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意用手抹了抹脸,一手温热的液体。天宫越来越在她的视线里模糊,大片大片的云朵遮住了天宫的全貌,除了悬浮在半空中的几座宫殿外,基本都看不见了。
失重的感觉越发清晰,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她往下压。
慢慢的,四周的一切开始变得清晰。
一片白装素裹,天上还飘着鹅毛细雪。雪花落在她手上,有一点冰凉凉的痒痒的感觉。雪花直接粘在她手上,却迟迟也没有融化。
她重重的砸在地上,落在几尺厚的雪地里,微微地深陷进雪里。如果不是身下的积雪,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说不定她早就已经筋骨寸断,粉身碎骨了。
身下的积雪传来一阵阵冰冷的感觉,飘落的雪花落在她脸上也传来一阵阵凉意。不时吹过一阵寒风,吹起她的衣角,吹得她寒毛耸立。她忍不住用双手抱住自己,端详起四周没有一点遮蔽的雪山。
这里没有一个可以躲起来的地方,万一七至上仙拖着一班人马追下来要拿她的命,那她要往哪逃?这四周都是积雪,无论是躲在哪里都可以轻易被人发现,基本就是无处可逃。怎么下界的时候选了一个这样的地方。
她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感觉四周的寒意又加深了,似乎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丝杀意。她躺在雪里,微微偏过头就看到七至上仙不知道什么时候漂浮在自己身侧不远处。
“七至将军,你就这么想要我这条命啊?”她一脸天真无邪地问道。
“迟意上仙,不是我想要你这条命,是天君。”七至慢慢地落在地上,还顺势转了个圈。
她坐起身,乌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到雪里。七至看着她此时的样子,忽然想起刚刚她跟自己对战时用铁扇微微掩住半边脸的样子。七至看着她随意落下的长发,乌黑的长发没有用任何的珠翠装饰,没有用任何发饰束起,长发随意地落在她身上。
七至对上她一脸天真无邪的脸,忽然就想起一个词语形容身前这个不把一切都放在眼里的女人——“妩媚”。
她把玩起一撮随风飞起的长发,问道:“七至。那这件事是天君的,你来凑什么热闹?”
“天君亲自下旨要你的命,你是自己给,还是我来取?”七至拖着手上的红枪,在雪地里划出一条清楚的痕迹。
她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指间的发丝也被风吹起,眼睛怔怔地看着积雪,自言自语似的开口:“七至。谷都上神刚走,我就被人逐出安白殿,我刚被人逐出安白殿,你们天君就下旨要我的命。这一切怎么就那么刚好?七至,你说呢?”
“这些不在我所负责的范围之内,我就算知道了也无可奉告。不用问那么多问题,现在直接把你的命交出来。”七至拿着红枪挑起她的下巴。
她配合地抬起下巴,眼睛很亮,一直盯着七至上仙的眼睛:“我的命?我的命不是我的,不是你的,不是天君的。谁都没有资格动。”
七至愣了愣,跟她僵持了那么久,她还是第一次那么认真地说话。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漩涡,任何人遇到了都会陷进去再也出不来;但也像一面镜子,完全封闭,她可以看到别人的一切,但是别人却看不清她。他记得他师父说过,有这样眼睛的人都是仙姿聪颖之人,成仙成才之后会无人撼动她的地位,但是一旦成魔,却会成为很可怕的人……
“没错,她的命谁都没资格动。因为,她已经把她自己的命押给我了。”一道慵懒酥松的声音打破了七至的思考。七至闻声抬头。
那人身着藏青色长袍,腰佩紫玉玉环,长袍上还用金线绣有魑魅魍魉凶神恶煞的样子。那人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随意地垂着,五官标致俊美,皮肤吹弹可破白皙嫩滑,一双浓眉使他显得更加有凶神恶煞的气质。那人用一条黑绳随意束起长发,却还有一撮落在脸侧肩上。整个人看来很随意慵懒,却又无不处处透露出一种凶神恶煞的气场。
迟意扭过头,看着那人一身骚包的打扮,看着那人一双撩人的桃花眼,她挑了挑眉:“鬼王大哥,上次在鬼界没看清您的模样真的很后悔。您这么快就来要我的命啦?”
鬼王从地上拿起一团雪,揉成雪团,闭上一只眼做出瞄准的样子,把雪球扔到抵着她下巴的红枪上。
雪球轻轻擦过她的下巴顺即传来阵阵的刺痛和冰冷的感觉,抵着她下巴的红枪也被震到地上,七至不知怎么地就松开了手,往后直至退了三步。雪球落在地上却没有被撞散,滚了几尺远就立在积雪上。同样是积雪,怎么前后差别那么大……
七至冷笑着道:“鬼王,你非要阻挠本仙把这罪大恶极之人捉拿归案吗?”
“你的事我不会多管,但是你这个样子就是来阻挠我办事了。她的命是我的。你根本就是想杀了她一了百了吧。”鬼王瞬间移动到迟意身边,把她扶起,右手搂住她的肩膀,左手放在她的脖子上,轻轻掐着她的脖子。
“鬼王,我跟你回鬼界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这个人一直像只跟屁虫一样跟着来,好像是要把我的命拿到手了才开心才会收手。你说,到那个时候,您的那棵曼陀罗应该已经开始凋零了吧?”她很认真地问道。
鬼王也很认真地侧过头看了看迟意认真的嘴脸,想了想问道:“你说的是没错。但是,我怎么觉得你想逃呢?”
她一时语塞。
从一开始她就认识到自己从这两人其中一人手中逃脱是比登天还难的事,现在还两个人都势在必得的样子就更加难上加难了。鬼界自从现任鬼王登基之后就屡屡进犯天界,生生地就把鬼界天界千万年以来结下的友谊打破,现在鬼族与仙族已经成为死敌,无论有无恩怨,遇到一个杀一个,遇到一双杀一双。
现在,七至将军手握天界兵权又得天君亲自授意要拿她的命,而鬼王则代表鬼界要她的命,虽然不是直接杀死,但是也不见得会不会有一点会被抽干血。既然两人都既有两界恩怨,又有私人恩怨,那么只要多说几句,坚定他们俩都会抢她的命的意思,两人就肯定会大打出手,她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或者趁乱逃脱。
谁知道,这些伎俩都被鬼王一眼看穿。
她挣了挣鬼王的束缚,答道:“鬼王,你这是不相信我呢。”
“鬼王,她根本就没有要跟你回鬼界的意思,还是趁快把她解决了吧。这样就可以免了两族一战,双方和平不是一直都是两界人民一直希望的吗?想必像鬼王这样的明君一定很会在意人民百姓的意见,很会体察民情吧?”七至弯腰捡起红枪。
鬼王瞟了她一眼把她放开,瞬间转移到七至面前,用一只手掐着七至的脖子,把七至提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依旧:“天界将军,你想的我相信不会实现。因为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你击败,不给你任何还击的机会,然后就不会有两败俱伤之说。自然就不会有两族一战的机会。你说对吧,将军?”
七至红着眼睛瞪着轻易就把他提起的鬼王,四肢不停地踢打鬼王,却没有一次打中,很想大声回话却被鬼王掐得更紧,只能发出很小的声音。
她往后退了退,心里只泛出阵阵恐惧感。
鬼王似乎察觉到她的动静,很自然地转过头来问道:“连你也要逃?还是这本来就是在你的计划之中的事?”
她握紧手里的短剑,昂起头毫不畏惧地回望鬼王的眼睛答道:“我没有想着要改变自己心里的想法。”
鬼王一甩手,七至就被甩到几尺远的地方,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鬼王看着七至狼狈的样子,脸上慢慢泛起笑意:“天界将军?天君授意?我看,都抵不过我鬼界一根手指头。”
“鬼界草寇,休得猖狂!”一群散仙天兵忽然出现在七至身后,朝着鬼王吼道。
鬼王瞬间转移到她身边偏过头看着她的眼睛:“哈。看来今天鬼界的英才要陪天界的各位好好玩玩了。迟意,当初是小西带着你来找我,我相信小西不会看错人我才会破例帮你这天界之人。现在,你带给我的竟然是这些?小西我相信她是不会害鬼界的,但是你我倒是不是那么信任了。当初就是看在小西的面子和你的诚意上帮你一把,但是你就是这么回报我吗?”
她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想到会是个圈套。鬼王,是我害了你们。”
“既然说是这样,那我就没有必要再保你了。你说这次,你又会害鬼族损伤多少名英才?看来,我是必须要给鬼族人民一个交代。想必我的曼陀罗花应该也不会要一个害自己族人的罪人的血。那么你就没有任何价值了。不过,让你就这么死掉真的很不值得。”鬼王轻描淡写地说道。
她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彻底远离鬼王的束缚。
鬼王一扬衣袖,一支有千百人的鬼族军队凭空出现在鬼王身后,整整齐齐训练有素。
七至似乎志在必得的样子:“既然鬼王都召集军队准备与我们天界一战,那么我们肯定会迎战的。不过,现在我们必须要将天君交代的事解决了才好。还希望鬼王把这个机会留给我们。”
鬼王瞧都不瞧七至一眼,一撩外袍坐在手下搬来的太师椅上道:“迟意,你看,你们天界之人都不愿意留你一条命呢。那就不能怪我们了。为了让你死得更加快活,当然是要助七至将军一臂之力了。”
她站在两队人马之间,强忍着内伤带来的刺骨疼痛扬声道:“我的命竟然两族的人来抢着要,这得多金贵啊。况且我死在这白雪皑皑的美景之中应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还要谢谢各位吗?”
冷风凌冽,雪越下越大。一时之间大家都不说话了。
七至往前站了一步,举起长枪:“本将军现在这里谢谢鬼王殿下帮助了。参战的各位,上!”
七至一声令下,天界的人向她涌来,鬼族却因为没有鬼王的命令不敢轻举妄动。
她左手短剑,右手铁折扇,左闪右躲,尽力躲开所有进攻。
天兵把她团团围住,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她冷笑着使起短剑,剩余的仙力全部注入短剑之中。短剑在空中转了两圈,便向团团围着她的天兵冲去。短剑和她之间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在控制。她食指中指合在一起,短剑随着她的手指移动而移动。
鬼王坐在太师椅上静静地品茶悠闲自在,身边的手下见他如此淡定不禁问道:“殿下,我看天兵完全就被那个妖女控制住了,我们再不出击就轮到我们被那妖女控制了。”
“急什么,她就快油尽灯枯了。用到我们的地方也不多了,就派几个身手敏捷一点的上。”鬼王轻轻把茶杯放下,慵懒地闭上眼睛。
鬼王猜对了。她就快支撑不住了。然而鬼界的高手这个时候加入无意是让她踏进地府的时间缩短了。汗流浃背的她还在奋力支撑,即使知道没有人来救她,她也没有立刻放弃。一开始她就赌气地把所有仙力真气注入短剑之中,没有留一成的功力防身,她一直认为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但是在真气濒临耗尽之际,她才感觉到之前自己一切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她就真的像其他人说的那样,离开了曜昀上仙就什么都不是吗?
一离开了曜昀上仙就要踏进地府,堕入六界轮回却在今天成为不争的事实。
又一批天兵在她身前倒下,一圈外的天兵看着自己战友轰然倒下的身躯也不敢再往前厮杀。大家都在害怕,一个受了内伤的娇弱美艳的女子,拿着一把短剑就瞬间让这么多人丧生,这个女子真的只是天君圣旨里写的那个曜昀上仙的首徒吗?
“怕什么!她已撑不了多久!全部给我上!”七至手握长枪飞过一圈圈的包围圈向她刺去。她收回短剑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七至越来越近。
七至手握长枪正要插进她的心脏。她右手凭空变出铁扇挡在胸前,娇艳的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笑意。长枪与铁扇重重地碰撞,冲击力瞬间在两人之外形成一个包围圈,两人周围的天兵都被震得远远的。
七至用五成功力与她对抗,她却用着仅剩的一点点仙力垂死挣扎,
七至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猛地用力,她被七至震到几尺远的积雪前。她翘起的嘴角慢慢渗出鲜红的血液,但是笑意反而变得更浓了。内伤又加深了,她只觉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忽然单无力地膝跪在雪里,一只手插进雪堆里,手上传来的寒意和飘雪落在她身上花开时带来的冰冷令她清醒不少。
七至看着她撑不住的样子,发出狠话:“迟意,你还在垂死挣扎,还是放弃吧。你没了曜昀上仙的保护就软弱得像蚂蚁,一捏就死在我的手上了。”
鬼王忽的从太师椅上站起,瞬间转移到迟意面前道:“迟意,没想到你用扇子的样子竟如此惊艳四座。搞得我都不敢要你的命了。要是让天界的人知道我把这么一个天界的大美女五马分尸连渣都不剩,会不会又跟我们鬼界动手呢?”
她嗤笑一声,眼睛就像星星一样闪闪亮亮的:“鬼王。我要是真有那么重要就不会被逐出安白殿了,我要是真有那么美丽曜昀上仙就不会娶青莲上仙了,我要是真有那么大的作用就不会在不久后葬身在此了。”
鬼王没有在她眼里看出一点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自己的失望,忽的有点失落。鬼王抓紧她的衣领把她提了起来,鬼王也微微昂起头端详她的脸。她却没有像七至那么狼狈,脸上还有没有散去的笑意。
七至似乎觉得鬼王对迟意比对自己温柔,心里一时有苦说不出,怒道:“鬼王,你这是在收妻还是在拿别人的命?还是说鬼王不愿意帮我们一臂之力了?”
鬼王听见七至的话,眼底慢慢泛起冷意,冷得掉渣。鬼王提着她的手一紧,好像故意似的学着她嗤笑一声,把她抛向天兵之中。完了以后还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擦完手把手帕丢掉转身就走。等坐回太师椅上时才慢悠悠道:“七至将军,我们鬼族不像天族那样背信弃义。”鬼王的声音很大,但是就只有鬼族的人才听到。鬼族的人听到也没有大笑出声,只是稍稍憋笑,唯恐乱了规矩。
迟意被鬼王甩到了天兵之中,天兵还很给面子地让出一个圈的空位。她重重地摔在雪地里,四周被围的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好像势必要拿她的命。
不知道是谁一声令下,围在她身边的天兵纷纷统一举起长枪长剑向她刺来。
她无处可逃,站在包围圈里一声不吭地接受。
长枪长剑戳破本就很薄的喜服刺进她的血肉里,她瞬间被疼痛刺激得瞪大眼睛。万箭穿心的感觉就是瞬间的疼痛。天兵把兵器抽出,她更加疼得冷汗直流。身上被戳出一个个血窟窿,鲜血不停地往外流。
刹那间,血肉模糊。
她忽然感觉到重重的眩晕感。身体惯性地转了个圈却怎么也站不住,躺在在雪地里。眼睛睁得很大,看着天上不停飘落的鹅毛细雪,身上的疼痛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麻木了。她本想抬起手接住飘落的雪花,那双手也不知怎么了,根本不听她的使唤,抬都抬不起来。
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眼捷上慢慢化开,她眼前忽然一片水汽,四周看到的东西也开始变得模糊。
她似乎看到安白殿外的杏花林里盛开满枝桠的杏花,黄昏时,小西踮起脚去嗅杏花的花香,而黑酒就躲在花树不远处的大石头后面偷偷看着小西笑得喜上眉梢。宫娥提着扫帚走过黑酒身后,八卦地轻轻拍了拍黑酒弓着的腰,黑酒被吓得不轻但是还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尖叫出来,狠狠地瞪了那宫娥一眼,宫娥掩着嘴角八卦地笑了笑。黑酒一回过头却看不到小西的身影,一个人郁闷地荡回大殿,宫娥跟在他身侧问东问西……
画面一转,转到正殿寝宫。
大门敞开,香炉飘着阵阵檀香的味道,寝宫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冷清。
曜昀站在窗前微微昂起头看着天际飘着的几朵白云,左手搁在窗台上,手里拿着茶杯,茶杯还飘出缕缕茶香;右手自然垂下,手里拿着老旧的竹简,似乎在休息。他时不时端起手里的茶呷上一小口。他眉头微蹙,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有些许掩藏不住的笑意。
宫娥轻巧地走到他身后,垂着头道:“殿主,小徒今天把您教的都温习了一遍。但还是难以控制自己体内的仙力,一下用力过猛,把花园里的那棵千年人参果树的根震了出来。不过,殿主息怒,我们已经在修复了。”
曜昀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面对宫娥却又变得面无表情:“那个坏徒儿在哪?快把她抓住,让她自己一个人去修复。”
说完,他就越过了宫娥,笑得如沐春风地走向花园。他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慢慢消失不见。
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事物才变得清晰。耳边吹过阵阵冷风,雪越下越小,四周变得十分寂静。鬼族和天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诺大的雪地里就只有她一人。
身上的血窟窿还在流血,有一种止都止不住的势头。身上的喜服上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却怎么也看不出来,只是喜服变得更加鲜红,红得栩栩如生。
雪花飘落,她一身红衣容颜娇艳,无力地躺在雪地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