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以后，肚脐眼也开了禁。最先看见影视上少女露着娘胎里带来的那个标记，是在印度电影《流浪者》或者一部其他什么印度电影上。说来奇怪，过去要求妇女笑不露齿，不得露胳膊露腿的中国人，看见印度姑娘的肚脐眼，似乎并未觉得十二分的邪恶与丑陋，而是感到几分自然，几分纯真与几分美丽。
肚脐之美，是一种自然美，一种缺陷美。人所周知，肚脐眼是连接胎儿与母体的脐带的端点，是生命之源，但它却在光洁的肚皮上留下了人出生之后再无作用的凹陷，留下了某种意义上可以被认为是不完善的痕迹。人无完人，从生理学意义上看，肚脐眼的存在便是一个重要的例证，而人们在揶揄那些自认为完满无缺的人时，便称他们完美得连肚脐眼也没有。这当然是一种讽刺与调侃，事实上没有肚脐眼没有缺陷的人是不存在也不可能降生的。
缺陷之美不仅在生理学意义上存在，在社会学政治学意义上也普遍存在。少儿的幼稚是一种美丽。人之初，各方面均未发育成熟，体力和脑力均处在低级阶段，因而会出现对于成人来说是可笑的举动，比如流鼻涕、尿床；比如任性、贪玩、撒谎；比如咬字不清、走路跌跤；比如要父母为其摘天上的月亮，等等等等。仔细琢磨，这些现象虽幼稚，但却是人生过程的自然流露和必然因素，处处闪烁着人性之美。有些东西，比如“要月亮”等等的想像力和胆魄，是“成熟”的人们所无法具备的，惟其如此，就更加珍贵。
女人的柔弱是一种美丽。虽然花木兰、佘太君、穆桂英、杨排风、顾大嫂、孙二娘、扈三娘、红娘子等女人的强悍美也不失为美而且是独具特色不可多得之美，但从女人的生理特点女人的天性以及已有社会与现存社会的价值尺度看，女人的眼泪，女人的娇柔无力、弱不禁风，女人的依赖，女人的怯懦，女人的羞涩，女人的含蓄，也是一种美丽，而且在某种时空，在某种心情的作用下，可以将其视为一道靓丽的风景，一种精神的家园。
男人的粗鲁是一种美丽。高大健壮、举止文雅、语言文明、性情温和无疑是男人之美。但是，粗鲁这种性情与行为，在某种时候某种场合，也不失为一种男人之美，而且是更高一级的美。前几天观看电视连续剧《红旗渠的故事》，剧中“刘技术”被塌方砸死后，公社书记王胡子面对痴情于“刘技术”的姑娘，抽泣着喝道，“狗日的刘技术你给我回来”，闻听此言，我没有感到污秽和肮脏，而是心灵一阵震颤，眼泪夺眶而出。这里的粗俗，是一种真情深情，一种文明的字眼词汇所表达不出的东西。再回想当初的起义农民，骂统治者为“狗官”“鸟（diɑo）人”，抗日军民称侵略者为“狗日的日本鬼子”，这里有仇恨，有义愤，而且是刻苦铭心、痛彻肺腑的仇恨和义愤。同样这种情绪用文明的语汇不好予以准确完满的表达。
人生以及社会、文化艺术等方面的不完满是一种美丽。维纳斯的断臂是一种美丽，伤病是一种美丽，失恋是一种美丽，挫折是一种美丽。有些缺点缺陷在一定的时空，发生在特殊的人身上，不但会成为美丽，而且还可能光芒四射。
肚脐眼是缺陷，缺陷同样可能美丽。社会生活中有不少的缺陷，我们一方面要去加以改进与弥补，同时要做必要的保留，并发现与欣赏它们的美丽。
1998.10.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