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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序

送杨凝郎中使还汴宋诗后序

谈者谓大梁多悍将劲卒,亟就滑乱,而未尝底宁。控制之术,难乎中道。盖以将骄卒暴,则近忧且至,非所以和众而乂民也;将诛卒削,则外虞实生。非所以扞城而固圉也。是宜慰荐喣谕,纳为腹心,然后威怀之道备。圣上于是抚以表臣,赞以艺人,参刚柔而两用,化逆顺而同道。既去大憝,遂安有众。

故杨公以谋议之隟,对扬王庭,不逾时而承诏复命,示信于外诸侯。时当朝之羽仪,凡同官之寮属,皆饯焉。容受童孺,使在末位。礼部郎中许公,以宏才奥学,已任文字,顾唱在席,咸断章而赋焉。谓工部郎中崔公,文为时雄,允宜首序。谓小子预离觞之馀沥,俾撰后序,编以继之。大凡军旅之制,赞佐之重,崔公序之备矣。膺命受简,欲默不敢,故书谈者之辞,拜手以献,用充馀篇云。

送崔群序

贞松产于岩岭,高直耸秀,条畅硕茂,粹然立于千仞之表。和气之发也,禀至和之至者,必合以正性。于是有贞心劲质,用固其本,御攘冰霜。以贯岁寨。故君子仪之。清河崔敦诗。有柔儒温文之首,以和其气,近仁复礼,物议归厚,其有禀者欤?有雅厚直方之诚,以正其性,悫论忠告,交道甚直,其有合者欤?是故日章之声,振于京师。尝与陇西李杓直、南阳韩安平洎予交友。杓直敦柔深明,冲旷坦夷,慕崔君之和;安平厉庄端毅,高朗振迈,说崔君之正;余以刚柔不常,造次爽宜,求正于韩,袭和于李,就崔君而考其中焉。忘言相视,默与道合。今将宁觐东周,振策于迈;且饯于野,或命为之序。

余于崔君有通家之旧,外党之睦,然吾不以是合之。崔君以文学登于仪曹,敭于王庭,甲俊造之选,首雠校之列,然吾不以是视之。于其序也,载之其末云。

送邠宁独孤书记赴辟命序

仆间岁骤游邠壃,今戎帅杨大夫时为候奄,尽护群校。用笞法箠令,不吐强御,下莫有逗挠凌暴而犯令者。沉断壮勇,专志武力,出麾下,取主公之节钺而代之位,鹖冠者仰而荣之。今又能旁贵文雅,以符召文士之秀者河南独孤宓,署为记室,俾职文翰,翕然致得士之称于谈者之口。羞朝廷以勇爵论将帅,岂滥也哉!独孤生与仲兄寔连举进士,并时管记于汉中、新平二连帅府,俱以笔砚,承荷旧德,位未达而荣如贵仕,其难乎哉!

噫,自犬戎陷河右逼西鄙,积兵备虞,县道告劳,内匮中府太仓之蓄,仅而获餍,投石而贾勇者,思所以奋力。论者以为天子且复河壖故疆,拓达西戎,而罢诸侯之兵。则曳裾戎幕之下,专弄文墨,为壮夫捧腹,甚未可也!吾子历览古今之变,而通其得失,是将植密画于借箸之宴,发群谋于章奏之笔,上为明天子论列熟计,而导扬威命。然后谈笑樽俎,赋从军之乐。移书飞文,谕告西土劫胁之伍,俾其箪食壶浆,犒迎王师,在吾子而已。往慎辞令,使谕蜀之书,燕然之文,炳列于汉史,真可慕也。不然,是琐琐者,恶足置齿牙间而荣吾子哉!

同吴武陵送前桂州杜留后诗序

观室者,观其隅。隅之巍然,直方以固,则其中必端庄宏达可居者也。人孰异夫是?今若杜君之隅可观,而中可居,居之者德也。赞南方之理,理是以大;总留府之政,政是以光。其道不挠,好古书百家言,洋洋满车,行则与俱,止则相对,积为义府,溢为高文。悫而和,肆而信,岂《诗》所谓“抑抑威仪,惟德之隅”者耶!今往也,有以其道闻于天子;天子唯士之求为急,杜君欲辞争臣侍从之位,其可得乎?濮阳吴武陵,直而甚文,乐杜君之道,作诗以言。余犹吴也,故于是乎序焉。

送宁国范明府诗序

近制,凡得仕于王者,岁登名于吏部,吏部则必参其等列,分而合之,率三十人以为曹,谓之甲。名书为三,其一藏之有司,其二藏之中书洎门下。每大选置大考绩,必关决会验而视其成。有不合者,下有司,罢去甚众。由是吏得为奸以立威,贼知以弄权,诡窃窜易,而莫示其实。必求端悫而习于事、辩达而勤其务者,命之官而掌之。居三年,则又益其官而后去其职。

有范氏传真者,始来京师,近臣多言其美。宰相闻之,用以为是职。在门下,甚获休问。初命京兆武功尉,既有成绩,复于有司,为宣州宁国令。咸曰由邦畿而调者,命东西部尉以为美仕。范生曰:“不然。夫仕之为美利乎,人之谓也;与其给于供备,孰若安于化导?故求发吾所学者,施于物而已矣。夫为吏者,人役也。役于人而食其力,可无报耶!今吾将致其慈爱礼节,而去其欺伪凌暴,以惠斯人,而后有其禄,庶可平吾心而不愧于色。苟获是焉,足矣。”季弟为殿中侍御史,以是言也告于其僚,咸悦而尚之。故为诗以重其去,而使余为序。

送幸南容归使联句诗序

昔汉室方盛,文章之徒合于京师,亦既充金马、石渠,则又溢于诸侯,求达其道。故枚乘客于吴,相如游于梁,其或致书匡主,用极其志,节之大者也。适时观变,以成其性,道之茂者也。

渤海幸君,既登于太常之籍,又膺邯郸之召,北会元戎,直道自达,吾侪器其略;南聘天朝,相礼述职,公卿多其仪。合度于易于之间,虽枚生之节,长卿之道,无以尚也。冬十有二月,朝右礼备,复于辕门,我同升之友,是用荣其趣舍,惜其离旷,卜兹良夜,咏叹其美。比词联韵,奇藻递发。烂若编贝,粲如贯珠。琅琅清响,交动左右。群公以侍御之往也,予阙其述,命系而序焉。

送李判官往桂州序

士之习为吏者,恒病于少文,故给而不肆;饰于华者,尝病于无断,故放而不制。今李生学于诗有年矣,吟咏风赋,颇闻于人。至于是州,惟州之牧咨焉。以赞戎事而纠群吏,甚直且武,岂所谓吏而华者耶?以府丧罢去,择而之乎有礼之邦。推是道也以往,然而不际于礼,则吾不知也。

送苑论登第后归觐诗序

八年冬,余与马邑苑言扬联贡于京师。自时而后,车必挂轊,席必交衽。量其志,知其达于昭代,究其文,辩其胜于太常。探而讨之,则明韬于朴厚之质,行浮于休显之闻。游公卿之间,质直而不犯,恪谨而不慑。交同列之群以诚信,闻余拜而兄之,以为执谊而固。临节不夺,在兄而已。

是岁小司徒顾公守春官之缺,而权择士之柄。明年春,同趋权衡之下,并就重轻之试。观其掉鞅于术艺之场,游刃乎文翰之林,风雨生于笔札,云霞发于简牍,左右圜视,朋侪拱手,甚可壮也。二月丙子,有司题甲乙之科,揭于南宫,余与兄又联登焉。余不厚颜怀愧而陪其游久矣。

夏四月,告归荆衡,拜手行迈,轮移都门之辙,辕指秦岭之路。方将高堂称庆,里闬更贺,曳裾峨冠,荣南诸侯之邦,遐登王粲之楼,高视刘表之榻,桂枝片玉,光生于家。是宜砥商、雒之阻艰,带江、汉之浩荡,以谈笑顾眄,超越千里而无倦极也。然而景炽气燠,往即南方,乘陵炎云,呼吸温风。可无敬乎?慎进药石,保安其躬,是亦非兄之所宜私也。群公追饯于霸陵,列筵而觞,送远之赋,圭璋交映。或授首简于余曰:“子得非知言扬者乎,安得而默耶?”余受而书之,编于群玉之右,非不知让,贵传信焉尔。

送萧鍊登第后南归序

始余幼时,拜兄于九江郡,睹其乐嗜经书,慕山薮,凝和抱质,气象甚茂,虽在绮纨,而私心慕焉。厥后窃理文字,先礼而冠,遇兄于泽宫之中。观其德如九江之拜,盖世俗所不能移也。自是战艺三北,左次陋巷。余亟会于其居,视其道,如泽宫之遇,亦挫抑所不能屈也。逾时而名擢太常,声动京国,士辈仰慕,顾眄有耀。余获贺于蔡通儒氏,窥其志,如陋巷之会,又得意所不能迁也。君子志正而气一,诚纯而分定,未尝标出处为二道,判屈伸于异门也。固其本,养其正,如斯而已矣。

吾兄先觉而守道,独立而全和,贞确端懿,雅不羁俗,君子之素也。亦既升名天官,告余东游,是将乘商於,浮汉池,历郢城,下武昌,复于我始见之地。则朋旧之徒,含喜来迎,宗姻之列,加礼以待;舟舆所略,贺声盈耳;离群之思,行益少矣。仆不腆,见邀为序。狂夫之言,非所以志君子也,自达而已。

送班孝廉擢第归东川觐省序

陇西辛殆庶。猥称吾文宜叙事,晨持缣素,以班孝廉之行为请。且日:“夫人殆所谓吉士也。愿而信,质而礼,言不黩慢,行不进越。其先两汉间继修文儒,世其家业。其风流后胤,耽学笃志之士,往往出于其门。今夫人研精典坟,不告劬勩。属者举乡里,登春官,获居其甲焉。家于蜀之东道,其严君以客卿之位,赞是方岳,为大夫良。今将拜庆宁觐,光耀族属,是其可歌也。道出于南郑,外王父以将相之重,九命赤社,为诸侯师。今又将亟驾省谒,从容燕喜,是又可歌也。故我与河南独孤申叔、赵郡李行纯、行敏等若干人,皆歌之矣。若乃序者,固吾子宜之。”柳子曰:“吾尝读《王命论》及《汉书》,嘉其立言。彼生彪、固之胄欤?相国冯翊王公,功在社稷,德在生人。其门子弟游文章之府者,吾尝与之齿。彼生严氏之出欤?承世家之儒风,沐外族之休光。彼生专圣人之书,而趋君子之林,宜矣哉!”遂如辛氏之谈,濡翰于素,因寓于辞曰:为我谢子之舅氏,珠玉将至,得无修容乎!

送独孤申叔侍亲往河东序

河东,古吾土也,家世迁徙,莫能就绪。闻其间有大河、条山,气盖关左,文士往往彷徉临望,坐得胜概焉。吾固翘翘褰裳,奋怀旧都,日以滋甚。独孤生,周人也,往而先我。且又爱慕文雅,甚达经要,才与身长,志益强力。挟是而东,夫岂徒往乎?温清奉引之隟,必有美制。傥飞以示我,我将易观而待,所不敢忽。

古之序者,期以申导志义,不为富厚,而今也反是。生至于晋,出吾斯文于笔砚之伍,其有评我太简者,慎勿以知文许之。

送豆卢膺秀才南游序

君子病无乎内而饰乎外,有乎内而不饰乎外者。无乎内而饰乎外,则是设覆为阱也,祸孰大焉,有乎内而不饰乎外,则是焚梓毁璞也,诟孰甚焉!于是有切磋琢磨镞砺括羽之道,圣人以为重。豆卢生,内之有者也,余是以好之,而欲其遂焉。而恒以幼孤羸馁为惧,恤恤焉游诸侯求给乎是,是固所以有乎内者也。然而不克专志于学,饰乎外者未大,吾愿子以《诗》、《礼》为冠屦,以《春秋》为襟带,以图史为佩服,琅乎廖璜冲牙之响发焉,煌乎山龙华虫之采列焉,则揖让周旋乎宗庙朝廷斯可也。惜乎余无禄,食于世,不克称其欲,成其志,而姑欲其速反也,故诗而序云。

送赵大秀才往江陵谒赵尚书序

士之知感激许与,常欲以有报为志者,则凡志乎道者,咸愿为之。如赵生,庶乎哉!来谓余曰:“宗人尚书以硕德崇功,由交、广临荆州,仁我若子姓,恩礼重厚。有贤子为御史,好学而甚文,友我若同生,欢欣交通,我诚乐为之用,甚不辞也。不幸遭重痼,六旬而后知人。方其急也,大惧不克报尚书公之恩,又惧无以当御史君之心以没。每念于是,未尝不盡然内伤,若受锋刃。自是而后,调药石,时饮食,生血补气,强筋植骨,荣卫之和,膂力之刚,迨今兹始全。然为人舒干抗首,文翰端丽,材足以用,敢辞而往,以效于戏下。”其言云尔。

自吾窜永州三年。赵生亟见。视其状,恭谨愿悫;观其迹,温密简静;闻其言,径直端诚。自尚书之为荆州,异政日至。至则赵生喜抃起立,伸目四顾,不啻若自己而为之者。诚宜有报知己之道,又诚宜有大贤而为之知也。是行也,赵生其将奋六翮,翔千里,以为辕门大府之重,增羽仪之盛,其道美矣。故余继之以辞。

同吴武陵赠李睦州诗序

润之盗锜,窃货财,聚徒党,为反谋十年。今天子即位三年,大立制度。于是盗恐且奋,将遂其不善。视部中良守不为己用者,诬陷去之,睦州由是得罪。天子使御史按问,馆于睦。自门及堂,皆其私卒为卫。天子之卫不得摇手,辞卒致具。有间,盗遂作。而庭臣犹用其文,斥睦州南海上。既上道,盗以徒百人遮于楚、越之郊,战且走,乃得完为左官吏。无几,盗就禽,斩之于社垣之外。论者谓宜还睦州,以明其诬。既更大赦,始移永州,去长安尚四千里,睦州未尝自言。

吴武陵,刚健士也。怀不能忍,于是踊跃其诚,铿锵其声,出而为之诗,然后慊于内。余固知睦州之道也熟,衔匿而未发且久,闻吴之先焉者,激于心,若钟鼓之考,不知声之发也,遂系之而重以序。

送南涪州量移澧州序

越有纳官之令以胜大敌,汉有羽林之制以威四夷。国家宠先中丞,迈古人之烈,故君自未成童,品常第四,人犹曰于古为薄。汉北地都尉卬,以不胜任陷匈奴,而子单侯于缾。济北相韩千秋以匹夫之谅,奋触南越,而子延年侯于成安。君之土田之锡,犹挫于有司之手。始由施州为涪州,扞蜀道勍寇,昼不释刃,夜不释甲,曰:我忠烈胤也,期死待敌。敌亦曰:彼忠烈胤也,尽力致命,是不可犯。然而笔削之吏,以簿书校讨赢缩,受谴兹郡,凡二岁。

朝廷建大本,贞万邦,庆泽之濡,洗濯生植。又况涪州家声之大,裕蛊之志,宜尤被显宠者也。自汉而南,州之美者十七八,莫若澧。澧之佐理,莫逾于长史。以是进秩,人犹曰且有后命。永州多谪吏,而君侯惠和温良,故其欢愉异于他部。优诏既至,而君适雠于文。其往也独,故凡羡慕之辞,无不加等。

噫,以君承荷之重,恭肃之美,四方之求忠壮义烈者,将于君是观。凡君子之志,欲其优柔而益固,愤悱而不忘,以增太史世家之籍,用是为贶,则拱璧大鼎,乌可以言重乎!

送薛存义序

河东薛存义将行,柳子载肉于俎,崇酒于觞,追而送之江之浒,饮食之。且告曰:“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职乎?盖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十一佣乎吏,使司平于我也。今我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岂惟怠之,又从而盗之。向使佣一夫于家,受若直,怠若事,又盗若货器,则必甚怒而黜罚之矣。以今天下多类此,而民莫敢肆其怒与黜罚者何哉?势不同也。势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达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

存义假令零陵二年矣。蚤作而夜思,勤力而劳心,讼者平,赋者均,老弱无怀诈暴憎,其为不虚取直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审矣。吾贱且辱,不得与考绩幽明之说;于其往也,故赏以酒肉,而重之以辞。

送薛判官量移序

仕于世,有劳而见罪,凡人处是,鲜不怨怼忿愤,列于上,诉于下,此恒状也。异于恒者,其道宜显。薛生司货贿于军兴之际,兵乱不去,然得以不犯,由太行以东皆传道之,可以为劳矣。而竟连大狱,以至于放。不戚于貌,不悱于心,乐以自肥,而未尝尤于物,其有异于恒矣哉。

朝廷施恩泽,凡受谪者,罪得而未薄,乃命以近壤。薛君去连而吏于朗,是其渐于显欤?君子学以植其志,信以笃其道,有异于恒者,充而大之。苟推是以往,虽欲辞显难矣。

送李渭赴京师序

过洞庭,上湘江,非有罪左迁者罕至。又况逾临源岭,下漓水,出荔浦,名不在刑部?而来吏者,其加少也固宜。前余逐居永州,李君至,固怪其弃美仕就丑地,无所束缚,自取瘴疠。后余斥刺柳州,至于桂,君又在焉,方屑屑为吏。噫,何自苦如是耶!

明时宗室属子当尉畿县。今王师连征不贡,二府方汲汲求士。李君读书为诗有干局。久游燕、魏、赵、代间,知人情,识地利,能言其故。以是入都干丞相,益国事,不求获乎己,而己以有获。予嫉其不为是久矣。今而曰将行,请余以言。行哉行哉,言止是而已。

送严公贶下第归兴元觐省诗序

严氏之子有公贶者,退自有司,踵门而告柳子曰:“吾献艺不售于仪曹之贾,货不中度,敢逃其咎?诘朝将行,愿闻所以去我者,其可乎哉!”余谕之曰:“吾子以冲退之志,端其趣向;以淬砺之诚,修其文雅。行当承教戒于独立之下,浚发清源,激扬洪音。沛哉,铿铿乎充于四体之不暇,吾何敢去子!”

恭惟相国冯翊公,有大勋力盈于旂常。极人臣之尊,分天下之忧。殿邦坤隅,柄是文武。若子者,生而有黼缋粱肉之美,不知耕农之勤劳,物役之艰难。趋其庭,有魏绛之金石焉。候其门,有亚夫之棨戟焉。中人处之,不能无傲。而子之伯仲,皆脱略贵美,服勤儒素,退托于布衣韦带之任,如少习然。故继登上科,以及于子。是可举严氏之教,诵乎他门,使有矜式也。而吾子又引慝内讼,为谦如此,其何患乎贾之不售而自薄哉!于是文行之达,若高阳齐据者,偕赋命余序引。余朴不晓文,故书严子之嘉言,编于右简,窃褒贬之义以赠。

送元秀才下第东归序

周乎志者,穷踬不能变其操;周乎艺者,屈抑不能贬其名。其或处心定气,居斯二者,虽有穷屈之患,则君子不患矣。元氏之子,其殆庶周乎。言恭而信,行端而静,勇于讲学,急于进业。既游京师,寓居仄陋,无使令之童,阙交易之财,可谓穷踬矣。而操逾厉,志之周也。才濬而清,词简而备,工于言理,长于应卒。从计京师,受丙科之荐。献艺春卿,当三黜之辱,可谓屈抑矣。而名益茂,艺之周也。苟非处心定气,则曷能如此哉!

余闻其欲退家殷墟,修志增艺,惧其沉郁伤气,怀愤而不达,乃往送而谕焉。夫有湛卢豪曹之器者,患不得犀兕而专之,不患其不利也。今子有其器,宣其利,乘其时,夫何患焉?磨砺而坐待之可也。遂欣欣而去。

送辛殆庶下第游南郑序

朝廷用文字求士,每岁布衣束带,偕计吏而造有司者,仅半孔徒之数。春官上大夫,擢甲乙而升司徒者,于孔氏高第亦再倍焉。仆在京师,凡九年于今,其间得意者,二百有六十人。其果以文克者,十不能一二。尝从俊造之后,颇涉艺文之事,四贡乡里,而后获焉。方之于钓者,丝纶不属,钩喙甚直,怀有美饵,而觖望获鱼之暮,则善取者皆指而笑之。

今辛生固穷而未达,迟久而不试,褒衣之徒,视子而捧腹者,盖不之知焉。辛生尝南依蛮楚,专志于学,为文无谬悠迂诬之谈,锻炼翦截,动可观采。故相国齐公,接礼加等,常为右客,且佐其策名之愿。遂笈典坟,袖文章,北来王都,笑揖群伍。文昌下大夫上士之列,见而器异,争为鼓誉,由是为闻人。战术艺之场,莫与争锋。然而迁延三北,踯躅不振,岂其直钩而钓,怀美饵而羡鱼者耶?若辛生者,有司抑之则已,不然,身都甲乙之籍,其果以文克欤!

今则囊如悬罄,佣室寓食,方将适千里,求仁人,被冒畏景,陟降栈道。吾欲抑而不叹,其若心胸何?然吾闻焚舟而克,手剑而盟者,皆败北之馀也。子之厄困而往,霸心勇气,无乃发于是行乎?成拜赐之信,刷压境之耻,无乃果于是举乎?往慎所履,如志遄返,勉自固植,以遂子之欲。姑使谈者谓我言而中,不犹愈乎!

送崔子符罢举诗序

世有病进士科者,思易以孝悌经术兵农,曰:“庶几厚于俗,而国得以为理乎?”柳子曰:“否。以今世尚进士,故凡天下家推其良,公卿大夫之名子弟、国之秀民举归之。且而更其科,以为得异人乎?无也。唯其所尚文学,移而从之,尚之以孝悌,孝悌犹是人也;尚之以经术,经术犹是人也。虽兵与农,皆然。”曰:“然则宜如之何?”曰:“即其辞,观其行,考其智,以为可化人及物者,隆之。文胜质、行无观、智无考者,下之。俗其以厚,国其以理,科不俟易也。”

今有博陵崔策子符者,少读经书,为文辞,本于孝悌,理道多容,以善别时,刚以知柔。进于有司,六选而不获。家有冤连,伏阙下者累月不解。仕将晚矣,而戚其幼孤,往复不惮万里,再岁不就选。世皆曰孝悌人也。如是且不见隆,虽百易科,其可厚而理乎?今夫天下已理,民风已厚,欲继之于无穷,其在慎是而已。朝廷未命有司,既命而果得有道者,则是术也宜用。崔子之仕,又何晚乎?

仆智不足而独为文,故始见进而卒以废。居草野八年,丽泽之益,镞砺之事,空于耳而荒于心。崔子幸来而亲余,读其书,听其言,发余始志,若寤而言梦,醒而问醉。未及悉,而告余以行。余惧其悼时之往而不得于内也,献之酒,赋之诗而歌之,坐者从而和之,既和而叙之。

送蔡秀才下第归觐序

仆之始贡于京师,蓍者卦之曰:是所谓望而未睹,隐而未见,日党乎远而有荣者也。今兹岁在鹑首,若合于寿星,其果合乎?仆时悒然迟之,谓其诞慢怪迂,是将不然,然而仅置于怀耳,未克决而忘之也。后果依违迁就,四进而获,卒如其言云。

噫,彼莫莫者,其有宰于人乎!不然,何其应前定若是之章明也?今蔡君驰声耀誉,闻于公卿,战艺之徒,推为先登,而五就乡举,往则见罢,意者前定之期殆未及欤?故君子之居易俟命,乐天不忧者,果于自是也。君其励文学焉!丈人牧人南邦,君展觐承颜婆娑愉乐之暇,则充其经笥,茂是文苑,时焉逃哉?迟速之事,则瞽史之任,吾不及知。

送韦七秀才下第求益友序

所谓先声后实者,岂唯兵用之,虽士亦然。若今由州郡抵有司求进士者,岁数百人,咸多为文辞,道今语古,角夸丽,务富厚。有司一朝而受者几千万言,读不能十一,即偃仰疲耗,目眩而不欲视,心废而不欲营,如此而曰“吾能不遗士”者,伪也。唯声先焉者,读至其文辞,心目必专,以故少不胜。

京兆韦中立,其文懿且高,其行愿以恒,试其艺益工,久与居,益见其贤,然而进三年连不胜,是岂拙于为声者欤?或以韦生之不胜,为有司罪。余曰:非也。榖梁子曰:“心志既通,而名誉不闻,友之过也;名誉既闻,而有司不以告,有司之过也。”人之视听有所止,神志有所不及。古之道,名誉未至,不以罪有司,而况今乎?今韦生乐植乎内,不欲扬乎外,其志非也。孔子不避名誉以致其道,今韦生仗其文,简其友,思自得于有司,抑非古人之道欤?将行也,余为之言,既以迁其人,又以移其友,且使惑者知释有司也。

送辛生下第序略

自命乡论士之制,坏而不复,士莫有就绪,故丛于京师。京兆尹岁贡秀才,常与百郡相抗。登贤能之书,或半天下。取其殊尤以为举首者,仍岁皆上第,过而就黜,时谓怪事,有司或不问能否而成就之。

中书高舍人,备位于礼部,攘袂矫枉,痛抑华耀,首京师之贡者再岁连黜,辛生以是不在议甲乙伍中。其沉没厄困之士,阖户塞窦,而得荣名者,连畛而起,谈者果以至公称焉,其能否也,世莫知也。若辛生,其文简而有制,其行直而无犯,向使不闻于公卿,不扬于交游,又不为京师贡首,则其甲乙可曲肱而有也。呜呼,名之果为不祥也有是夫!既受退,告归长沙。以辛生之文行,八年无就,如其初而退返,吾甚愤焉。孟子曰:“位卑而言高者,罪也。”于辛生又不能已,故略。

送从兄偁罢选归江淮诗序

伯氏自淮阳从调,抵于京师。冬十月,牒计不至,摄衽而退,顾谓宗元曰:“昔吾祖士师,生于衰周,与道同波,为世仪表。故直道而仕,三黜不去,孔氏称之。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孟子赞之。今吾遑遑末路,寡偶希合,进不知向,退不知守,所不敢折其志,戚其心,遵祖训也。然而阙滫瀡之养,乏庾釜之畜,逼迸无成,东辕淮湖。虽欲脱细故于胸中,味道腴于舌端,勉修厥志,惧不恒久。子当慰我穷局之怀,祛我行役之愤,博之以文,发于咏歌。吾非子之望将谁望焉!”

宗元再拜曰:“夫闻善不慕,与聋聩同;见善不敬,与昏瞽同;知善不言,与嚚喑同。则闻之先达久矣。矧吾兄有柔儒之茂质,恢旷之弘量,敢无敬乎?有述祖之美谈,安道之贞节,敢无慕乎?睹徽容而敬,闻嘉话而慕,敢无言乎?言不称德,文不尽志,适为累而已矣!”于是赋而序之,继其声者列于左,凡五十七首。遂命从侄立,编为后序终篇。

送从弟谋归江陵序

吾与谋,由高祖王父而异。谋少吾二岁,往时在长安,居相迩也。与谋皆甚少,独见谋在众少言,好经书,心异之。其后吾为京兆从事,谋来举进士,复相得,益知谋盛为文词,通外家书。一再不胜,惧禄养之缓,弃去,为广州从事。复佐邕州,连得荐举至御史,后以智免,归家江陵。有宅一区,环之以桑,有僮指三百,有田五百亩,树之谷,艺之麻,养有牲,出有车,无求于人。日率诸弟具滑甘丰柔,视寒燠之宜,其隟则读书,讲古人所谓求其道之至者以相励也。过永州,为吾留信次,具道其所为者。

凡士人居家孝悌恭俭,为吏祗肃。出则信,入则厚。足其家,不以非道;进其身,不以苟得。时退则退,尊老无井臼之劳。和安而益寿,兄弟衎衎以相友。不谋食而食给,不谋道而道显,则谋之去进士为从事于远,始也吾疑焉,今也吾是焉。别九岁而会于此,视其貌益伟,问其业益习,叩其志益坚。於虖,吾宗不振久矣!识者日:今之世稍有人焉。若谋之出处,庸非所谓人欤?或问管仲,孔子曰:“人也。”谋虽不试于管仲,其为道无悖,亦可以有是名也。抑又闻圣人之道,学焉而必至,谋之业良矣,而又增焉;志专矣,而又若不足焉。孔子之门,不道管、晏,则谋之为人也,其可度哉!

吾不智,触罪摈越、楚间六年,筑室茨草,为圃乎湘之西,穿池可以渔,种黍可以酒,甘终为永州民。又恨徒费禄食而无所答,下愧农夫,上惭王官。追计往时咎过,日夜反覆,无一食而安于口平于心。若是者,岂不以少好名誉,嗜味得毒,而至于是耶!用是愈贤谋之去进士为从事以足其家,终始孝悌,今虽欲羡之,岂复可得!谋在南方有令名,其所为日闻于人,吾恐谋不幸又为吾之所悔者,将已之而不能得,可若何?然谋以信厚少言,蓄其志以周于事,虽履吾迹,将不至乎吾之祸,则谋何悔之有?苟能是,虽至于大富贵,又何栗耶!振吾宗者,其惟望乎尔。

送澥序

人咸言吾宗宜硕大,有积德焉。在高宗时,并居尚书省二十二人。遭诸武,以故衰耗。武氏败,犹不能兴。为尚书吏者,问十数岁乃一人。永贞年,吾与族兄登并为礼部属。吾黜,而季父公绰更为刑部郎,则加稠焉。又观宗中为文雅者,炳炳然以十数,仁义固其素也。意者其复兴乎?

自吾为僇人,居南乡,后之颖然出者,吾不见之也。其在道路幸而过余者,独得澥。澥质厚不谄,敦朴有裕,若器焉,必隆然大而后可以有受,择所以入之者而已矣。其文蓄积甚富,好慕甚正,若墙焉,必基之广而后可以有蔽,择其所以出之者而已矣。勤圣人之道,辅以孝悌,复向时之美,吾于澥焉是望。汝往哉,见诸宗人,为我谢而勉焉。无若太山之麓,止而不得升也,其唯川之不已乎?吾去子,终老于夷矣!

送内弟卢遵游桂州序

外氏之世德,存乎古史,扬乎人言,其敦大朴厚尤异乎他族。由遵而上,五世为大儒,兄弟三人咸为帝者师。其风之流者,皆好学而质重。

遵,余弟也。广而不肆,巽而不慑。孝敬忠信之道,拳拳然,未尝去乎其中,盖由其中出者也。浸润以《诗》、《易》,动摇以文采。以余弃于南服,来从余居五年矣。未尝见其行有悖乎义,言有异乎行者。则余之弃也,适累斯人焉。以爱余而慰其忧思,故不为京师游,以取名当世。以桂之迩也,而中丞之道光大,多容贤者,故洋洋焉乐附而趋,以出其中之有。夫如是,则宜奋翼鳞,乘风波,以游乎无倪。往哉,其渐乎是行也!

送表弟吕让将仕进序

吾观古豪贤士,能知生人艰饥羸寒、蒙难抵暴、摔抑无告,以吁而怜者,皆饱穷厄,恒孤危,迤迤忡忡,东西南北无所归,然后至于此也。今有吕氏子名让,生而食肉,厌粱稻,欺纨縠毅,幼专靖,不好游,不践郊牧坰野,不目小民农夫耕筑之倦苦,不耳呼怨,而独粹然怜天下之穷甿,坐而言,未尝不至焉。此孰告之而孰示之耶?积于中,得于诚,往而复,咸在其内者也。彼告而后知,示而后哀,由外以铄己,因物以激志者也。中之积,诚之得,其为贤也莫尚焉。吕氏子得贤人之上资,增以嗜儒书,多文辞,上下今古,左程右准,以为直道,其于远且大,若稼而谷,圃而蔬,不丐买而有也。

今来言曰:“道不可特出,功不可徒成,必由仕以登,假辞以通,然后及乎物也。吾将通其辞,干于仕,庶施吾道,愿一决其可不可于子,何如?”余曰:“志存焉,学不至焉,不可也;学存焉,辞不至焉,不可也;辞存焉,时不至焉,不可也。今以子之志,且学而文之,又当主上兴太平,贤士大夫为宰相卿士,吾子以其道从容以行,由于下,达于上,旁施其事业,若健者之升梯,举足愈多,身愈高,人愈仰之耳。道不误矣,勤而不忘,斯可也;怠而忘,斯不可也。舍是,吾无以为决。子其行焉。”

陪永州崔使君游宴南池序

零陵城南,环以群山,延以林麓。其崖谷之委会,则泓然为池,湾然为溪。其上多枫柟竹箭、哀鸣之禽,其下多芡芰蒲蕖、腾波之鱼,韬涵太虚,澹滟里间,诚游观之佳丽者已。

崔公既来,其政宽以肆,其风和以廉,既乐其人,又乐其身。于暮之春,征贤合姻,登舟于兹水之津。连山倒垂,万象在下,浮空泛景,荡若无外。横碧落以中贯,陵太虚而径度。羽觞飞翔,匏竹激越,熙然而歌,婆然而舞,持颐而笑,瞪目而倨,不知日之将暮,则于向之物者可谓无负矣。

昔之人知乐之不可常,会之不可必也,当欢而悲者有之。况公之理行,宜去受厚锡,而席之贤者,率皆左官蒙泽,方将脱鳞介,生羽翮,夫岂趑趄湘中,为憔悴客耶!余既委废于世,恒得与是山水为伍,而悼兹会不可再也,故为文志之。

愚溪诗序

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入于潇水。或日: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为冉溪。或日: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余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予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土之居者犹断断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

愚溪之上,买小丘为愚丘。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买居之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盖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为愚沟。遂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愚池之东为愚堂,其南为愚亭,池之中为愚岛。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余故,咸以愚辱焉。

夫水,智者乐也。今是溪独见辱于愚,何哉?盖其流甚下,不可以溉灌;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浅狭,蛟龙不屑,不能兴云雨。无以利世,而适类于余,然则虽辱而愚之,可也。宁武子“邦无道则愚”,智而为愚者也;颜子“终日不违如愚”,睿而为愚者也,皆不得为真愚。今余遭有道,而违于理,悖于事,故凡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则天下莫能争是溪,余专得而名焉。

溪虽莫利于世,而善鉴万类,清莹秀澈,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余虽不合于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漱涤万物,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超鸿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于是作《八愚诗》,纪于溪石上。

娄二十四秀才花下对酒唱和诗序

君子遭世之理,则呻呼踊跃以求知于世,而遁隐之志息焉。于是感激愤悱,思奋其志略,以效于当世。故形于文字,伸于歌咏,是有其具而未得行其道者之为之也。

娄君志乎道,而遭乎理之世,其道宜行,而其术未用,故为文而歌之,有求知之辞。以余弟同志而偕未达,故为赠诗,以悼时之往也。余既困辱,不得预睹世之光明,而幽乎楚、越之间,故合文士以申其致,将俟夫木铎以间于金石。大凡编辞于斯者,皆太平之不遇人也。

法华寺西亭夜饮赋诗序

余既谪永州,以法华浮图之西临陂池丘陵,大江连山,其高可以上,其远可以望,遂伐木为亭,以临风雨,观物初,而游乎颢气之始。间岁,元克己由柱下史亦谪焉而来。无几何,以文从余者多萃焉。是夜,会兹亭者凡八人。既醉,克己欲志是会以贻于后,咸命为诗,而授余序。

昔赵孟至于郑,赋七子以观郑志,克己其慕赵者欤?卜子夏为《诗序》,使后世知风雅之道,余其慕卜者欤?诚使斯文也而传于世,庶乎其近于古矣。

序饮

买小丘,一日锄理,二日洗涤,遂置酒溪石上。向之为记所谓牛马之饮者,离坐其背。实觞而流之,接取以饮。乃置监史而令日:当饮者举筹之十寸者三,逆而投之,能不洄于洑,不止于土玄,不沉于底者,过不饮。而洄而止而沉者,饮如筹之数。既或投之,则旋眩滑汩,若舞若跃,速者迟者,去者住者,众皆据石注视,欢抃以助其势。突然而逝,乃得无事。于是或一饮,或再饮,客有娄生图南者,其投之也,一洄一止一沉,独三饮,众大笑欢甚。余病痞,不能食酒,至是醉焉。遂损益其令,以穷日夜而不知归。

吾闻昔之饮酒者,有揖让酬酢百拜以为礼者,有叫号屡舞如沸如羹以为极者,有裸裎袒裼以为达者,有资丝竹金石之乐以为和者,有以促数纠逖而为密者,今则举异是焉。故舍百拜而礼,无叫号而极,不袒裼而达,非金石而和,去纠逖而密。简而同,肆而恭,衎衎而从容,于以合山水之乐,成君子之心,宜也。作《序饮》以贻后之人。

序棋

房生直温,与予二弟游,皆好学。予病其确也,思所以休息之者。得木局,隆其中而规焉,其下方以直,置棋二十有四。贵者半,贱者半,贵曰上,贱曰下,咸自第一至十二,下者二乃敌一,用朱墨以别焉。房于是取二毫,如其第书之。既而抵戏者二人,则视其贱者而贱之,贵者而贵之。其使之击触也,必先贱者,不得已而使贵者,则皆栗焉惛焉,亦鲜克以中。其获也,得朱焉则若有馀,得墨焉则若不足。

余谛睨之,以思其始,则皆类也,房子一书之而轻重若是。适近其手而先焉,非能择其善而朱之,否而墨之也。然而上焉而上,下焉而下,贵焉而贵,贱焉而贱,其易彼而敬此,遂以远焉。然则若世之所以贵贱人者,有异房之贵贱兹棋者欤?无亦近而先之耳!有果能择其善否者欤?其敬而易者,亦从而动心矣,有敢议其善否者欤?其得于贵者,有不气扬而志荡者欤?其得于贱者,有不貌慢而心肆者欤?其所谓贵者,有敢轻而使之者欤?所谓贱者,有敢避其使之击触者欤?彼朱而墨者,相去千万,不啻有敢以二敌其一者欤?余墨者徒也,观其始与末,有似棋者,故叙。

凌助教蓬屋题诗序

儒有蓬户瓮牖而自立者,河间凌士燮穷讨六籍,皆有著述,而尤邃《春秋》。为儒官,守道端庄,植志不回。在京师十二年,家本吴也,欲归而不可得,遂构蓬室,以备揖让之位。栋宇简易,仅除风雨,盖大江之南其旧俗也。由是不出环堵,坐入吴甸,包山震泽,若在牖外。所谓求仁而得,斯固然欤!与夫南音越吟,慕望而不获者,异日道也。

夫厚人伦,怀旧俗,固六义之本。群公是以有发德之什,书在屋壁,余叙而引之。

送韩丰群公诗后序

春秋时,晋有叔向者,垂声迈烈,显白当世。而其兄铜鞮伯华,匿德藏光,退居保和,士大夫其不与叔向游者,罕知伯华矣。然仲尼称叔向曰“遗直”“由义”,又称伯华日“多闻”“内植”,进退两尊,荣於策书。故羊舌氏之美,至于今不废。

宗元常与韩安平遇于上京,追用古道,交于今世,以是知吾兄矣。兄字茂实,敦朴而知变,弘和而守节,温淳重厚,与直道为伍。常绩文著书,言礼家之事,条综今古,大备制量,遗名居实,澹泊如也。他日当为达者称焉,在吾侪乎?则韩氏之美,亦将焜耀于后矣。

今将浮游淮湖,观艺诸侯,凡知兄者,咸出祖于外。天水赵佶秉翰序事,殷勤宣备,词旨甚当。余谓《春秋》之道,或始事,或终义。大《易》之制,《序卦》处末,然则后序之设,不为非经也。於是编其饯诗若干篇,纪于末简,以贶行李,遂抗手而别。

送娄图南秀才游淮南将入道序

仆未冠,求进士,闻娄君名甚熟。其所为歌诗,传咏都中。通数经及群书。当时为文章,若崔比部、于卫尉,相与称其文。众皆曰纳言曾孙也,而又有是,咸推让为先登。后十馀年,仆自尚书郎谪来零陵,觏娄君,犹为白衣,居无室宇,出无僮御。仆深异而讯之,乃曰:今夫取科者,交贵势,倚亲戚,合则插羽翮,生风涛,沛焉而有馀,吾无有也。不则餍饮食,驰坚良,以欢于朋徒,相贸为资,相易为名,有不诺者,以气排之,吾无有也。不则多筋力,善造请,朝夕屈折於恒人之前,走高门,邀大车,矫笑而伪言,卑陬而姁媮,偷一旦之容以售其伎,吾无有也。自度卒不能堪其劳,故舍之而游,逾湖、江,出豫章,至南海,复由桂而下也。少好道士言,饵药为寿,未尽其术,故往且求之。仆闻而愈疑。往时观得进士者,不必若娄君之言,又少能类娄君之文学,又无纳言之大德以为之祖,无比部、卫尉以为之知,而升名者百数十人。今娄君非不足也,顾不乐而遁耳。因为余留三年。他日,又曰:吾所以求於心者未克,今其行也。余既异其遁于名,而又德其久留于我也,故为之言。

夫君子之出,以行道也;其处,以独善其身也。今天下理平,主上亟下求士之诏,娄君智可以任职用事,文可以宣风歌德,行于世,必有合其道而进荐之者。遽而为处士,吾以为非时。将曰老而就休耶?则甚少且锐;羸而自养耶?则甚硕且武。问其所以处,咸无名焉。若苟焉以图寿为道,又非吾之所谓道也。夫形躯之寓于土,非吾能私之。幸而好求尧、舜、孔子之志,唯恐不得;幸而遇行尧、舜、孔子之道,唯恐不慊。若是而寿可也。求之而得,行之而慊,虽夭其谁悲?今将以呼嘘为食,咀嚼为神,无事为闲,不死为生,则深山之木石,大泽之龟蛇,皆老而久,其于道何如也?

仆尝学于儒,持之不得。以陷于是。以出则穷,以处则乖,其不宜言道也审矣。以吾子见私于仆,而又重其去,故窃言而书之而密授焉。

送易师杨君序

世之学《易》者,率不能穷究师说,本承孔氏,而妄意乎物表,争伉乎理外,务新以为名,纵辩以为高,离其原,振其末,故羲、文、周、孔之奥,诋冒混乱,人罕由而通焉。不违古师以入道妙,若弘农杨君者其鲜矣。御史中丞崔公,博而守儒,达而好礼,故杨君之来也,馆于燕堂,馈之侯食,日命合邦之学者,论说辩问,贯穿上下,挥散而咸同,幽昏而大明,言若诞而不乖于圣,理若肆而不失于正;不为他奇以立名氏,姑务达其旨而已。古人谓驾孔子之说者,杨君固其徒欤?

宗元以为太学立儒官,传儒业,宜求专而通、新而一者,以为胄子师。昔尝游焉而未得其人。今天下外多贤连帅、方伯,朝廷立槐棘之下,皆用儒先,而杨君之道未列于博士,则谁咎欤?无乃隐其声,含其美,以自穷欤?

夫以退让自穷于丰富之世,以贻有位者羞,是习《易》之说而废其道也。于将行而问以言,敢以变君之志。

送徐从事北游序

读《诗》《礼》《春秋》,莫能言说,其容貌充充然,而声名不闻传于世,岂天下广大多儒而使然欤?将晦其说,讳其读,不使世得闻传其名欤?抑处于远,仕于远,不与通都大邑豪杰角其伎而至于是欤?不然,无显者为之倡,以振动其声欤?今之世,不能多儒可以盖生者,观生亦非晦讳其说读者,然则馀二者为之决矣。

生北游,必至通都大邑,通都大邑,必有显者,由是其果闻传于世欤?苟闻传必得位,得位而以《诗》《礼》《春秋》之道施于事,及于物,思不负孔予之笔舌。能如是,然后可以为儒。儒可以说读为哉!

送诗人廖有方序

交州多南金、珠玑、玳瑁、象犀,其产皆奇怪,至于草木亦殊异。吾尝怪阳德之炳耀,独发于纷葩瑰丽,而罕钟乎人。

今廖生刚健重厚,孝悌信让,以质乎中而文乎外。为唐诗有大雅之道,夫固钟于阳德者邪?是世之所罕也。今之世,恒人其于纷葩瑰丽,则凡知贵之矣,其亦有贵廖生者耶?果能是,则吾不谓之恒人也,实亦世之所罕也。

送元十八山人南游序

太史公尝言:世之学孔氏者,则黜老子,学老子者,则黜孔氏,道不同不相为谋。余观老子,亦孔氏之异流也,不得以相抗,又况杨、墨、申、商刑名纵横之说,其迭相訾毁、抵捂而不合者,可胜言耶!然皆有以佐世。太史公没,其后有释氏,固学者之所怪骇舛逆其尤者也。

今有河南元生者,其人闳旷而质直,物无以挫其志;其为学恢博而贯统,数无以踬其道。悉取向之所以异者,通而同之,搜择融液,与道大适,咸伸其所长,而黜其奇邪,要之与孔子同道,皆有以会其趣,而其器足以守之,其气足以行之。不以是道求合于世,常有意乎古之“守雌”者。

及至是邦,以余道穷多忧,而尝好斯文,留三旬有六日,陈其大方,勤以为谕,余始得其为人。今又将去余而南,历营道,观九疑,下漓水,穷南越,以临大海,则吾未知其还也。黄鹄一去,青冥无极,安得不冯丰隆、诉蜚廉,以寄声于寥廓耶!

送贾山人南游序

传所谓学以为己者,是果有其人乎?吾长京师三十三年,游乡党,入太学,取礼部吏部科,校集贤秘书,出入去来,凡所与言,无非学者,盖不啻百数,然而莫知所谓学而为己者。及见逐于尚书,居永州,刺柳州,所见学者益稀少,常以为今之世无是决也。

居数月,长乐贾景伯来,与之言,邃于经书,博取诸史群子昔之为文章者,毕贯统,言未尝诚,行未尝怪。其居室愔然不欲出门,其见人侃侃而肃。召之仕,怏然不喜,导之还中国,视其意,夷夏若均,莫取其是非,曰“姑为道而已尔”。若然者,其实为己乎?非己乎?使吾取乎今之世,贾君果其人乎?其足也则居,其匮也则行,行不苟之,居不苟容,以是之于今世,其果逃于匮乎?

吾名逐禄贬,言见疵于世,奈贾君何?于其之也,即其舟与之酒,侑之以歌。歌曰:“充乎己居,或以匮己之虚,或盈其庐。孰匮孰充,为泰为穷,君子乌乎取,以宁其躬?”若君者之于道而已尔,世孰知其从容者耶!

送方及师序

代之游民,学文章不能秀发者,则假浮屠之形以为高;其学浮屠不能愿悫者,则又托文章之流以为放。以故为文章浮屠,率皆纵诞乱杂,世亦宽而不诛。

今有方及师者独不然。处其伍,介然不逾节;交于物,冲然不苟狎。遇达士述作,手辄缮录,复习而不懈。行其法,不以自怠。至于践青折萌,泛席灌手,虽小教戒,未尝肆其心,是固异夫假托为者也。薛道州、刘连州,文儒之择也,馆焉而备其敬,歌焉而致其辞,夫岂贷而滥欤?余用是得不系其说,以告于他好事者。

送文畅上人登五台遂游河朔序

昔之桑门上首,好与贤士大夫游。晋宋以来,有道林、道安、远法师、休上人,其所与游,则谢安石、王逸少、习凿齿、谢灵运、鲍照之徒,皆时之选。由是真乘法印,与儒典并用,而人知向方。今有释文畅者,道源生知,善根宿植,深嗜法语,忘甘露之味,服道江表,盖三十年。谓王城雄都,宜有大士,遂蹑虚而西,驱锡逾纪,而秦人蒙利者益众。云、代之间,有灵山焉,与竺乾鹫岭角立相望。而往解脱者,去来回复,如在步武。则勤求秘宝,作礼大圣,非此地莫可。故又舍筏西土,振尘朔陲,将欲与文殊不二之会,脱去秽累,超诣觉路,吾徒不得而留也。

天官顾公、夏官韩公、廷尉郑公、吏部郎中杨公、刘公,有安石之德,逸少之高,凿齿之才,皆厚于上人,而袭其道风,伫立瞻望,惧往而不返也。吾辈常希灵运、明远之文雅,故诗而序之。叉从而谕之日:今燕、魏、赵、代之间,天子分命重臣,典司方岳,辟用文儒之士,以缘饰政令。服勤圣人之教,尊礼浮屠之事者,比比有焉。上人之往也,将统合儒释,宣涤疑滞,然后蔑衣祴之赠,委财施之会不顾矣。其来也,盍亦征其歌诗,以焜耀迥躅,伟长、德琏之述作,岂擅重千祀哉!庶欲窃观风之职,而知郑志耳。

送巽上人赴中丞叔父召序

或问宗元曰:悉矣,子之得于巽上人也,其道果何如哉?对曰:吾自幼好佛,求其道,积三十年。世之言者罕能通其说,于零陵,吾独有得焉。且佛之言,吾不可得而闻之矣。其存于世者,独遗其书。不于其书而求之,则无以得其言。言且不可得,况其意乎!今是上人穷其书,得其言,论其意,推而大之,逾万言而不烦;总而括之,立片辞而不遗。与夫世之析章句,征文字,言至虚之极,则荡而失守,辩群有之夥,则泥而皆存者,其不以远乎?

以吾所闻知,凡世之善言佛者,于吴则惠诚师,荆则海云师,楚之南则重巽师。师之言存,则佛之道不远矣。惠诚师已死,今之言佛者加少。其由儒而通者,郑中书洎孟常州。中书见上人,执经而师受,且曰:“于中道吾得以益达。”常州之言曰:“从佛法生,得佛法分。”皆以师友命之。今连帅中丞公,具舟来迎,饰馆而俟,欲其道之行于远也,夫岂徒然哉!以中丞公之直清严重,中书之辩博,常州之敏达,且犹宗重其道,况若吾之昧昧者乎?

夫众人之和,由大人之倡。洞庭之南,竟南海,其士汪汪也,求道者多半天下。一唱而大行于远者,是行有之,则和焉者,将若群蛰之有雷,不可止也。于是书以为《巽上人赴中丞叔父召序》。

送僧浩初序

儒者韩退之与余善,尝病余嗜浮图言,訾余与浮图游。近陇西李生础自东都来,退之又寓书罪余,且曰:“见《送元生序》,不斥浮图。”浮图诚有不可斥者,往往与《易》、《论语》合。诚乐之,其于性情奭然,不与孔子异道。退之好儒未能过扬子,扬子之书于庄、墨、申、韩,皆有取焉。浮图者,反不及庄、墨、申、韩之怪僻险贼耶?曰:“以其夷也。”果不信道而斥焉以夷,则将友恶来、盗跖,而贱季札、由余乎!非所谓去名求实者矣。吾之所取者与《易》、《论语》合,虽圣人复生不可得而斥也。

退之所罪者其迹也,曰:“髠而缁,无夫妇父子,不为耕农蚕桑而活乎人。”若是,虽吾亦不乐也。退之忿其外而遗其中,是知石而不知韫玉也。吾之所以嗜浮图之言以此。与其人游者,未必能通其言也。且凡为其道者,不爱官,不争能,乐山水而嗜闲安者为多。吾病世之逐逐然唯印组为务以相轧也。则舍是其焉从?吾之好与浮图游以此。

今浩初闲其性,安其情,读其书,通《易》《论语》,唯山水之乐,有文而文之;又父子咸为其道,以养而居,泊焉而无求,则其贤于为庄、墨、申、韩之言,而逐逐然唯印组为务以相轧者,其亦远矣。

李生础与浩初又善。今之往也,以吾言示之。因北人寓退之,视何如也。

送元暠南游序并引

予策名二十年,百虑而无一得,然后知世所谓道,无非畏途,唯出世间法可尽心尔。繇是在席砚者,多旁行四句之书;备将迎者,皆赤髭白足之侣。深入智地,静通还源。客尘观尽,妙气来宅。内视胸中,犹煎炼然。开士元曰,姓陶氏,本丹阳居家,世有人爵,不藉其资。于毗尼禅那,极细牢之义,于中后日,习总持之门。妙音奋迅,愿力昭答。雅闻予事佛而亟来相从,或问师隳形之自,对曰:“少失怙恃,推棘心以求上乘。积四十年,身羸老将至而不懈。始悲浚泉之有洌,今防墓之未迁。涂刍莫备,薪火恐灭,诸相皆离,此心长悬。虽万姓归佛,尽为释种,如河入海,无复水名。然具一切智者,岂遗百行;求无量义者,宁容断思。今闻南诸侯雅多大士,思叩以苦调,而布其末光。无容至前,有足悲者。”予闻是说已,力不足而悲有馀,因为诗以送之,庶几践霜露者聆之有侧。诗曰:

宝书翻译学初成,振锡如飞白足轻。彭泽因家凡几世,灵山预会是前生。传灯已悟无为理,濡露犹怀罔极情。从此多逢大居士,何人不愿解珠缨。

送元暠师序

中山刘禹锡,明信人也。不知人之实,未尝言,言未尝不雠。元暠师居武陵,有年数矣。与刘游久且昵。持其诗与引而来,余视之,申申其言,勤勤其思,其为知而言也信矣。

余观世之为释者,或不知其道,则去孝以为达,遗情以贵虚。今元暠衣粗而食菲,病心而墨貌。以其先人之葬未返其土,无族属以移其哀,行求仁者,以冀终其心。勤而为逸,远而为近,斯盖释之知道者欤?释之书有《大报恩》十篇,咸言由孝而极其业。世之荡诞慢訑者,虽为其道而好违其书,于元暠师,吾见其不违且与儒合也。

元高陶氏子。其上为通侯,为高士,为儒先生。资其儒,故不敢忘孝;迹其高,故为释;承其侯,故能与达者游。其来而从吾也,观其为人,益见刘之明且信,故又与之言,重叙其事。

送琛上人南游序

佛之迹,去乎世久矣。其留而存者,佛之言也。言之著者为经,翼而成之者为论,其流而来者,百不能一焉,然而其道则备矣。法之至莫尚乎“般若”,经之大莫极乎“涅槃”。世之上士,将欲由是以入者,非取乎经论则悖矣。而今之言禅者,有流荡舛误,迭相师用,妄取空语,而脱略方便,颠倒真实,以陷乎己,而又陷乎人。又有能言体而不及用者,不知二者之不可斯须离也。离之外矣,是世之所大患也。

吾琛则不然,观经得“般若”之义,读论悦“三观”之理,昼夜服习而身行之。有来求者,则为讲说。从而化者,皆知佛之为大,法之为广,菩萨大士之为雄,修而行者之为空,荡而无者之为碍。夫然,则与夫增上慢者异矣。异乎是而免斯名者,吾无有也。将以广其道而被于远,故好游。自京师而来,又南出乎桂林,未知其极也。吾病世之傲逸者,嗜乎彼而不求此,故为之言。

送文郁师序

柳氏以文雅高于前代,近岁颇乏其人,百年间无为书命者。登礼部科,数年乃一人。后学小童,以文儒自业者又益寡。今有文郁师者,读孔氏书,为诗歌逾百篇,其为有意乎文儒事矣。又遁而之释,背笈箧,怀笔牍,挟海溯江,独行山水问。翛翛然模状物态,搜伺隐隟,登高远望,愤怆超忽,游其心以求胜语,若有程督之者。己则被缁艾,茹蒿芹,志终其驱。吾诚怪而讥焉。对曰:“力不任奔竞,志不任烦拏。苟以其所好,行而求之而已尔”。终不可变化。

吾思当世以文儒取名声,为显官,入朝受憎媚讪黜摧伏,不得守其土者,十恒八九。若师者,其可讪而黜耶?用是不复讥其行,返退而自讥。于其辞而去也,则书以畀之。

送玄举归幽泉寺序

佛之道,大而多容,凡有志乎物外而耻制于世者,则思入焉。故有貌而不心,名而异行,刚狷以离偶,纡舒以纵独,其状类不一,而皆童发毁服以游于世,其孰能知之!

今所谓玄举者,其视瞻容体,未必尽思迹佛,而持诗句以来求余,夫岂耻制于世而有志乎物外者耶?夫道独而迹狎则怨,志远而形羁则泥。幽泉山,山之幽也。闲其志而由其道以遁,而乐足以去二患,舍是又何为耶?既曰为予来,故于其去,不可以不告也。

送濬上人归淮南觐省序

金仙氏之道,盖本于孝敬,而后积以众德,归于空无。其敷演教戒于中国者,离为异门,曰禅,曰法,曰律,以诱掖迷浊,世用宗奉。其有修整观行,尊严法容,以仪范于后学者,以为持律之宗焉。上人穷讨秘义,发明上乘,奉威仪三千,虽造次必备。尝以此道宣于江湖之人,江湖之人悦其风而受其赐,攀慈航望彼岸者,盖千百计。天子闻之,征至阙下,御大明秘殿以问焉。导扬本教,颇甚称旨。京师士众,方且翘然仰大云之泽,以植德本,而上人不胜顾复之恩,退怀省侍之礼,恳迫上乞,遂无以夺。由是杖锡东顾,振衣晨征。

右司员外郎刘公,深明世典,通达释教,与上人为方外游。始荣其至,今惜其去,于是合郎署之友,诗以贶之。退使孺子执简而序之,因系其辞曰:

上人专于律行,恒久弥固,其仪刑后学者欤?诲于生灵,触类蒙福,其积众德者欤?觐于高堂,视远如迩,其本孝敬者欤?若然者,是将心归空无,舍筏登地,固何从而识之乎?古之赠礼,必以轻先重,故郑商之犒先乘韦,鲁侯之赠后吴鼎。今饯诗之重,皆众吴鼎也。故乘韦之比,得序而先之,且曰由礼而不敢让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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