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是这样。又还能是什么样呢？”他说道。
“那就行啦。他们讲故事是不是在结尾的时候。不是用一个简单的叙述。就是用一个模仿。或者两者兼有之？”
“我对这个还需要一个更好的理解。”他说道。
“看来我好像成为一个滑稽可笑的教师和一个难懂的教师了。”我说道。“就这样来说吧。就像一些不善于说话的人。我不能对事件作一个梗概。因而为了使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我就删掉部分。说得简单一点。
“在《伊利昂纪》的开头几行里诗人写到赫律塞斯祈求阿伽门农释放他的女儿。阿伽门农大为震怒。当赫律塞斯乞求未成时。他大声咒骂。从神一直骂到希腊人。这个你知道吧？”
“我知道。”
“那么你也就一定也会知道这几行：
他向所有的阿凯亚人哀求。
尤其是阿特瑞斯的两个儿子。
宫廷的大法官。
“这是诗人自己在讲话。而且他不愿使我们想到还有什么别的人在讲话。但是在接下来的讲话中。他却使我们感到仿佛是赫律塞斯本人在讲话了。而且他尽量使我们感到不是荷马在讲话。而是神父。一位长者在讲话。他几乎就是以这种方式叙说特洛亚。以及伊塔卡事件的其余部分和整个《奥德修纪》故事的。”
“完全是这样。”
“他讲的所有这些道白以及讲话之间的插白都是用的叙述。对吗？”
“对。”
“但是。当他仿佛是作为另一个人在讲话的时候。我们是否可以说他那时已把他自己讲话的风格。尽可能地变得像他所宣布的那个讲话人的风格了呢？”
“我们完全可以这样说。”
“不论在声音上或是笑貌上他都使自己像那个人。他竭力想模仿并与那个人相像。对吗？”
“对。”
“那么。看来他和其他的诗人在这种场合在叙述中都采用了模仿。”
“完全正确。”
“如果诗人没有把自己隐藏起来。那么他的诗作和叙述就会作为一个没有模仿的整体出现。为了让你不再说你不懂。我将告诉你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做。如果荷马说奇瑞基斯带着赎金来赎女儿。向希腊人。尤其是向君主们恳求。而且这样讲下去。荷马都没有把自己变成奇瑞基斯讲话的口气。还是荷马的口气。那么你就明白了。那就不是模仿。而只是简单的叙述。叙述就是这样一种东西。祭司来了。他祈祷、祈求众神归还他们在特洛亚的掠夺。赋予他们平安。同时祈求希腊人接受对他们的补偿。并且出于对神的尊敬释放他的女儿。当祭司说完了这些之后。其余在场的人都表示出了虔敬和同意。唯独阿伽门农大怒。命令他立即离去。并且不许他再回来。否则他的节杖和神冠都将不能保护他。因为在他的女儿被释放以前。他曾说过。她必须同他在阿尔戈斯度过终生。他命令祭司马上离开。不要激怒他。如果他还想平安地回家去的话。老人听了后惊呆了。默默地走了。但是在他从帐篷中退出来时。他向阿波罗祈祷。用神的各种特殊的名字向神呼唤。请求神记起他从前对神所做过的。不论是在修建庙宇和祭祀中所做的一切。如果其中有任何东西是曾使神感到高兴过的话。就给他一个回报。为了回报他为神所做的那些事情他祈求神万箭齐发。发发都落在阿凯亚人身上以偿还他的眼泪。我的朋友。”我说道。“这就是没有模仿的简单的叙述。”
“我懂了。”他说道。
“好。”我说道。“这样终究可以理解与此相反的一种文体了。那就是把对话之间诗人所写的连接部分删去。而只留下对话。”
“那个我也懂。”他说道。“那就是悲剧所采用的方式。”
“你的推测是完全正确的。”我说道。“我想现在我可以向你解释清楚我以前不能解释清楚的东西了。如同你说的悲剧和喜剧一样。诗歌和故事有一种是完全通过模仿的。有一种则是通过诗人自己的转述——当然这一种你也可以在对神的赞美歌中找到。还有一种则是两者兼而有之——这一种你可以在史诗和其他许多地方找到。如果你明白了我的意思的话。”
“现在。”他说道。“我懂得当时你所要讲的了。”
“同时也记住。我们在这以前已经肯定了的。那就是所有应该讲的都已经讲过了。但是应该如何讲则仍然有待考虑。”
“我记得。”
“那么这就正是我现在所要讲的。我们必须达成一致——我们是让诗人通过模仿来进行叙述呢。还是他们某些东西能模仿。而某些东西不能模仿。而且每一类里面又只能包括哪些东西。或者他们完全不能模仿。”
“我猜。”他说道。“你是在考虑我们是否应该允许悲剧和喜剧进城邦里来？”
“也许是的。”我说道。“也许还不止这一点。你知道。我自己也还不完全清楚。不过辩论是风一样的。它把我们带到哪儿去。我们就必须到哪儿去。”
“你说得很对。”他说道。
“阿得曼托斯。你考虑一下我们的卫士是否应该是模仿者呢？从前面所说是不是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每一个人只能做好一个行当。而不可能做好许多行当。而且如果他想行行都插一手。那么他肯定会一事无成。”
“那是必然的。”
“同样的理论是不是也适用于模仿——同一个人不可能像模仿一件东西那样。模仿许多东西。”
“是的。他绝不可能。”
“那么在他同时模仿许多东西。而且成为一个技术高超的模仿者的时候。他是不可能再去追求什么有价值的事业的。甚至在两种看似彼此十分相近的模仿中。像喜剧和悲剧。同一个作者也不可能同时创作出两种杰出的作品来。你刚才不是还把他们称作两种模仿吗？”
“我是把它们称作过模仿。你说的是正确的。同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做好两件事。”
“他们不可能既是狂诗吟诵者。同时又是演员。”
“对。”
“你知道这些演员也是一样。他们不可能既做喜剧演员又做悲剧演员。尽管它们干的都是模仿。然而他们也仍然不可能。对吗？”
“对。尽管他们都是模仿。”
“阿得曼托斯。我觉得人的天性仿佛是铸成了比这个还小的硬币。
所以它不可能模仿好许多东西。或者做好许多事情。因为模仿事实上也仅是一种相似而已。”
“完全正确。”他说道。
“所以。如果我们坚持第一种理论——我们的卫士必须放弃所有其他的手艺。而态度鲜明地只做城邦的自由卫士。除此之外不做任何其他的事情——那么他们就不应当做或模仿做其他任何的事情。而且如果他们硬要模仿什么。那么他们也只应模仿从童年起就适合于他们的东西。勇敢、节制、虔诚、自由的人。以及一切属于这一类的东西。而奴性或其他任何可耻的东西他们既不应做。也不应去模仿。他们甚至对这种东西的模仿都不应有任何尝试。你注意到没有。如果一个人从年轻的时候起一直不断地模仿某一东西。它就会在身体、声音和思想上变成一种习惯和天性。”
“完全是这样。”他说道。
“所以。”我说道。“我们绝不能允许我们所关怀的人。而且他们自身必须成长为好人的人去模仿女人——因为他们是男人——不论是模仿少妇。还是年长的老妇。不论是模仿一个虐待丈夫的女人。还是亵渎神灵自认幸福的人。抑或是遭遇不幸。哀号啼哭的女人。我们更不能让他们去模仿一个疾病缠身。或处于热恋和分娩中的女人。”
“那是绝对的。”他说道。
“在任何情况下他们也绝不能去模仿奴隶。模仿从事奴隶劳动的妇女或男人。”
“对。绝不能够。”
“看来他们也绝不能去模仿胆小鬼以及专干我们刚才所说的相反的事情的人——相互侮辱和取笑。不论是在喝醉了酒或者神智清楚的时候。语言粗野或者做一些伤害自己和别人的坏人。而且我认为他们也不应该在语言和行为方面把自己与疯子等同起来。因为虽然他们应当了解疯子和下流的男女。但他们绝不能模仿他们的任何东西。”
“对极了。”他说道。
“下面一点你又怎么看。”我说道。“他们是应该模仿做工的铁匠。或其他行当的手艺人。或划战船的工人。还是模仿对从事与他们有关的任何事情发号施令的人呢？”
“那怎么可能呢？”他说道。“因为他们是连去关注这些事情都不允许的呀。”
“那么下面一点你又怎么看呢？马嘶、牛叫、大河咆哮、海水冲击海岸、雷鸣以及所有这一类的事情——他们应该模仿吗？”
“当然不应该。”他说道。“他们是不允许发疯或者装疯的。”
“那么。如果我理解你的意思的话。”我说道。“有一种文体和叙述形式。它是专为真正的绅士在需要讲述什么东西时使用的。而另外有一种不同于前者的形式。它则是专为那些生性和教养与绅士相反的人在讲述时使用的。”
“这两种文体或形式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他说道。
“依我看。”我说道。“当一个正派的人在讲述到一个好人的言行时。他会乐于仿佛他就是那个人似的。来惟妙惟肖地模仿他。而不以模仿其言行为耻。当那个好人的行为举止稳重谨慎时。他最愿模仿那个好人。在那个好人为疾病、爱情、酗酒或其他不幸而变得不稳重的时候。他就不大模仿或不愿模仿了。当他遇到一个地位不如他的人的时候。他也不会愿意认真地去把自己表现为一个下等的人。除非。是在那个人做了某种好事的时候。而且他还会为此感到羞耻。因为他从来没有模仿过这种人。而且他也不愿根据坏人的模型来塑造自己除非是作为游戏。因为他内心里鄙视他。”
“很可能是这样。”他说道。
“那么他也不能采用我们不久前描述有关荷马的诗句时。所用过的那种叙述。他的文体既不应具有模仿。也不应用别的哪一种叙述。只是在许多讲话中带有一点点模仿。对吗？或者我这说的都是无稽之谈呢？”
“不。”他说道。“这正是这类人讲话时所应有的模式。”
“因而。至于另一类说故事的人。”我说道。“他越是平凡。他就越是什么都讲。无所顾忌。他就会在许多人面前认真地模仿我们适才提到过的一切——雷声、风声、冰雹声、车轴声、滑轮声、喇叭声、笛声以及所有乐器的声音。甚至狗吠、羊叫、鸟鸣。因而这种人的整个文体就都将是建筑在对声音和形象的模仿上。或者包括极小一部分的叙述。”
“对他来说。”他说道。“这也是必然的。”
“嗯。”我说道。“这就是我所指的两种不同的文体形式。”
“原来如此。”他说道。
“在这两种文体中有一种包含的变化较小。如果某人赋予这种文体以恰如其分的和音的调子和节奏。那么说话人由于语言变化很小。他的讲说在大多数情况下就会是同一风格同一模式。甚至同一节奏。”
“确实是这样。”他说道。
“另外的那个形式又怎么样呢？”我说道。“它是否需要与其完全相反呢——包含有各种调式和节奏。如果给它配以表达各种声音和动作的适当的唱词的话。因为它包含各种各样的变化。”
“是的。的确。它必然要这样。”
“是不是所有的诗人和讲述什么东西的人都必然要落入这两种文体的模式之一。或者他们还可把这两者做某些混合呢？”
“那是必然的。”他说道。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我说道。“我们是否应该允许它们所有的文体都在城邦中存在呢？还是只允许一种单一的。没有混合的文体。或者允许那个混合了的呢？”
“如果我的观点能得到支持的话。”他说道。“那就将只允许单纯模仿正派的那种体裁。”
“不过。阿得曼托斯。使用混合体裁的人是受人欢迎的。这样一来最受孩子们和他们的老师以及广大群众喜爱的人将正好是你所反对的人。”
“是的。”他说道。“他会是最受欢迎的。”
“不过。”我说道。“你也许会说。他与我们的制度不相和谐。因为我们这儿没有兼才。也没有多面手。因为一个人只干一行。”
“是的。他与我们的制度不相和谐。”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有在这样一个城邦我们的鞋匠就只是鞋匠。而不能既是一个舵手。又是一个鞋匠。一个农夫就是一个农夫。而不能既是一个法官。又是一个农夫。一个战士就是一个战士。而不是既会赚钱。又会打仗。如此等。对吗？”
“对。”他说道。
“那么。看来。如果有一个通过智慧能做各种事情。模仿各种事物的人来到了我们的城邦。他愿展示其自身的才能和表演他的诗歌。我们肯定不会把他当作一个圣人奇人和可爱的人而跪倒在他的面前。同时我们还会说我们城邦里没有这种人。这种人在我们城邦里也是不合法的。因而我们将在他头上涂上香油给他戴上羊毛头冠。并把他遣送到别的城邦去。而我们自己。为了我们的利益将聘用比较严肃。比较不那么受人喜爱的诗人和讲故事的人。他将只模仿正派人的体裁。用我们在开始时定为法律的那些模仿来讲话。以便从事对战士的教育。”
“的确那是我们所应该做的。”他说道。“如果是由我们来决定的话。”
“我的朋友。”我说道。“看来现在我们已经完成了关于语言和故事的音乐部分的讨论了。因为该讲什么和该怎样讲都已经充分阐明了。”
“我也是这个看法。”他说道。
“那么。”我说道。“剩下的就是有关诗歌和小曲的形式问题了。对吗？”
“显然如此。”
“如果我们要保持与前面说过的一致的话。那么现在每个人就应该已经很清楚我们对于诗歌和小曲该说些什么了。”
于是格劳孔笑道：“那么我就要冒不在这个每个人之列的这个风险了。至少目前我还提不出我们应该讲些什么。我还有一点疑惑。”
“不论怎样。”我说道。“首先。你完全可以说小曲是由三件东西组成的——语言、和谐的声调和节奏。”
“对。”他说道。“这一点我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