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熹微，宣德殿中烛火摇曳。离早朝还有些时辰，我静静地立在门外，等候父亲的传召。
里面灯火通明，依稀可见烛台上的蜡烛燃得只剩下一小截，不知昨夜燃到了什么时辰。这十多年来，父亲很少踏进后宫，有很多夜晚都是歇在这宣政殿中。
得了应允，我缓步迈进殿中。父亲见了我，面上带了些笑意，淡淡道：“姜儿来了。”
他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我垂着首迈上前，恭敬地俯身行礼，乖巧道：“儿子见过父亲。”
他眉梢笑意更显，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上前一些。我微微一怔，随后向他的御案走近了些。
“朕刚刚还在念着你，不想你就来了。”他朗然笑道，眼神慈爱地看着我：“分开了这么久，朕这个做父亲的还没能和你好好叙叙。”
我抿着唇角浅浅一笑，“儿子在江陵的时候，很是思念父亲。”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沧桑无奈，又伸出厚实的手掌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宫中肯定和江陵不一样，你得快些适应才好。”他道，顿了顿又开口：“你的功课学得很好，学业没有落下。朕很欣慰。”
我垂下眼睫，先师聂姚的样子在脑海中浮现。十六年的师生感情，聂姚的逝世总是令我心恸。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就让我想起师父，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悲凉感伤。
“姜儿今日能在学业上小有成就，全靠聂大人的教导。”我缓缓道。
父亲点点头，“聂姚是朕的老臣了。鞠躬尽瘁，乃我朝文臣之范。他的才华放在当世，无人能出其右……朕才放心让他教你。”
我俯着脑袋并不做声。父亲说的没有错，师父的才能的确是冠绝整个大梁。当年父亲还是楚王，密谋在建邺起兵推翻自己的侄儿。师父带着名门聂氏全族从徐州投奔他。有了聂氏的支持与帮助，父亲顺利地攻城略地，长驱直下到达帝京洛阳，逼迫皇帝侄子退位，最终取得了天下。
可以这样说，徐州聂氏在当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没有聂氏，就很难有大梁的今天。可后来，聂氏家族逐渐衰微，在朝的官员仅仅只有师父一人。现在师父去世，聂家再也不像当年那样炙手可热。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渐渐走到了穷途末路。
此时有一宫人上来通秉道：“陛下，太子殿下到了。”
父亲看了眼我，淡淡道：“让他进来。”
听说太子到了，不知为何我竟然有些紧张，似乎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了。
慕容祯身穿朝服，款款地走进。见我也在此，他原本平静无澜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又极快地恢复过来，朝着父亲优雅地行了一礼。
“朕要去上朝了，姜儿也跟来长长见识吧。”父亲淡然地说着，带着几个宫人朝外面走去。
“是。”我与太子一同俯身，他随后看向我，如墨的双眼仍旧是那般淡然冷寂。
“太子殿下。”我浅浅一笑，朝他打了个招呼。慕容祯把头转向一边不再看我，声音冷清地开口：“六弟往年在宫外应该不大清楚朝堂之事，这次可要好好理理清楚。”
我莞尔一笑。是的，朝堂之事我的确还一无所知，作为皇子，我早晚也会涉足这些东西。可太子这句话可就有些深意了，像是提醒，可仔细一想又更像敲打和探问。回宫的第一天我便看清了一些东西，要把它们彻底理清楚也不算太难办到。
“弟弟年少无知，恐怕很能搞清楚朝中那些复杂的关系……”我佯作苦恼地皱起眉头，叹了口气道：“姜儿天资愚钝，这对我来说可能有些难办呢。”
“是么？”慕容祯听见我的话，竟然低低地笑出声来。那样俊美的笑颜，一时令我有些发怔。
我又叹了口气，眨着眼道：“太子哥哥还不相信我吗？算了，万一我搞不清楚的话，那就搞不清楚咯。反正姜儿的志向也不在朝堂上。”
慕容祯眯了眯眼，剔透的眸子注视着我，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无妨。有的时候人过得清闲一些，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总比那些没事找事的人好。”
我干笑了两声，“太子哥哥放心，姜儿一向害怕麻烦。”
“你很聪明。”他又绽开一个笑颜，眸子中也有了些暖意，“好了，你随我走吧。别让父亲等久了。”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就像过了好几百年一样。打哑谜什么的真不是我的强项……幸好太子是个聪明人，我状若无意的话他也能听出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