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信的口气,好像你是天下最不幸的人,秋心你只知道情人的失恋是可悲哀,你还不晓得夫妇中间失恋的痛苦。你现在失恋的情况总还带三分Romantic的色彩,她虽然是不爱你了,但是能够这样忽然间由情人一变变做陌路之人,倒是件痛快的事——其痛快不下给一个运刀如飞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杀下头一样。最苦的是那一种结婚后二人爱情渐渐不知不觉间淡下去,心中总是感到从前的梦有点不能实现,而一方面对“爱情”也有些麻木不仁起来,这种肺病的失恋是等于受凌迟刑。挨这种苦的人,精神天天痿痹下去,生活力也一层一层沉到零的地位。这种精神的死亡才是天地间唯一的惨剧。也就因为这种惨剧旁人看不出来,有时连自己都不大明白,所以比别的要惨苦得多。你现在虽然失恋但是你还有一肚子的愿望,还想用很多力写长信去告诉你的唯一老朋友,可见你精神仍是活泼泼跳动着。对于人生还觉得有趣味——不管詈骂运命,或是赞美人生——总不算个不幸的人。秋心你想我这话有点道理吗?
秋心,你同我谈失恋,真是“流泪眼逢流泪眼”了。我也是个失恋的人,不过我是对我自己的失恋,不是对于在我外面的她的失恋。我这失恋既然是对于自己,所以不显明,旁人也不知道,因此也是更难过的苦痛。无志的呜咽比号啕叫是更悲哀得多了。我想你现在总是白天魂不守舍地胡思乱想,晚上睁着眼睛看黑暗在那里怔怔发呆,这么下去一定会变成神经衰弱的病。我近来无聊得很,专爱想些不相干的事。我打算以后将我所想的报告给你,你无事时把我所想出的无聊思想拿来想一番,这样总比你现在毫无头绪的乱想,少费心力点罢。有空时也希望你想到那里笔到那里般常写信给我,两个伶仃孤苦的人何妨互相给点安慰呢!
爱语小札:
很多人都经历过失恋,那样的痛彻心扉,彷徨无助是无法用语言能表达的。有人说,安慰一个失恋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他想干什么就陪他干什么,潜意识的理智是会指导他如何去保护自己的,因而不用刻意的、繁琐的道理和举例。这虽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办法,但是,对于心思细腻,敏感多情的人来说,温柔委婉的循循善诱也是必不可少的。梁遇春先生的这一篇,算是一个经典之作,值得细细玩味。
69 择偶记——朱自清
自己是长子长孙,所以不到十一岁就说起媳妇来了。那时对于媳妇这件事简直茫然,不知怎么一来,就已经说上了。是曾祖母娘家人,在江苏北部一个小县份的乡下住着。家里人都在那里住过很久,大概也带着我,只是太笨了,记忆里没有留下一点影子。祖母常常躺在烟榻上讲那边的事,提着这个那个乡下人的名字。起初一切都像只在那白腾腾的烟气里,日子久了,不知不觉熟悉起来了,亲昵起来了。除了住的地方,当时觉得那叫做“花园庄”的乡下实在是最有趣的地方了。因此听说媳妇就定在那里,倒也仿佛理所当然,毫无意见。每年那边田上有人来,蓝布短打扮,衔着旱烟管,带好些大麦粉,白薯干儿之类。他们偶然也和家里人提到那位小姐,大概比我大四岁,个儿高,小脚,但是那时我热心的其实还是那些大麦粉和白薯干儿。
记得是十二岁上,那边捎信来,说小姐痨病死了。家里并没有人叹惜,大约他们看见她时她还小,年代一多,也就想不清是怎样一个人了。父亲其时在外省做官,母亲颇为我亲事着急,便托了常来做衣服的裁缝做媒。为的是裁缝走的人家多,而且可以看见太太小姐。主意并没有错,裁缝来说一家人家,有钱,两位小姐,一位是姨太太生的,他给说的是正太太生的大小姐。他说那边要相亲,母亲答应了,定下日子,由裁缝带我上茶馆。记得那是冬天,到日子母亲让我穿上枣红宁绸袍子,黑宁绸马褂,戴上红帽结儿的黑缎瓜皮小帽,又叮嘱自己留心些。茶馆里遇见那位相亲的先生,方面大耳,同我现在年纪差不多,布袍布马褂,像是给谁穿着孝。这个人倒是慈祥的样子,不住地打量我,也问了些念什么书一类的话。回来裁缝说人家看得很细:说我的“人中”长,不是短寿的样子;又看我走路,怕脚上有毛病。总算让人家看中了,该我们看人家了。母亲派亲信的老妈子去,老妈子的报告是,大小姐个儿比我大得多,坐下去满满一圈椅;二小姐倒苗苗条条的。母亲说胖了不能生育,像亲戚里谁谁谁,教裁缝说二小姐。那边似乎生了气,不答应,事情就吹了。
母亲在牌桌上遇见一位太太,她有个女儿,透着聪明伶俐。母亲有了心,回家说那姑娘和我同年,跳来跳去的,还是个孩子。隔了些日子,便托人探探那边口气。那边做的官似乎比父亲的更小,那时正是光复的前年,还讲究这些,所以他们乐意做这门亲。事情已到九成九,忽然出了岔子。本家叔祖母用的一个寡妇老妈子熟悉这家子的事,不知怎么教母亲打听着了。叫她来问,她的话遮遮掩掩的。到底问出来了,原来那小姑娘是抱来的,可是她一家很宠她,和亲生的一样,母亲心冷了。过了两年,听说她已生了痨病,吸上鸦片烟了。母亲说,幸亏当时没有定下来。我已懂得一些事了,也这么想着。
光复那年,父亲生伤寒病,请了许多医生看。最后请着一位武先生,那便是我后来的岳父。有一天,常去请医生的听差回来说,医生家有位小姐。父亲既然病着,母亲自然更该担心我的事,一听这话,便追问下去。听差原只顺口谈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母亲便在医生来时,教人问他轿夫,那位小姐是不是他家的,轿夫说是的。母亲便和父亲商量,托舅舅问医生的意思。那天我正在父亲病榻旁,听见他们的对话。舅舅问明了小姐还没有人家,便说:“像×翁这样的人家怎么样?”医生说:“很好呀。”话到此为止,接着便是相亲,还是母亲那个亲信的老妈子去。这回报告不坏,说就是脚大些。事情这样定局,母亲教轿夫回去说,让小姐裹上点儿脚。妻嫁过来后,说相亲的时候早躲开了,看见的是另一个人。至于轿夫捎的信儿,却引起了一段小小风波。岳父对岳母说:“早教你给她裹脚,你不信;瞧,人家怎么说来着!”岳母说:“偏偏不裹,看他家怎么样!”可是到底采取了折中的办法,直到妻嫁过来的时候。
爱语小札:
朱自清向人们诉说了他过去四次择偶的往事,在这平和、宁静、温婉的诉说中,没有一处对当时心绪流动的追忆,也没有点点滴滴的感情抒发,仅仅简单地记下了四次择偶的经过。从中我们看不到作者有什么感触,明显地让人感到作者是有意避免把自己写进去。作者极冷静地,毫不动声色地记下这四次择偶的简单经过,是何用意,表现复杂社会的一角?批评不尽如人意的生活?解释丰富的人生?读罢全文,似乎茫然,又让人感觉一种人性的悲哀。爱情,应当如何?
70 结婚时,我们不懂得爱——【美国】米歇尔·斯图尔特
现在,迈克随时都可能出现,来接孩子们出去和他一同度周末。我把屋子再打扫了一遍,不错,我已经把每间房子都整理好了。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柠檬的香味;洗涤池里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脏盘子,脏衣服也洗了。迈克看到这一切会怎么想?我思忖着,暗自发笑。嘿,他说不定会想,我怎么会有钱请了保姆专门料理家务了?
我们已经离婚7年了,彼此仍然以礼相待,不过,那完全是为了我们的儿子约翰尼和卡梅伦,而且,我也不后悔。当迈克和我结婚时,他根本不知道会面临什么。现在我明白了,他应该有一个更好的妻子。自离婚后我已经改变了许多,最近更是如此,我认为和前夫之间的关系还处理得不错。不过,我当然不会愚蠢到希望一切都回到过去,像当初青涩时代的我俩一样昏头昏脑地坠入情网。
我是在高中时认识迈克的。那天,我和姐姐,还有一些同学正在一起玩,只见迈克开着一辆很酷的车路过。姐姐和我打赌,看我是不是敢给他打电话。在人前我可从不甘示弱,于是,在那天后不久,我俩的第一次约会便开始了。
很快,我们便爱上了对方。我们当时认为那是真正的爱恋,它来得非常迅猛热烈。许多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我还能回忆起那份纯真的感情。于是,我们在1990年结了婚。婚礼非常隆重豪华,是我一直梦想的那种,随后的舞会也尽善尽美,我真不愿意让它结束。
没过多久,现实生活就让我认识到舞会已经结束了。婚后的生活与我的想象相差太远。我喜欢交际,爱在人前出风头,喜欢吸引众人的目光。我想,我还这么年轻,干吗一天到晚待在家里?迈克呢?他规规矩矩地上班,下班后就回家吃饭,饭后看电视,然后便早早地上床睡了。而我是个夜猫子,他的作息时间在我看来真是早得不可思议。后来,我们有了两个儿子,他们相差两岁。这时,我又有重大发现:我简直就不适合当一个全职母亲。
我告诉迈克,我想走出家门,进入社会。我在银行找了一份工作,结交了大批新朋友。工作之余,我常和朋友们在一起度过,回家越来越晚。
这样一来,迈克逐渐不高兴起来。一天夜里,他终于措辞激烈地向我抗议了。迈克不是一个经常发脾气的人,但那次,他毫不克制地发泄了自己的不满。当然我也不甘认输,便与他争吵起来。最后他叫道:“你是嫉妒我的家庭环境!你根本就是害怕婚姻!”被他这么一吼,我一下子惊呆了。我知道,迈克在一个充满着善良、宽容、支持和爱的家庭里长大;而父亲在我9岁时去世后,我就从没有在家里找到稳定的感觉。即使在母亲又重新结婚后,我仍然没有安全感,而迈克的境遇与我大相径庭。他为人很稳重低调,靠得住,这些会不会是首先吸引了我的因素?“也许我是嫉妒,也许我是害怕,迈克,我还是要出去。”我冲出了家门。
我们交谈得越来越少,争吵得越来越多,最后闹得各睡一房。一天,迈克要出差,一走要好几天才回来,我顿时感到自由无比,就像回到了十几岁,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地淘气。我自由了。晚上可以任意出去参加朋友的聚会,我可以雇个临时保姆看孩子,回家再也不用看迈克那愤怒和失望的脸色。他出差的第二天,从住的宾馆给我来电话,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已经无话可说了。”我心里只有这个想法。
“我想念你,米歇尔。”他说。
我心中突然充满了愤怒,一种可怕的情绪慑服了我。自从迈克指责我害怕婚姻以来,这种情绪就一直充斥在心,越来越强烈。“我才不在乎呢,迈克。”我告诉他,“我更不在乎你,我要离婚。”
迈克当即开车回了家,但是,他不能说服我放弃心里的打算。我固执地认为,这事对迈克、对孩子、对我自己都有好处。几周后,我们坐在厨房里,迈克开了一张单子,上面写着“他的”和“她的”。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列出来,他完全平等地分成了两份。自始至终都非常有条理,非常负责。这就是我的迈克,我心中一阵内疚。但很快便把它压下去了,我已经下过决心,这么做绝不后悔。我在1996年搬了出去。一年后,离婚判决下来了,我们对儿子拥有共同的监护权。再见面时,我们彼此之间很有节制,很有礼貌。
我加倍努力地工作,在孩子们眼里,我是一个很好的妈妈。虽然有时在更深人静时,孤独和疲惫会不期而至。我挥挥手,把它们压下去,还是保持着活跃的社交活动。毕竟,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难道不是吗?可是,乐趣在哪里?
离婚几年后,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我突然有了想去教堂的打算。我喝了一杯咖啡,想压下这个想法,“你还年轻得很,还不至于到产生中年危机的时候呢!”我对自己说。但是,最终我还是带着孩子们去了教堂。我们找了最后一排座位坐下,我一个人也不认识,根本不属于这里,我暗自想着。
但是,我很快发现这里的人都很友善,我和孩子便经常在星期天到那里去。一天晚上,我想起过去的一切,禁不住想为迈克祈祷。毕竟,他是那么一个好人。我祈求上帝,让他找到一个好妻子,一个值得他爱的妻子,一个会照顾他和孩子的好妻子。每天晚上,我都为他祈祷,这么做,似乎能将生活中的那一段对自己也有个清楚的交代。现在,我的心渐渐归于平静。
门铃响了,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迈克来接孩子了。“我想和你谈点事。”他说。
我把他让进了房间,正如我所料,他看到擦得发亮的厨房地板和桌子上新鲜的百日菊,脸上现出惊讶。我倒上两杯冰茶,还为他切了一片柠檬。
我们就坐在那里对视着,良久。“什么事,迈克?”我心里想。最后,他开口说话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最近我一直在祈祷,求上帝让我找到一个好妻子。然后,我向牧师谈了我的想法。”
“啊,迈克,我一直在为你祈祷同一件事。”
“但是先听我的牧师怎么说的。”他继续说,“他认为我应该问你,你是否愿意,如果你愿意考虑,我们也许可以……复婚。”
最后两个字说得如此之轻,我几乎听不见。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冲口而出:“OK,让我考虑考虑。”
我如约见了迈克的牧师。第一天晚上,我吓坏了。他是一个大个子,我坐在他的办公室,说不出一句话来。“我这里不强迫你们做任何事,”他说,“我只是想让你们试一试,看看事情会有什么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