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有多大？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说碗大，可以；说筛子大，也可以。但总之不会太大，不会超过人跃过的尺度，这是可以肯定的。再大呢，可能就是窖，或者是坑、塘之类。中国古代有一句成语，叫“坐井观天”，还有一句俗话，叫“井里的蛤蟆，没见过大天”。它们表述了一种自然现象，一种存在，一种表象，也表述了一种哲学，一种深刻的社会思想，一种人类内心感悟。从大的方面讲，我对它们表示认同。
话还得说回来。中国人思维中的许多东西都不是很辩证，都有些绝对化。说蛤蟆没见过大天，试问谁见过大天？问题的关键在于天到底有多大，天由谁去看，怎么看。天有多大？蛤蟆说像井口大，是错误的；山兔说像口袋大，不很正确；中国古代的“天圆地方说”说明不了太多的问题，而哲学家们所谓的“无边无际说”也未必就那么正确。记得我的朋友、学哲学出身的阎晓宏先生说过，所谓“无边无际”说，也不过是一种逻辑推理而已。此言极是。事实和推理是有出入的，看不到边，不等于就没有边。人的眼睛视力有限，射天望远镜视力也不是无限的。可能视力的前面就是边际也未可知。如果从都不知道天究竟有多大的角度来看，人和井蛙的差距就不算太大，五十步与百步的关系。
让我们来一点凡人的哲学吧。因为人和蛙都没有说对，换个角度看，又都算说对了。那么，我们的结论就是，天就像井口大；井口大的天也算是大天。这是何等荒谬的哲学，又是何等正确开心的逻辑。
在心境上，人可以把自己的天界定为井口。
井口魅力无穷。坐在井里，你可以获得安全感。虽然看到的空间不大，不很精彩，比较单调，只能看到一缕阳光，一弯新月，一颗星星，一片白云，甚或天空飞过的一只苍鹰，或者一只苍蝇，看不到太阳黑洞、星空爆炸、云卷云舒、潮起潮落、雁阵蜂群，但看到的少，看到的单调某种意义上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看得多了，容易杂念丛生、心高气傲、胡思乱想、六神无主，而见识少呢，则这些毛病就会少一些，可能生活就会更平静平稳一些。所谓知足常乐，不是没有道理的。
人性中的一大缺陷，就是心比天高，欲望无穷。有许多的人倒是见过大天，熟知宇宙，能观天象，但他们活得并不一定开心。其原因固然很多，但最重要的，在于他们知道得太多，见过的天太太。有一句似俗非俗的话，叫“人生忧患识字始”。仅仅识字就会萌生忧患，懂得更多岂不更糟！生活在现时的中国，如果参不透这个道理，应当归入迟钝的行列。
我是个只见过井大的天的人，但我不但不悲哀，反而有几分自得。不赞成我可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不会追随你。
1997.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