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方漫长的冬季里，农村社员除了起圈刨粪外无农活可干，大多数时间都是偎在火炕上猫冬。一天两顿饭，半饥半饱的人们更少外出活动，整个村屯从早到晚只闻狗叫，少见人影，只有在田野里不时能见到几个拾粮的人。这里农村经常停电，这时单位要有活动就点气灯，亮度不亚于一百度灯泡，而各家只能点煤油灯照明。那时我家有一只两节手电筒，夜里照明用，但电池太贵，也不太容易买，父亲就将旧电池用钉子在后边扎个洞，灌点浓盐水，放在炉子上烤一下，拿纸把洞塞紧。用这种办法充过电的电池一般还能再使用半小时左右。总之，晚上要是停电，整个村屯更加死气沉沉。
我和二弟读书的二克浅公社小学，是全屯唯一呈现出一点生机的地方。这里与全国唯一的内蒙达翰尔族自治旗只一江之隔，因此学校近半数学生是达翰尔族人，他们有自己的语言，也会说汉话。汉族孩子冬天戴狗皮兔皮帽子，而他们喜欢戴羊皮、狐皮甚至貉绒帽子。貉绒皮做的帽子很珍贵，戴上不用放帽耳，那浓密的针毛和绒毛就能遮挡半张脸，很暖和。汉族只有大车老板才戴这种帽子。
这里的农村，大车老板是生产队里最神气的职业，一台胶轮大车通常有一匹马驾辕，两三匹马拉套。冬天赶车老板身穿羊皮大衣，头戴貉绒皮帽，脚蹬高筒毡靴，盘腿坐在车前板上，扬着稍尖扎着红结的三米多长的鞭杆，随着一声吆喝，用牛皮筋做的鞭稍便在马匹的上下左右飞舞起来，发出“叭叭”脆响，大车便在有节奏的马蹄声中滚滚前行。车老板那装束，那架势，就像林海雪原里杨子荣上山一般。老板间不仅要比谁的鞭甩得响，还要看谁的马养得壮。好老板都是饲养专家，养马经从他们嘴里一蹦一串，什么“上草压下草，牲口吃不饱，”“水开头、草打底、料引路、盐结尾，”“寸草三刀，无料也上膘”等等，更让人对他们刮目相看。有一回，一个老板神龙活现赶车上路，行人纷纷让开，此时水库的卡车从后边赶来，超越他的马车时，赶车老板不知深浅在司机面前耍起了大鞭，不料鞭稍被车厢板挂住，连同鞭杆被汽车拖走了。
达族大人孩子冬天都爱穿用牛皮做的靰鞡鞋，里边絮满东北三宝之一的靰鞡草。这种草在甸子里很多，割下来用锤子砸，越砸越软，塞进鞋里非常保暖。水库职工也学当地人用靰鞡草垫鞋，但他们穿的胶底棉鞋只要从室外进屋一遇热就反霜变潮，晚上大家只好把受潮的靰鞡草掏出来放到火墙上烤干，弄得满屋一宿都是酸臭味。
冬天这里的学校最盛行的运动是踢毽子，毽子是用狗毛和铜钱扎的。当地学生人人会扎，他们从狗尾巴上剪下一撮最长的毛，穿进叠在一起的三个或四个铜钱的方孔中，用一根细硬橛子从中间揳紧，把底部削平，掰断前边突出的木撅，毽子就扎成了。当地的孩子踢毽技巧十分高超，依脚法不同分成盘、打、绷、板、压、跪、踩、掏、拐、磕等等，花样繁多，玩起来让人眼花缭乱。有时边踢边有拍节地念着歌谣：“苏联老大哥，挣钱挣得多，买个小臥车，开到莫斯科。苏联老大嫂，挣钱挣得少，买个破手表，乐的不得了……”当时中苏关系已趋冷，连小孩子也拿“老大哥”开涮了。寒冷的天气将操场上的地面冻开成像蛛网一样的道道裂缝，有的裂缝宽得能塞进手掌，时常有毽子掉进地缝里掏不出来。好在那时家家都藏有很多铜钱，狗也养的不少，并不缺少扎毽子的材料。
冬天还有一个吸引孩子的活动是套野兔。八五五农场狍子野猪多，而这里却是狐狸、貉子、野兔多，特别是野兔随处可见。冬天只要降雪，雪地上不久就会留下被野兔踩出的一条条硬梆梆小路。野兔的习性是重复行走一条道，我们便在它的必经之路上下铁丝套，等它往里钻，兔子很机敏，它如果发现路上的草木有变化就会绕过去。由于没有经验，下的套不是由于伪装不好被它绕过去，就是因铁丝拧得太死被野兔挣断跑掉。但还是在一个废地基里活捉到一只大野兔，舍不得杀吃，扣在柳筐里养着，结果不吃不喝气死了。后来我们家搬到查哈阳时才套到了野兔。
达族人不仅会套野兔，还能套狐狸，更拿手的还是放鹰抓兔。放鹰人戴着厚厚的皮手套，让鹰爪抓住手套站在上边，举着鹰或骑马或坐着马拉爬犁到野地里狩猎，有的还带着猎犬，见着兔子才撒鹰。鹰尾拴个小铜铃，一飞铃就响，扑到猎物后用利爪死死抓住，如果太重飞不起来，猎狗就会把猎物咬死拖回来，用这种方法都能捕到狐狸貉子等大动物。
公社规定只有供销社才可以收购农猎产品，可达族老乡只愿意把猎物带到水库工地销售，因为在此价格可以相互协商。他们讨价还价很认真，不过一旦认定你是朋友他可以一分不要送给你。有一次我碰见一个达族同学陪他妈妈来工地卖野兔，他妈妈得知我是他儿子的朋友，就拿出两只野兔要送给我。
这里山岗上长满了柞树林，而靠着江套的低处树林里大都是山丁子和臭李子树。一簇簇指甲大的山丁子只有摘下蒸一下才比较好吃，像黑豆般的臭李子可直接吃，嚼起来又酸又甜，满嘴流黑水。寒假里我和二弟另一个活动是去草甸子里抓生产队散放的马骑。拿着自己用麻绳做成的马笼头，慢慢靠近吃草的马，抱住马头把笼头套上，骑上去在草地上跑。有时还抓生产队的牛骑，懂得了“牛骑屁股马骑肩，毛驴骑中间”的窍门，骑术提高很快。不过骑马时要当心一些，别让车老板碰到。虽然这个冬季那么寒冷和饥饿，可孩子们的天性是不会猫冬的。
