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苏浣儿忍不住轻叫,但马上明白过来。他的爸爸,一定是田阿姨寂寞笑容中想念的人。她猜得到,他一定很出色,才让田阿姨爱得那样深,默默地等了一辈子。只是,她的一辈子太短,老天甚至连等待的机会都不再给她。
“是啊,我自己也不能接受,我竟然有个那么有钱的爸爸。可是,在妈妈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在我被那些小孩子推倒在地上的时候,他在哪?我拒绝认他,跟妈妈闹,可是,我怕妈妈那双悲伤的眼睛。到后来,她时常昏迷,清醒时,她就那么乞求地望着我,浣儿,我受不了了,我不能让她带着遗憾离开,她这一生,已经有太多遗憾了。”
秦翌一只手覆上眼睛,片刻又拿了下来,双眼依旧干燥,但苏浣儿知道,他的心中在流泪。
她静静地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翌哥哥,不要难过,田阿姨最后应该是幸福的,因为她有你。”
秦翌心头微震,这么多年了,这小小的怀抱仍然这样,奇异地让他温暖。他以前就奇怪,她那么瘦瘦小小,为什么让他不自觉地想要依靠?他依恋她身上阳光的味道,依恋她甜甜的气息,更依恋她对他的依恋。
干脆把身体全部的重量都移到她身上,他微叹:“浣儿,你来了,真好。我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依靠过别人了。”
她也哑了声音:“翌哥哥,以后,我随时让你靠,做你永远的妹妹,好不好?”
“永远的妹妹?”不自觉地重复她的话--只是妹妹吗?旋即,他笑了:“好,永远的妹妹,不许抵赖。”
其实,看过妈妈的那场痴恋,他已经不奢望爱情。爱是太伤人的事,他恐怕爱不起,而这样的信赖与依靠,却是他渴望的。犹如长夜独行的人,眼中那一豆灯火,温暖光明,却不会有丝毫灼痛。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缓冲了一室的哀伤。看到桌上的东西,苏浣儿立刻明白了翌哥哥为什么喜欢这里。春饼,是田阿姨最拿手的面食。她能把饼烙得像十五的月亮一样圆,三张贴在一起,揭开了拎起来,竟也如月亮一般莹透,裹上炒好的肉丝菜丝,每次都让小浣儿撑得肚皮溜圆。
“哇,好香,好久没吃这个了!”苏浣儿夸张地叫着,伸手去拎饼。
“我来,你卷不好。”秦翌拨回她的手指,细细地帮她卷着菜。桌上的四味菜丝每味夹上一点,又抹了蒜蓉酱,折起一边,再卷成筒递到她手里。苏浣儿呵呵地笑着接过来,咬上一大口,真的很好吃,面饼柔软劲道,菜味清香爽口,有记忆中田阿姨做的味道。
小时候,因为心急,她卷的饼总是漏,油亮的菜汁顺着嘴角指缝往下滴。翌哥哥一边嫌弃着,一边拿纸往她嘴上抹,田阿姨总是宠爱地笑笑,然后帮她把饼卷好塞到手里。
她抬眼看看正低头卷饼的翌哥哥,他每次来这里,是不也会想起田阿姨卷饼的样子?一室冷寂,只有他一个人细细地卷,慢慢地咽,那样的孤清,想想她就觉得揪心。
一张饼下肚,秦翌又递过来一张,她摆摆手,抓起露露喝了一大口,然后自己拎来了一张饼,学着翌哥哥的样子卷好,递过去:“呶,你卷的我吃,我卷的你吃。”
秦翌为难地看着那卷得松松垮垮的饼,不由得皱眉,但还是接了过去,慢慢送进嘴里。菜汁顺着指缝流下,仿佛淋到他的心上。五年了,他一次次来这儿找妈妈的味道,却从没有此刻感觉那么鲜活。
两人吃得很安静,在苏浣儿的努力下,一盘春饼被吃了个精光。茄盒和河鱼她却没怎么吃,味道不错,但她的胃实在装不下了,干脆打包带回去。
离开菜馆,秦翌开车送她回学校。路过一片快要竣工的小区,他开口:“浣儿,这是我们公司投建的,三月份交房,到时,我帮你留一套,从宿舍里搬出来吧。”
后面的话苏浣儿没听进去,十秒钟后,她惊叫:“翌哥哥,你说的公司是忆嘉房地产?”秦翌点头。
“你是那儿的老总?”
“算是吧。”秦翌又点头。
“天!翌哥哥,你真成资本家了!你知道有多少房奴在骂你吗?”
“这个,我没调查过。”秦翌苦笑,看着仍定定地瞪着她的大眼睛,他无奈摇头:“浣儿,别那么看我,我没这么厉害。公司是我爸爸建起来的,我只是毕业后接手一部分工作。你知道,我妈妈的名字叫田芸嘉,这公司的名字叫“忆嘉”。”
“忆嘉……”苏浣儿喃喃地重复,好美的名字。那个男人一定是深爱着田阿姨,才用这样的方式追念她。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两个如此相爱的人阴差阳错?
见她眼中又升起迷离,秦翌轻揉她的头发:“其实,我爸很爱妈妈,只是当时有太多的逼不得以。”
“那,你还恨他吗?”
苏浣儿问得小心翼翼,秦翌却是释怀地笑:“浣儿,恨一个人太累了。况且,他也没给我多少恨的机会。”
苏浣儿只当翌哥哥的爸爸处处小心讨好他,却不知道,他的翌哥哥经历的另一场生离死别。
回到学校,已是下午三点,整个中午被翌哥哥的故事撞击,苏浣儿竟忘了肖清寒一直没回短信,掏出电话打过去,还是没人接。
心里着急,她干脆去闯男生宿舍。因为是假期,宿舍管理较松,她轻松地溜了进去。门是开着的,只有一个男生在睡觉,苏浣儿想开口问,又觉得尴尬,只好返回去,却恰好撞上正上楼的勇哥。
勇哥一见他就乐了:“哟,师妹,来找肖清寒?”
苏浣儿点点头,自动忽视他戏谑的目光:“勇哥,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昨晚我看他上网查滑雪场,不会是滑雪去了吧?”勇哥认真答道,“不过不应该呀,要是去滑雪当然得带着你了。”
滑雪?苏浣儿心中一动。前天,她看小说里的男主教女主滑雪,那么浪漫,就跟他念叨,有机会也去滑雪,他竟然放到了心里,而且这么快就行动了起来。
告别了勇哥,她掏出手机,认认真真地打上一行字:“肖清寒,我们去滑雪吧。”点了发送,她往宿舍走去。她相信,她的肖清寒不会随便丢下她,她能做的,就是乖乖等待。
回到宿舍,一边织着围巾,一边梳理这大半天的经历。能重新见到翌哥哥,她真的很高兴,看到翌哥哥悲伤的目光,她也的的确确地心痛,恨不能为他分担一些。但是,却没有那种心跳的感觉,只是如小时候一般,毫无芥蒂地亲近。她很感谢这六年的时光没有在他们之间砌上高墙--尽管今天翌哥哥的身份已经跟她不在同一层次--但她相信,他心中跟她一样,欢迎这样的重逢。
而对肖清寒,她却像踩在薄冰上,小心翼翼,又无法抗拒水下世界透明的吸引。这就是爱情吧,像她的田阿姨,无望地等待,却终是有个甜蜜的期盼。而她更相信,她的爱会开花结果,而不是风中飘扬的柳絮,轰轰烈烈,却终归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