也可以通过元代河北定州清真寺碑文、广州怀圣寺碑刻得以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