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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是文会不是酒会

这跌宕起伏的宴前讲话结束后,场面一下子变得失控起来,人人都举碗狂喝,几碗酒下肚,就听得有人叫道:“我有了!我有了!”阎小屿一看诗情来得这么快,也激动地大喊:“快,快,笔墨伺候,笔墨伺候!”这时,侍女立马抬了张长桌上来,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又有人拿了屏风过来,将长桌围起。那叫嚷之人正是“左手舞文吓死李白,右手弄墨羞晕杜甫”。只见他左手端着酒碗,右手提着鸡腿,摇摇晃晃走进屏风里。外面的酒仍然热热闹闹地喝着。一会儿,侍女从屏风里出来,和阎小屿耳语了一句,阎小屿站在屏风边朝大家挥手:“静一静,请大家静一静,让我们的文人好好地写!”阎小屿连喊了几遍,大多人都静了下来,但还有几个酒兴正浓的对阎小屿的喊话充耳不闻。其中两人面对面撅着屁股扭着上身,手里端着碗不时咣咣碰上两下,嘴里喊着:“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小嘴碰一碰啊,喝啊,喝啊!”还有阎松,开宴前就饱受刺激,一旦开喝,居然把自己喝了个泪流满面,悲痛欲绝地唱着:“江南一棵松,埋没荒山中,怀才偏不遇,孤苦谁人懂。”阎小屿看着这几人大皱眉头,朝侍女努了努嘴,几个侍女上前,把那两个唱小蜜蜂的给拉开了,另两个侍女总算让阎松不唱了,可止不住他的抽泣,但场面总算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侍女从屏风里拿了一张纸出来,高声念道:“滕王阁绝序。”

阎小屿听到这篇名很赞许地点头道:“嗯,好,立意不凡,今日就把滕王阁给写绝了,自我阎小屿之后,就没人敢再举办这样的文坛盛宴,也就没人敢再拿滕王阁做文章了。”说完,捋了捋短须,饶有兴致地等着下文。那侍女在一边默不作声,阎小屿等了一会儿见没反应,扭头说道:“念啊。”

侍女答:“没了。”

阎小屿忍不住叫了出来:“半天就写了这么个篇名?”侍女点了点头。阎小屿极度失望地摆手道:“再去看看,这会子又写了些什么没有?”那侍女又进到屏风内,场面继续保持安静,阎小屿焦急地在屏风外踱着,满场的文人也翘首以盼。过了好一会儿,侍女又拿了一张纸出来,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地写了不少东西,阎小屿有些激动,催道:“快念,快念!”

侍女高声念道:“勃也,《滕王阁序》之主。试问勃之才比李杜二人何如?夫以二字评之,则‘不及’!夫若增至三字,则‘很不及’!夫若宽至四字,则‘非常不及’!今日,‘左手舞文吓死李白,右手弄墨羞晕杜甫’躬逢昔日阎都督之子,子承父位,后浪更比前浪高,年轻有为之阎小屿都督之滕王阁新宴,欣然提笔,一抒胸臆。是时也,乌云去而红日出,霞光万丈披新阁,绝世文章踏浪来,噫吁兮,爽也!”

阎小屿激动地直喊:“好,好,敢于挑战《滕王阁序》,开篇就黄钟大吕,振聋发聩,气度非凡,拿酒来,干,干!”

台下早有几位酒瘾上来,眼巴巴地盼着人倒酒,迫不及待举碗吼道“干!干”,场面又开始乱了起来。

阎小屿喝下一碗酒后,急忙在唇边竖起食指“嘘”了一声,说道:“安静,安静,让我们的文人好好写。”那些正准备倒酒的大汉又急忙退下,惹得满肚子酒虫的差点没破口大骂。

林之月碰了碰我,悄悄说道:“碰上这种人,李杜不被吓死羞晕也是怪事了。且不说别的,这阎小屿怎么也快五十了吧,还称得上年轻?”

我说:“这你就不懂了,听王小嘴说,现在那些大城市讲的都是心理年龄,所以在五十知天命前都是年轻人。”

林之月非常夸张地张大嘴巴:“不会吧?”

魏小田插了进来,说道:“照这么说,我们这些人都年轻得没谱了。唐兄,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我们这些人和阎都督又没什么交情,凭什么这么抬举我们?”

我说:“是一种需要吧,那个要翻人鱼肚白的被扫地出门,需要捧捧我们缓和一下气氛。”

史尚颇有些赞许地看了看我,说道:“年轻人不错,头脑还算清醒。”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点过去,屏风内还是毫无动静。那些被酒瘾折磨得不行的开始骚动起来,有人向阎小屿倡议说:“阎都督,来些酒,我们静静地喝,行不?”

阎小屿说:“静酒怎能言欢,再忍忍,就快了。先吃菜,先吃菜。”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纸团从屏风内滚了出来,侍女也随着出来。阎小屿高兴地迎了上去,问道:“又写了些什么?快念,快念!”

侍女摇了摇头:“还没,揉了不少的纸,不停地搔脑袋,他说要两壶酒和三根鸡腿。”

阎小屿颇为失望,但又很理解地说道:“也真难为他了,要想留下绝世名篇只怕这白头要搔得更短了。”说着,摆了摆手,酒和鸡腿被送进了屏风内。

那些急着等酒的看着更受不了了,纷纷叫道:“阎都督,这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他写一天我们也忍上一天不成?这没酒,哪来的文采,难道他能写得,我们写不得?”

阎小屿一看场面有些压不住,而且人家说得也有道理,只得屈从道:“好,好,上酒上酒,但是请大家保持安静,绝序不好写啊。”

一听说可以上酒,大家顿时欢呼起来,场面哪里还安静得下来。两只小蜜蜂又端着酒碗扭了起来,阎松又开始自顾自地吟唱,阎小屿在这热闹的人群中也是徒呼奈何,然后就听得屏风内扑通一声响,侍女从屏风内冲了出来,喊道:“快来人,他栽倒了。”屏风很快被移开了,只见“左手舞文吓死李白,右手弄墨羞晕杜甫”嘴里正叼着一个残余的鸡腿,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身边一堆纸团,两酒壶滚落在地上倒是喝得一滴不剩,地板居然一点没湿。阎小屿急忙上前扶起他,还未开口,吓死李白羞晕杜甫吐掉嘴里的鸡腿,含混不清地问道:“阎,阎都督,勃,勃之才比李杜何如?《滕王阁序》,它,它算什么东西?”阎小屿叹了口气,一挥手,过来两个侍卫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人给抬了起来,吓死李白羞晕杜甫挣扎了一下,死死地抓住阎小屿,声嘶力竭地喊道:“阎都督,阎都督,绝世文章踏浪来,绝世文章踏浪来啊!”喊完,手一松,白眼一翻,醉死了过去。

一见人被抬了出去,大家再无顾忌,整个滕王阁沸腾了。这场文人们的聚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绿林好汉的聚会,吆三喝四,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些大汉们端着酒缸在人群中疲于奔命。然后又听得有人高喊:“我有了,我有了!”阎小屿又是一喜,急忙叫人摆开阵势。那人手一挥,说话有些舌短:“我,不用屏风,大,家痛快地喝,立,马可待。”定睛一看,正是“李杜只配给俺提夜壶”。只见夜壶卷了袖管疾步上前,步伐倒是刚健有力,到了长桌前,侍女给他递过笔去,阎小屿在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他提笔闭眼凝了一会儿神,像在酝酿些什么,忽然“哇”的一口喷了出来,然后就再也止不住地哇啦啦吐了一桌,人顺着桌沿缓缓地瘫了下去,嘴里还喃喃地说着:“我有了,真有了。”侍女和侍卫们一阵忙乱,赶紧把这污秽不堪的桌子连同夜壶给一起抬了出去。

阎小屿很受打击,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这一桌。他走到我们这桌对史尚、史貌夫妇说道:“二位从长安千里而来,又是大唐响当当的文化人物,值此盛景,何不留下美文?”

这文化高低杆倒很矜持,丝毫不受阎小屿的蛊惑,微微一笑:“不急,不急,时候未到。”

阎小屿早就急大了,额上渗出了细汗,闹了这么大的排场如果没留下篇像样点的东西这脸不知要往哪搁。于是又转而对我们说道:“六位青年才俊,值此文坛盛宴,有没有想那个那个?”当阎小屿说“那个那个”的时候举着几个指头不停地搓动,神情颇有些轻佻,感觉好像要请我们几人上青楼去快活快活。

我们几人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平时闹着玩的写写可以,真要揽这瓷器活不行。况且连文化高低杆都在拖延时间,更何况我们。于是我回道:“阎都督,在座的我们是晚辈,前辈还没出手,我们怎好抢先?”

阎小屿说道:“今日滕王阁上唯才是举,不分前辈晚辈,一律平等,不瞒你们说,我已在楼下备了几十匹快马,就等着文章出来向各地传发。年轻人,成名要趁早,要珍惜机会。”

我们听了都有些冲动,想象着自己的文章被快马驼着奔赴大唐的四面八方,一夜之间我们的名字传遍城市、乡间、山川、湖泊和大漠,人生之幸何至于此?魏小田拍着胸脯挺身而出,说道:“阎都督,你放心,我们定当竭尽全力。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过一个诸葛亮。以我们六人之力,还拼不过一个王勃?”

阎小屿对魏小田的表态大为满意,连声赞道:“好,好,年轻人有志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说话间,其他桌又倒下了四五个,被人抬了出去。阎小屿看得大皱眉头,又急步走到台前喊道:“诸位,诸位,酒要喝,菜要吃,但今日是文会不是酒会,酒要适度,以激发才情为好。”说完,又挨桌做动员工作去了。

我、魏小田、叶波和方言开始商量如何写一篇可以让快马驰骋四方的好文章。林之月和李烟好像事不关己,根本不参与讨论,而是叽叽喳喳地不知在说些什么,还时不时地窃窃私笑。文化高低杆刚才被人敬了不少酒,现在开始出访各桌回礼了,他们似乎对快马不是很感兴趣。我们四人商量了半天还是没碰出什么思想的火花来,反倒对三个臭皮匠抵过一个诸葛亮的说法产生了怀疑。按理,我们四人和王勃都是文人,算是同行,都是靠才气吃饭,我们四人拼一个王勃尚且气馁,那几个臭皮匠和诸葛亮根本就是跨行,玩技术活的拿什么去和人家拼智慧?林之月和李烟看出我们四人的窘迫,笑说:“平日无才今吹牛,笑醒古人才知羞。”

我们几人本来就对她们二人没集体荣誉感有些来气,这么一说,立马不干了。我很正色地说道:“非常四加二不是四人而是六人,刚才鼓掌时可是六人一起都站起来的,这会子不齐心协力,还说风凉话,女人终归是头发长见识短,没有大局观。”

林之月嗤之以鼻:“我们都后悔了,也怪当时一时冲动,好好的加什么二啊,也不想想前面的四靠不靠得住。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吃过了这顿饭,拜托你们把名纸改一改,名字都帮你们想好了,就叫F4吧。”我本想好好地说林之月几句,但对林之月随口而出的F4大感兴趣,魏小田、叶波和方言也兴致勃勃地催问F4到底是什么意思。林之月说:“也没什么特别意思啦,在罗马国的拉丁语里‘四’是‘FOUR’,‘F’是‘FOUR’的第一个字母,把这两个凑在一起而已。反正你们四人‘非常’这词是不能再用了,不是非常之人何来非常之说?阎松说得不错,还是低调一点好。”

我觉得这名字颇为妥当,说道:“也好,F4更简练,少了两个拖油瓶,更好施展手脚。”

林之月不屑一顾:“就是任你们闹,谁也不拦着,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魏小田嬉皮笑脸地说道:“林妹妹,话不好这么说,真要放开了让我们四人闹,我还就不信闹不出点声响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日之文,你们二位还真得出些点子,也算为非常四加二做点贡献。就是酒后改名纸,那也是画上个完美的句号。”我没料到魏小田居然也会说出这么得体的话来,既维护了面子,同时求人又不露痕迹。

林之月笑道:“哟,我们的小田田长大了,这话说得。”

李烟也笑道:“是啊,那张小嘴快赶得上王小嘴了。”

魏小田也不羞,嘿嘿一笑:“怎样?来个完美的句号?”

林之月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也罢,就教你们一二。今日之文若想出彩,你们就仿着太姥山上那首诗的写法,或许还有些机会。”

我一听就老大的不快,林之月有一阵子不提那家伙了,今天又冒了出来,可见这家伙在林之月的脑袋里算是安营扎寨赖着不走了,一有机会就出来冒个泡。我默不作声,魏小田可能因为被林之月揭了伤疤率先嚷了出来:“学他,凭什么?我坚决不干!唐兄,你若觉得好,你就仿着写。”

我狠狠地摇了摇头,情绪颇有些激动:“你有这点志气,难道我就是块软骨?”叶波和方言也纷纷表态宁死不从,一副贞男烈女的样子。

林之月冷冷地看了我们几人一眼,淡淡地说道:“也罢,让你们仿着写,倒也污了那种诗体。”说着,拉起李烟说,“走,我们到外面透透气,看着这些人挺没劲的。”

我们几人看着林之月和李烟起身离开的背影,都不由地叹了口气。魏小田说:“唐兄,还是老祖宗说得好啊,女子无才便是德。”

叶波也说:“唐兄,林之月这种姑娘不是我等可以驾驭得了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方言也劝道:“就是,何不改追李烟?我看她比林之月好上手些,也省得唐兄至今也还没个可以说体己话的女人。”

我看着阁外凭栏而立、似要临风起舞的林之月,忽然觉得一阵心痛,摇头叹道:“唉,我又何尝不心冷,可怎一个爱字了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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