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7-6
斜舞的幕布
他将帽檐压得低低的,甚至触到了第十一根脚趾
冰冷的光线混杂着钢筋水泥,硬邦邦地
插在舞台一角,地板打过石蜡,只几秒钟
浑身软塌塌的他,像一只被捏过的柿子,水蛇一样
盘起四肢,光影和众人紧跟其后
滑进沉闷的沼泽。在这座城市里,同样也有
木鱼、狗拉车、木器与金属组合的
刨子、消声筒、类人猿,如此等等
幕起。灯骤黯骤明。时而闪电一般
拨开人群。音乐如刺猬散开。
他们分别是:变形金刚、导航仪、泥瓦匠和诗人
人们集体登台,一个被绳子吊着徐徐从半空中降落
另一个装扮成死尸,导航仪背着诗人,右手举起高音喇叭
台下。咳嗽声此起彼伏。不时有人
凿开剧场的侧墙,他们佝偻着身子钻进来
举起镰刀赶走坐在前排的看客
喇叭里传出一段嘶哑的声音,男性,话里说
他是一个中年因离异而孤独的男子。他的头发一半
已经变白了,另一半黄橙橙的
像涂有蜂蜜。扎着小辫子。他静静地
矗立在舞台中央,纹丝不动,其实
他不过是一只外形四方的盒子,有着硬硬的棱角
他不进食物,也不进水
偶尔发出蓝光。人们时不时跟同着这光
短暂地闭上眼睛,眼角膜重复着针扎的犹豫
我是观众甲,从来不曾容忍过道的狭窄
索性这时,我摊开双手,纵容一只拖着
金属尾翼的鸟越过台阶,它前进一步
必然会分秒必争,你看它空洞的胃
就像布满碎石纹的砂纸,诚如
人类需要磨砺的意志
第一幕合。灯暗。众人起。剧场中心
一块防腐天花“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仿佛蜜蜂从巢壳中倾出。强大的嗡嗡声压得人们近乎窒息
外。一块幕布在风中斜舞
2009-7-15
谈论陀螺
现在我们谈论陀螺,是不合时宜的事
它被鞭策着,一边旋转,一边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它并且失去了方向的新鲜感,譬如
倒立起身子,尖顶朝上,手握着绳子
冷峻地抽打这个世界
让曾经俯视它、戏弄它、嘲讽它的人群
抱紧身体在空气中
划出种种鸟的泳姿
如果是,那也必是旋转的一种
陀螺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
谈论着我们
2009-10-28
论身体
我身不由己,骨质松软
踱着驴步,想象弯月匿于山峦
有一天就这么老了,多动症被迟缓的暮年
疗愈。但,那一切仍需坚强地等待
房子紧靠着电视塔,我要站远些
这样,就离你远一些
现在四周静得可怕,白炽灯
发出锐利的声音,想要刺穿我的身体
我一直以身体抵挡着
那些欲乘虚弱之时拆卸我的异类
我害怕如此的静寂、孤独和逼人的寒气
仿佛要历经亿万年的锤炼
方能缓解一个人的内心
强大的虚空之瘾
因此,我仍将继续保持一个孤傲的人
应有的沉默
2009-11-4
相对论
你所看见的,不仅仅是铁
铁的钢钎、铁栅栏、铁证如山
这就意味着,当你背负上沉重的历史
罪恶也就愈深
山下,云朵黑压压的一片
2009-11-10
那些不着边际的
果然,如一匹倦马的嘶鸣,他忘记了
林中且有一条狭长的甬道
往事都残留在旧锁具上,他已不屑于玩弄它
晨起炼身,饮绿茶,做深呼吸
每一天都有失落的孩子,像孤独的幽灵
在跑动。雨点打在铁皮屋顶上,如刺猬扎着
海绵,声声都能找到危路
从深院滑向坚硬的城墙,那些不着边际的
都是钢筋水泥,都是尘土,都是混杂着
氨气的坛子。
他揉皱了一张纸,果敢地用它
来与一只孟加拉虎对决
2009-11-12
暗吟
要毅然地拒绝“埋葬”这个词语
用反光镜照穿城市的电线杆
要将模具拆散,将小巧的手
慢慢收拢,将光阴的碎片抖落在无人的街区
要说出生活,要谈论,松开坚挺的柱子
忘记围观者。
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伸手
动一动你的骨头
用臆想症假寐地回忆呼和浩特之阴冷
并继续忍受着
有人在暗中发出低吟
2009-11-14
缺少羽毛的飞
她体内的皮球一再膨胀,直到
那双瘦骨嶙峋的脚,像被弹奏的棉花
飞起来了。随着逐渐肿胀的皮球
她飘着、飞着、浮游着。她飞她的
别为我搬来梯子
别将它架在我须仰视的路上
瞧,这欲望
岂如我每每冰冷之时
撑开冻僵的手指
在黑暗中度过一个写诗的此刻
2009-11-17
梦见地球
我在这鬼地方,足足待上了四十年
整天浸泡在海水中,浑身爬满螺藻
早晨醒来,赤裸无人
暴雪沿着眉毛,乌鸦沿着街道
穿山甲在幽谧的灰尘上留下
无秩序的爪痕,鹅耳枥狂吐新芽。
北方旱季,温差来得过早,成群的驼队
迈过山脊。它们用攀越的姿势
想要迅速割占一个领地。
有时,我几乎不苟言语,用坚强的武器
抵抗着、消融着。
有时又拒绝从悲悯的梦中转身
倘若我醒来,不仅仅
只是意识遭遇存在的问题
巨大的地球上,人烟淡薄,月朗星稀
2009-11-18
纸中的火
我默许你铺上一截绿色针毡,松鼠
在晴朗中跳舞,而你侧身
在笨拙的旋转中体验绝妙
别日,万里无人,雁嘶鸣,沉鱼不露
秋寒叶隙之白不过尔尔
我所想见,却是生死窒息的黑
无数种颜色在镜头里乱飞
那都是假的。
仿佛一团纸中的火,鬼魅的火苗、虚假的战栗
2009-11-19
围绕着金鱼
事实上,我们看到的是一群中
一只绝望的金鱼在游着
现在,仅仅只剩下它。
鱼缸由玻璃的垃圾制成,人工种植的藻
浮在水面上散出恶臭
沙石是浑浊的,直到一张弥漫着血腥味的黑网
伸入水中
鱼便不见了,人们不知道它是否还在孤独
围绕着金鱼,不妨
我们去经历另外的事物
天空中,落下一张巨网,牢牢地粘着大地
2009-11-22
炼金术,赠诗
她揭开薄纱,因而脆弱,身体里嘶哑的虫子
四处逃窜。应验真理的方式是
凌晨剃发,用金属递减疯的速度,偶然快乐着
但,耸立的人类是可耻的,披着白衣的卫士
持久地占据,令柔软的影子无孔而入。
我从一段斜坡上滑下,另一个人上去
他匍匐的身子使我惊慌,那陡峭的
一念之隔。我并非完整的,之于沉重的坠落
我只能掰开她,像掰开玉米、粮食,
掰开剩余的须与壳,掰开谎言与信仰的苟合
失眠的代价就是,坐山看虎,坐月望鹰
动物们亦懂不约而同,用锐利的鹰爪
虎视眈眈。我已经不止一次,在一片
深陷的洼地中沉沦。现在,她向我伸手
手中一枚炼金,胸怀破碎柔情
2009-11-24
水底的窥视
有些事已经令我懊悔。太阳与日不同
孤独地照着,脱发的头顶、庸常外衣、圆口黑布鞋
然后,再将脆弱的时钟熔进一滩乱石中。
缓慢的弦乐在饮泣时泛出灰色,很快
他们都将离去,浓重的鼻音与烟尘混杂,还有的人
尚不肯寻医,在睡眠中艰难地发出咳嗽声。
生活使我获得分离、劳顿与陌生的性欲
为了不被沾染,我曾用一块肥皂刮平它们
理想的针具试图指向昏黄一刻,那好吧
万物皆有悲欢。让我去一座湖泊中遭遇洗涤
接受水底的窥视、道德与鱼类的底线
我宁愿液体的压力比伪装通透的大气层来得更彻底些
看不见光,即是光,看不见黑暗,黑暗
则被灭绝,看见同类,就与之拥抱、交谈、彼此信赖
从容地分辨动物和静物的色差,平等地
面对时间与捕获
2009-11-27
即使在最深处
即使在最深处,也无法辨别身份、立场
我几乎脱口而出,但是很快,人们意识到我
不过是个装聋作哑的人,我靠着广告灯箱
感到牙齿逐渐在松动、脱落,像马背上的鞍
转而他就已经走在最前面,越过信号灯
他驾驶昂贵的汽车和鳄皮手袋,长着戏剧的卷发
除此之外,人群中还剩下我。
我不是我。我是逆行的卡通战士。我在人群中
表演。我一头扎进凌乱的纤维。我晕眩、
耳鸣、衰弱、声嘶力竭、我卡尔维诺
我在一堆废纸中,误指天真,固执地化为阴影
这不安的一天,我从以下路名中经过:
北环大道、下梅林、笋岗西、华强北、赤尾、鹿丹村
我一一写下它们,并毅然忘记。此后
木棉将生在别人的祖国
2009-12-3
短剧
——给蒋浩
月亮在奔跑的玻璃上滑舞
夜色淹没长安,空姐退役
末日非瓦片,但派对空前。早起的人
口干舌燥,胡茬上擦着篝火
黑色幻成粉红飘带,故人由岛中飞来
此地不是旧朝,不穿青衣马褂
路牙坚实,隧道短,飞机在头顶乱窜
记得去年,一支塑料玫瑰误识美人来迟
而今所到之处,皆有龙舌兰
衣领竖在别人的颈项,秋冬不辨
两个世界,无边镜框后眼毒而深邃
有时,我奢望回到古代
长安城外,一个箭步,又错回椰林湾
2009-12-6
电影诗
金鱼匿于墨斗中猜忌,理想悬空
大气层意外霉变。看他像极了普希金
只好叼起烟卷奔赴南宁,背包忍负胯下
垒房子,造假币,踩单车,郊外石磨
起落无痕。风一蛮横,轻则
践平野鬼孤魂。偌大个城市怎空无鸟人
眼下正值收耕,人脑的节气跟随晃荡
不能掀翻桌子,樟木的香卷着花边新闻
电视塔下,风衣越裹越紧
不断尝试新生食物,识得炙口、鲜嫩
抗拒草类的腥湿、动物之生猛
血盆大口伸向广厦,奠基石上,一再地
镌刻在世之淫。果不其然,我顺风来到
大街上,搭载物流,物欲横流,再东流
柱子眼花缭乱,如我之脚,垂直即为深入
解开保鲜纸,薄薄一层,透明黏着
更重的金属之影。那些鬼魅的、抽干的、
蒙太奇的,由它去吧,那都是电影
2009-12-9
12月12日,纪念诗
不止于悬挂的油瓶,更糟糕的
是身体的溃烂——紧张、溃烂
紧张、溃烂。不仅仅
帝国电视直播,空中飞人
压迫,古琴,唐·吉诃德,春日瘦马久等
我从电线中射出一根绳子,系着
蝗虫蹦跳的欲望。光阴照着,岁月滚滚。
她拢起手,背过身,望着夜色羞耻地分散
而她,稚拙的婴儿啼哭,胭脂粉嫩
要悲伤,才能衡量尖刀刺入的长短
须知粘合与脱落、松弛与完整,还须深谙魔术
我猛然懂得发丝膨胀,绿色围巾围绕着
被动的肉身,不久前,我专注于
滋养,弥补蛋白质,控制脂肪肝
用酒精棉擦拭贪欲,针管抽耻辱
刺客飞檐走壁,儿童路边滑滑梯
紫砂湮没一片,杯盘狂乱而不羁
东边莲塘,无塘有山,山中藏寺
寺人不世,我不示人。你且去吧
去吧去吧。我亦写下,此后深渊
2009-12-12
12月16日,纪念诗
风如木梳,四周皆旷野
所谓旷野,即游弋的物种大多
右脑残缺
风吹着我,即为梳子插向我
木齿与头皮的摩擦时而
令我保持着警觉
因此,猛兽们总感到洪水的黑暗
而我不,我说光明,说否定,
岸边垂柳向左倾。
我想说的,是风在瞬间用毁灭
吹掉一切,而肆意的火
来自独身主义者的内心
孤独无需仲裁,欲望被判无期
即使有壁垒,也是
烟尘孱弱的堆砌
文明的坦克戴着斗笠
器官疲惫,齿轮清醒
我总与旧事物格格不入
每天在和瓷器的对决中
打翻花瓶,并纵容釉彩的爆裂
但我酷爱幼童,酷爱他们天生就懂得
自然地隐忍,且昼夜不分、嗜睡如虫
2009-12-16
给张辰兮,我的女儿
需要奶瓶吗,需要吗?你说我要
它在楼梯上,像闪气球,即使空的瓶子
也是被渴望的,需要是一件纯粹的事
我不想使事情复杂
我摘下它,递给孩子,额上劲汗仿佛
冰雹砸向我,这鬼天越来越冷
气象预报不止新闻联播
骨头碎成了灰末,高速公路上
另一只车轮卡在路肩,风声呼啸
我买过羊毛围巾,碎花格子,碎了的流苏
你却大哭不止,鼻尖上吹着疾速的泡泡
和忧郁鼻涕,所以,我只能抱着你
喂你收缩的体温和缺角的肉饼
但我为什么要写诗,占用了她裹粽子的叶子
时间过得真快,去年我们
曾一起理发,我是你的爸爸
那时我流泪了,红色围子束紧你,我用相机
拍下你的胎毛,夹在父亲的辞典里
夜里,哭声像我幼时冻疮的手
但你的手不止伸向我,我知道
有一天,白天的手指更会戳向夜晚的心脏
然而要扔掉皇历,又翻开旧书
鹅在纸中曲项,七岁女字里送兄
猴子自己爬到岸边,小猪和小兔都回家了
每天都有旧故事、新新闻
台湾地震,特首就职,同志们辛苦了
而我,我唯有爱你,爱你,将不欲人知的痛
纹在爸爸手心里。
2009-12-21
唯有深夜
车途颠簸,不亚于
弹簧从三分之一处生锈、撕裂,除非
确凿的钉子扎进胎眼,喘气比换气艰难
清早时,乌龟从浅水中探头张望,龟尾
压住金鱼的病翼。
电话中猜辨跌落的身体
仰躺于冰床上的卧姿
但肋骨已断,舌苔发青,钢管的白漆展开裂纹
松软木桨一无是处,感到塌陷来临
每到深夜,是的,唯有深夜
浑浊才倍现光明,左手在疼痛中打滑
割开世界纤维,我失去你?皮脂上的
螨虫也在怀疑。过翻新公路,爬坡,缴费
透过天窗望野外,下次
步行,会抖落尘灰与套索的疲惫
而渺小的,正是愿望被瞄准的,甘心被走漏的
2009-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