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过来,我下车的时候他拉着我进门。
当雨滴陆陆续续打在我们身上、脸上的时候他问我说:“又没带伞?”
我摇摇头。
我好像总是忘记了带伞,以及诸如带伞之类的很多小事。
但是也没关系,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罢了。
端婶已经做了满桌子的饭菜,却还在厨房忙碌。我还没有放下东西,他就已经抱着我坐在了他的腿上,我讨厌这种亲昵,时时刻刻都在提醒我,自己像个****。
“听我的,不用找什么工作了。还有,下周三空出来,可以晚一天再去看你爸没关系。”
“不行,你知道我星期三必须去看爸爸。”他知道所有的事情当中,唯有这件,我不会妥协。
“就这一次。”他难得不是用命令的口吻,眉眼中竟多了几分柔软。
他的手一只抱着我,手指摩挲着我的手掌,另一只高频率的按着遥控器转台。我和他说话的时候,总像是在填写英语听力的答案,十分仔细的听着,每一句话都费尽心力。
而他不紧不慢,若无其事的对我说:“周三,我们去登记。”
我的心像是已经被解剖的兔子即使是开膛破肚、气息不存,突然的电流强击还是让心脏没有预料的猛烈颤动了一下。
我最怕他和我说结婚。
第一次是在我失去少女初贞的那天,那时我背对着他,裸露着自己的脊背瑟瑟发抖,他坐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用这辈子我最厌恶的一个嗓音对我说:“我们结婚吧!”
那是我第一次为这样一句本该是世界上最令人心动的话语而惧怕,我对他的厌恶便也是从那时起升级为恨。
我以为他会说到做到,可是后来他没有再提。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封来自远方的信,信里的人说他很好,问我好不好。他写了很长一段话告诉我他离开之后的事情,那些事情算得上美好,统统发生在遥远的国度。最后一句他问我,我好不好。
我没有回信,我做不到对他说我不好,说我好,却同样,也做不到。
写信,这很符合他的性格,信纸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不是来自不知名的香水味,是一种十分清淡的墨香。
他用他的手握住钢笔,写了一封字迹苍劲有力的信,这一点让我很高兴。或许,这也是他写这封信的初衷吧!
其实这年头还有谁会花时间写信,我却因为他的这份心意而整夜睡不着觉。
直到我醒来时才发现自己一直怀揣在手里的信笺已经转移到他人之手,万小季拿着那封信问我:“小默,你累不累?”他顿了顿,说:“累的话,我们结婚吧!”
于是我摇了摇头,他静静地看了我几秒,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那之后的好几天,他都睡在书房里,以至于我难得的睡了几晚好觉。
直到后来,万叔叔万阿姨和他聊起这件事,他就说:“我们已经商量好了,等她一毕业,就结婚。”
当时我没有反驳,因为我知道,反驳也是要有资格的。
况且我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还能怎么样。
于是我无比害怕毕业那天的到来,虽然一纸婚书并没有什么,现实的我早已经沦为人妇。每天准时回家,和一个男人躺在同一张床上,万阿姨万叔叔生日的时候,高朋满座,万小季坐在他们左边,而我就坐在右边。
是的,其实一纸婚书,本来真的没什么,可是我偶尔在生活的混沌和半梦半醒之间想起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过的话,他也说,毕业,就结婚。
我方想起自己曾经对于爱情,对于婚姻也有过不少的期待。觉得可惜,觉得难受,觉得惧怕。觉得自己的人生明明不过二十多一点的光阴,却好像老朽一般,似乎度过了漫长无比而艰辛的岁月。
当时我满心里染起了一种对于过去的怀念和感伤,可我翻翻旧物,才发现,原来这么些年,连个念想的东西都没有。唯一的一条向阳花的项链,却被我冰凉的锁在柜子的一个角落里,我保存的很好,虽不会积灰,却也不会再闪闪发亮和炽热温暖了。
“还有工作的事情,我帮你开一家装修公司,你要是不喜欢来公司工作,就自己当个老板娘。外面那么复杂,何必去吃苦。”
我低着头,不说话,心情一落千丈。
他一瞬间就给了我两个打击,婚姻和工作。
“饭好了。”
端婶叫我们吃饭,我急于逃避,想要起身。他却暗暗拉住我,我的力气不足以抗衡,依然只能坐在他腿上。
我把两只手交缠在一起,低着头,我感觉自己就要流泪了。可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却什么都没有,干的很。
“你的想法呢?嗯?”他故意压低的声音,不是询问意见,他这个人总是这样,似乎语言不是交流的工具,说话的音调才是,表情才是,别人对他性格的了解才是。
我知道他必须得得到一个答复。
我耷拉着头,小心翼翼的开口:“我不想结婚。”
端婶知道我们的状态,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知道不知道其实只分其实知道和表面不知道。
我渴望她再多唤我们几声,打断我们的谈话。可是她看着我们,知道我们之间的状态又循环到了僵持的死胡同之中,只是解了围裙,自己带上门就出去了。
我突然,很想流泪,可是眼睛里很干。
万小季把我的脸掰正,眼神恨不得射穿我。我听见他重重的呼吸声,胸口起伏着,气息不再沉稳,他生气了。我知道,他又生气了。
“为什么不要结婚?是因为他回来了?”
“不是。”我回答。
我的脸在他的手掌中生疼,我正视着他的瞳孔,如果他是魔鬼,那么我想我已经学会与魔鬼共舞,我此刻安然的看着他因为生气而扩张的瞳孔,竟然不觉得害怕。
或许他觉得我太过安然了,反而更加生气。
所以下一秒我被他推到沙发上,他的声音、气息、还是力气,都变得更加愤怒,整个人倾斜在我身上。
“那你为什么不结婚?”
“你还在替他保留什么吗?”
“终于看见他了觉得他能救你了吗?”
“我告诉你,周三登记,然后带你去见你爸。不然也可以直接去见你爸,你都可以选。”
他说我都可以选,但是他知道的,我不可以选,这个,我也知道。
我觉得自己的委屈快要达到了极限,使劲的眨了眨眼睛,可是眼泪就是不出来。
我觉得自己在生活中好像早就失去了语言表述的功能,否则我一定好好的说一番话,完美的解释为什么我不想和他结婚。让他能够接受,不会生气。
可我只是把眼睛瞥向一边,苍白的说:“我不结婚。”
“周小默!”他大喊我的名字,一拳捶在沙发上,离我的额头不到两厘米的距离。
然后激动的喊道:“我不许你见他!不许你想他!昨天你们相遇,我不管是第一次还是第几次,但只能是最后一次!你早已经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你永远都是我的!”
我曾经把自己毫无保留的要交给戚轮希,可是他拒绝了。因此,我不止一次的怀疑他是不是不爱我,是不是不想承担接受我的所有的那份责任。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的确太年轻了,虽然那时候的他也很年轻,但却远远比我成熟、稳重、懂得承担责任以及珍惜。
后来我才知道,被人曾经那么的珍惜过,是一件很幸福,很值得珍藏的事情。
只是,如今的我,没有了能够珍藏的那种身体,亦如,没有了那种灵魂。
所以,他的愤怒再一次转化成这种凌辱,我死死的拽住沙发的一角,狠狠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咬破了也不觉得能够和身体的疼痛相抵。
他说:“周小默,你疼吗?给我记住,这份疼痛,这辈子是谁带给你的。”
“你觉得你还有资格见谁?还有资格想谁?”
最后我在他的反复折磨中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那种发自于我内心的悲鸣,看见满室夏日明媚的阳光。
我好像要哭了,在我昏睡过去之前。
可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眼睛很痛,居然还是,没有眼泪。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