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名作家龙应台说大陆的杂文有许多的词令她看不懂。哪些词看不懂，她未列举，我们也找不到她去问。但思忖起来，龙女士所言肯定不是信口之言，也不可能是对大陆杂文界的无端非议。龙女士的意见有她的道理。
中国的历史尤其现代史，中国的政治尤其是变态政治，中国人的思维逻辑尤其是高压下的思维逻辑以及符号，均有其独到的地方。有些东西局外人未曾接触过，有些东西令他们不可思议，将这些东西以特有的名词表述出来，大陆以外的人自然不是太好懂。
令龙应台们不懂的词，包括仍带有“左”倾色彩的词；特殊历史条件下形成并运用过，于今已废弃，但在回顾那段历史时不得不用的词；杂文家们以杂文之幽默创造的揶揄“左”祸的令过来人可以会心一笑或一哭的杂文之词。
从理论渊源上讲，大陆人特别是中年以上的大陆人十分熟悉的“无产阶级”“资产阶级”“剩余价值”“剥削”“修正主义”“托派”“无产阶级专政”“继续革命”等等，大陆以外的非学者非政界人士精通者就少，杂文家们看到的机会也不会那么多，生疏的可能性就大。
从近现代的实践上讲，中国发生了许多事件，有些大陆以外的人知道，有些他们无从知晓。特别是在极左时期，舆论封锁，非大陆人了解大陆情况极为不易，许多事情他们要么只知大概，要么接受了一些从不同角度改装过的信息，要么两眼一抹黑。比如“反右”“阳谋”；比如“庐山会议”“彭黄张周反党集团”；比如“三年自然灾害”“饿死几千万人”；比如“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红色风暴”“大串连”“红卫兵”“战斗队”“红五类”“黑五类”“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牛鬼蛇神”“批斗”“抄家”“游街示众”“打倒”“批倒批臭”“永世不得翻身”“忠字舞”“早请示晚汇报”“上山下乡”“最高指示”“最新指示”“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狠斗私字一闪念”“斗私批私”“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社会主义的草、资本主义的苗”“割资本主义尾巴”“复辟”“右倾翻案风”“三七开”“万寿无疆”“身体永远健康”“五一六通知”“五七一工程纪要”，等等等等，这些词，以及它们的内涵，就连内地三十岁以下的人都不甚了了，海峡那边的中国人、“老外”与“准老外”们就更难以懂得与理喻了。
龙应台们看不懂内地的杂文，很大程度上是好事，说明现时的中国与“文革”时比大大的不同了，说明内地的杂文家没有忘却历史，没有回避“家丑”，在揭露，在反思。值得忧虑的是，这种文章近来逐渐地少了起来，中国的年轻一代对历时十年，刚刚过去二十年的十年浩劫的国难国耻以及其他一些左倾事件无从了解，中华民族从整体上还未更理性更深刻地认识“文革”，未彻底从血液和骨髓以及遗传基因上摒弃左毒，那么中国是否会再走弯路，重蹈“文革”覆辙，这就不好回答了。中国人多少有些担心。
中国独有的杂文还得写下去，龙应台们看不懂不要紧，只要大陆人看得懂就行。
1998.1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